《窈窕公子》春从春游

14、爱被流放

　　——舍不得没有岸 如果凋谢是被流放,爱过了又何妨

　　从父亲的书房出来，苏篱怀着沉重的心情在回廊上走着。
　　父亲的话仍然在脑海里纠缠——
　　“如果对方不承认这场交易的话，那么我们也毫无办法……”一旦陷入这样的困境，那么苏氏商号势必不能保存了……事情演变到目前这个地步，已经超出了自己可以想象的范围了。
　　如果真的回溯起来，事情应该从三个月前就初露端倪了。
　　商号的生意几年来一直很稳定。从京城绮云轩来的曾远是苏杭一带活跃的商人，双方有过几宗在丝绸生意上的往来，彼此都很满意。因为欣赏苏氏商号花卉种植场的花卉品种，当对方要求签下一笔高额契约时，并没有受到质疑。直到交付花卉产品时遭对方拒绝后，才发觉货单存在的问题——契约上只有曾远本人的落款，却没有其所属商号绮云轩的确认章。
　　事后经调查方才发现，曾远只被准予负责绮云轩的绸布采购事宜，绮云轩对其擅自决定采购花卉的行为并无确认之意，可是苏氏商号因此而蒙受的损失却高达百万。
　　在此后数月之中，类似的情况又出现了十多起，方才惊动了早已习惯深居简出的苏策。
　　只可惜为时已晚。就在苏策对于自己的商号频频出现纰漏而感到盛怒不已时，意外地发现在商号的生意上暗箱操作出卖商号的人居然是信任多年的总管苏伍，虽然追究相关个人的责任为己方挽回了一些损失，但此举仍无异于杯水车薪。
　　不堪重击之下，苏策病倒在床榻，而唯一能为之分忧的便只剩下嫡子苏篱。
　　但是真的令苏篱感到忧心的……却并不只是生意上的事。
　　这一连环的设局背后……
　　苏篱不得不倚在栏柱前，身体才免于滑倒。透过庭院里葱翠的树叶，可以感觉阳光斑驳洒下的零碎光影……
　　那个人……现在应该在考场中奋笔疾书吧？不知道身体有没有好一点？从昨天他离开苏府去考场，已经过去十九个时辰了。昨天那样站在西门的阁楼上，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他和白西飞相携而行的身影，那样笑着……比阳光更令人觉得温暖。
　　什么时候……他在自己身边，也能露出那样的笑容呢？……一旦被他知道真相的话，说不定永远都不会有这种可能了……无论如何，还是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啊。
　　挥之不去的阴霾突如其来的盈满了幽深的双眸，苏篱深吸一口气，不得不重新振作起来，大踏步走了。
　　县试的现场是全封闭的，考生必须在会场经受两天一夜的严苛考验。
　　坐在独立的隔间里，苏晴却并没有感觉好一点——身体的疲软程度让人吃惊。
　　原来以为只要稍事休息便没什么大碍的，可是脑袋和先前比起来却并没有清醒很多。
　　霎那间涌上心头的想法却是……如果听他的话好好休息也许现在就不会这样了……苏晴自嘲般的摇摇头，再度提起笔来。

　　朱红色的大门自两边徐徐敞开，奔涌的人流在瞬间挤满了整条大街。
　　结束了——
　　苏晴微闭了双眸，仰头轻笑一声，神经仍处于紧崩的状态无法松懈，耳畔已经捕捉到熟悉的声音……隔着嘈杂的人群，那声音并不足够洪亮，却意外的听得格外清晰……
　　“哇啊啊啊~~~小晴你杵在这里干嘛~~~被挤扁了活该哦！”白西飞一面叫嚷着，一面挤到了苏晴身侧，并就着维护的姿势推搡着往前走去。
　　苏晴仔细看了他一眼，这才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西飞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出半个头了——“你吃什么长的啊？以前好像比我矮好多呐~~~”苏晴困惑不已地抱怨着。
　　白西飞得意的挑了挑眉：“是你自己发育不良了，嫉妒也没有用的！”
　　苏晴用手肘狠狠往后撞了下，白西飞只嗤嗤笑了：“你惨了~~连打人都像在挠痒痒，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苏晴瞪视着他的眼神有暴走的趋势，某白视若无睹地继续大放厥词：“你看这样……我只要张开手就可以护着你全身了……哎哟！你踹我做什么？！”
　　白西飞哀怨的眼神立时瞟了过去。
　　“再罗嗦就不只一脚了。”苏晴冷哼着说。
　　“啊……再等会儿……”白西飞像想到了什么，扯着苏晴避到了路旁。
　　往来穿梭的人大都是刚从考场出来的考生，形形色色的人带着各种各样有趣的表情走在大街上，给某白的视觉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看着脸都皱成苦瓜样的某白，苏晴忍不住轻笑出声：“在找曲公子？”
　　“咦？”白西飞用略为惊讶的表情回望着他，“看得出来？？？”
　　“嗯！”苏晴故意换成很凝重的口吻说，“很明显——就差没写在额头上了。”
　　“哪有那么夸张啊？！”白西飞叫了起来。
　　“又没关系——你紧张什么啊。”苏晴捂着肚子大笑，“这么多人找不到的！我们去他府上拜访就是了。”
　　“……那还是不要了。”白西飞凝眉，“见了面也好奇怪。”
　　“嗯？”苏晴兴味的盯着白西飞微赧的表情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不问还好，苏晴话刚说完，某白的脸简直可以直接拿到菜市场上当番茄卖了——
　　“哦~~~你们~~~”苏晴用了然的语气叹息，“朝夕相对的话，是比较容易出问题……更何况是曲公子这般的绝品……”
　　“闭嘴啦！”白西飞气急败坏地扑上来，想捂住那张不断出言挑衅的嘴，却被苏晴灵巧的闪身躲过了，一脸捉黠的表情看得白西飞愈加气恼了。
　　“我们跟你们才不一样呐！”口不择言的某白惊觉失言，立时后悔不迭的捂住了嘴。
　　苏晴的笑有一瞬间凝固了。
　　“呃……我……那个……”
　　“搞什么啊！没劲~~~”苏晴却忽然笑了。
　　白西飞讪笑：“是啊是啊~~~真没劲，我们去找点东西填肚子吧~~~好饿哦~~~”
　　“延庆楼又出了一道新品哦~~~是地道的大烧马鞍桥……”
　　“哇啊啊啊~~~那赶紧走嘛！”
　　白西飞不顾形象地用手拭了拭唇角，刻不容缓的拖着苏晴一溜烟消失在转角了。

　　夜色清冷，长长的大街上有三三两两的人蹒跚而行。
　　“不会喝就不要喝那么多啊！”苏晴扶着几乎要瘫软在地的某白跌跌撞撞的走着，终于忍不住出声抱怨。
　　“啊……小晴，再来……”白西飞满面酡红，眸间蒙着水光，话语间微熏的酒气在四围浓浓地弥散开来。
　　苏晴蹙眉，终是无可奈何的半哄着说：“好啊……回去再喝啦……不过——你能不能不要学龟爬啊？！”
　　离白府正门还有一段距离，照这样下去得几时才能到啊啊啊~~~
　　“啊！不要吐在我身上啊！”
　　“哇！街上不能躺！”
　　“好沉呐！！！你给我回去再睡！！！”
　　……
　　寂静的夜里，少年的惨叫声搅碎了一地的安宁~~~
　　感觉身边的人蓦然停止了前行，白西飞不满的嘟囔着：“……干嘛停啊……”
　　苏晴笑吟吟的挡在了他身前，拽着他就要往旁边的方向拐：“错了错了，你家在那边呢！”
　　“嗯？”白西飞长目微睁，困惑的望着苏晴。
　　“走啊——你看我干什么？！”
　　“小晴……”白西飞欲言又止。
　　“什么……”
　　“你当我是傻瓜啊？！”白西飞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我只是醉了……又没傻……我都看到我家大门了……”
　　苏晴惊诧的看着他：“……你关键时刻还蛮清醒的啊？”
　　“干嘛骗人啊？”白西飞不悦的说着，往苏晴身后飞快的瞥了一眼——
　　在白府的正门外，隐约可见有两个人影……
　　“没什么啦！”苏晴急急忙忙的挡在他面前。
　　“……”白西飞无视苏晴的阻拦，硬是往前走了几步。
　　苏晴紧张地扶住白西飞，生怕他会突然发起酒疯来——出乎意料的，白西飞回过头来兴奋的笑了：“哇啊~~那不是相君和篱吗？？？”
　　苏晴闻言，用古怪的眼神瞟着白西飞，直看的白西飞头皮发麻~~~
　　“小晴……你…你这叫什么眼神啊啊啊~~~”
　　“……你一点都不介意？”苏晴问。
　　“介…介意？”白西飞天真的眨眨眼，“介意什么？？？”
　　“别给我装糊涂。”苏晴双手环胸，冷然地盯着白西飞。
　　“哦……”苏晴恍然大悟般地感叹，“看到篱和女孩子在一起，你心里很介意啊？”
　　苏晴闻言，瞠目结舌地呆立半晌，随即恼羞成怒地一脚踹在了某白的膝盖骨上：“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哇啊~~~痛，很痛啊！小晴！”
　　这一叫立时惊动了前方正交谈着的两人，苏晴心中懊恼，却也无法一走了之。
　　只好硬着头皮扶着白西飞迎上前去，冲苏篱粲然一笑：“小篱，好巧啊。”
　　“……”苏篱幽深的双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浅浅凝眉，却仍显出无匹的风华，“你们喝酒了？”
　　“啊……是啊，考完试就去延庆楼喝了几盅。”苏晴说着，见董相君上前来搀白西飞，便顺势松开了扶着白西飞的手。
　　“相君，你跟篱聊什么啊？”白西飞嬉笑着问。
　　董相君浅浅一笑，颊上映出了细致的酒涡：“正说到你们考学呢，怎么喝了这么多呀？”
　　“小晴喝的可比我要多呀~~~”白西飞不满的大声抗议。
　　“苏公子那是千杯不醉，你那点酒量也敢拿苏公子比呢。”董相君忍不住轻笑，语罢又回头说，“天色不早了，你们路上小心。”
　　苏篱颔首，看了苏晴一眼，率先走了。
　　苏晴交待了句“麻烦你了”，也磨磨蹭蹭的迈开了脚步。
　　正想着苏篱该走了挺远，却没料到刚过转角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苏晴极轻的低呼一声，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尴尬：“你……等我啊？”
　　“以后不要喝那么多了。”苏篱没有回答，却用凝重的口吻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又没关系……反正醉不了。”苏晴略略放松了些。
　　苏篱一语不发的走近了，苏晴莫名所以的盯着他，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方才惊讶的抬哞问：“怎么了……”话音未落，只见苏篱修长的手指已经扶上了他的衣领，动作优雅的整了整他的前襟——刚才扶着酒醉的白西飞一番折腾，苏晴的衣襟早就凌乱不堪了。
　　“啊……”苏晴腾地红了脸，声音有些微的的发颤，“呃……我自己来就好了……”
　　苏篱充耳不闻，直至苏晴的衣衫齐整之后方才放手退开，苏晴有些手足无措的跟上前去。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苏晴心中本来有许多疑惑，被这样一问，却又忽然感到一片茫然了——此时走在前方的明明是比自己更加年轻的少年，他的背影却显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孤寂之感，令苏晴的心在一瞬间有些刺痛了。
　　“董小姐……是个好姑娘。”苏晴寻思着要怎么开口，良久才缓缓的说，“无论如何……请不要辜负她。”
　　苏篱的身形明显一顿，当他回转身望向苏晴的时候，面上竟缓缓的浮现出一抹惊艳的绝美笑容，恍若月下瞬间绽放的昙花般摄人心魄：“你是这样想的？”
　　苏晴不敢再看这样的苏篱，微微低垂了视线：“虽然……这样可能会对不起阿飞……但是，如果是事实的话，我不会怪你们的……”
　　空气仿佛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凝结不动了，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闷笼罩在周围。苏晴困惑的微仰起头，却在下一瞬间惊惧得脑中一片空白——温热的柔软触感在瞬间夺去了他的呼吸，那人灵巧的唇舌近乎粗暴的蹂躏着他的，缱绻之中身体的温度陡然蹿升，敏感的身躯轻颤着不能自己……一片晕眩之下，他几乎立时瘫软在对方温热的怀中……
　　当久违的空气蹿入喉间，苏晴不得不大口地喘息着，整个人几乎是背倚着墙滑倒在地——脑筋仍处于真空状态无法运转，迷蒙的双眸失神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是谁温柔而疲惫的眼神……
　　“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那人暗哑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异世界飘来……
　　苏晴忍不住纠结着眉头，脑中却无法正常地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一向清醒无比的脑袋居然在一瞬之间有了迟钝的晕眩之感……难道……这就是醉意么？
　　想大笑，却只是轻浅地牵动了唇角。
　　笑了，却还带着化不开的哀伤……
　　明明伤口已经看不见了，却怎么还会莫名其妙的痛起来，隐隐的扎着心口……
　　心跳得发疼，喉咙收紧，连一个字也吐不出。
　　只是一个瞬间，却是这样的漫长。
　　一时间整颗心都彷佛被抽空了似的，空得如同这无边的夜，一览无遗。
　　仿如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
　　又如同踩在云端，一进去，却是踩入了虚空，落不到实处。
　　咫尺间却什么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