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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宴会(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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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走过,天气转凉,学生们换上长袖制服,久违地回到学校,在补暑假作业的哀嚎声中迎来新学期。
尾崎的暑假过得极其充实,他不惧炎炎烈日,走遍白河南北,晒成了黑炭。他兴致勃勃地冲到凉子的班级,要和她分享暑假旅行的见闻,顺便发挥大无畏牛皮糖精神,死缠烂打求凉子入社,然而,他不幸得知了一个噩耗,他心心念念的清水同学今天请假了。
假是礼子给她请的——原因无他,礼子要带她参加宴会,为她寻觅新的结婚对象。她像一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被造型师摆弄了几小时,套上华丽的宝蓝底色古典柄的绘羽振袖,头发烫卷盘起,戴上藤花发饰,化了甜美的妆容,然后和礼子一起乘车去往宴会地点。
宴会主人喜好自然美景,在远离城市的山顶建了个别墅,远远望去像一个中世纪小城堡。凉子和礼子下了车,侍者立刻前来迎接,毕恭毕敬地把她们引进金碧辉煌的会场。
人已经到了不少,礼子平日冷淡的脸堆满了笑,热络地同熟人打招呼。凉子跟在她身后,脸上半点笑容也无,仅仅保持最基本的礼仪。礼子对她的态度有些不满,不过最要紧的是见这场宴会的主人一条夫妇,她迅速扫了会场一圈,看见一条夫妇正在窗边和人谈天,忙领着凉子上前,开始新一轮的客套:“一条先生,一条太太,好久不见了。”
一条太太胖胖的脸上立刻挤出假笑来:“这不是清水太太吗?我可惦记着你呢!这是……清水小姐吧?一阵子没见都认不出来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呢!”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朝凉子扫来。
精英模样的一条先生目露惊异,端详了她好一阵子,含笑说:“真是想不到呀!凉子小姐,你还记得我们吗?我们家一直和你父亲关系很好,你父亲今天没有来吗?”
另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直直盯着凉子的脸,迷离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巡逻,他沉吟了一阵,若有所指地说:“看着和传说中的名声完全不一样,想必凉子小姐的追求者一定很多吧?”
另一斯文眼镜男连忙附和:“追求者再多,也得入凉子小姐的眼不是?”
“这相貌,这身段,都是一等一的,不愧是清水家,竟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不知凉子小姐有意中人了没有?”
“没有也得赶快定下了,女孩子就得要收收性子,才能讨男人喜欢呀! ”
无数张油腻而虚伪的面具在她眼前不停打转,各种不堪的品评不顾她的意愿钻进耳中,令她几欲作呕。在凉子眼中,这群所谓的有钱人只想剥掉她的外衣,撕开她的伤疤,对着她鲜血淋漓的肉丨体哈哈大笑。凉子冷着脸,打断他们的沾沾自喜:“抱歉,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
礼子发火了:“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对不起,母亲。”凉子说,“请您允许我离开。”
不等礼子回答,凉子无视还在错愕的众人,转身走出包围圈。空气里弥漫着熏香的味道,搀着浓郁的腐朽气息,凉子能感觉到,一层层沉重的枷锁又落在她身上,她想立即抽身离开,但这里不是东京,是地处深山的独栋别墅,她束手无策。
那群人没再继续注意她,而是寻找新的目标,宴会又恢复成一团热闹气象。凉子从料理台拿了一些食物和一杯橙汁,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吃,外面发生的一切似乎与她全然无关。
所以她自然没发现宴会气氛微妙的变化。人群渐渐向一点聚集,将刚到场的贵公子团团围住,不停嘘寒问暖,流露出十分热忱且爱护的态度。
站在宴会中心的贵公子迹部景吾却烦躁得很,他压根不想来这种鬼地方,奈何邀请方和他家有生意往来,他父亲抹不开面子,就让他前来应酬。他天生自带耀眼光芒,走到哪闪亮到哪,宛若聚光灯一样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一边假笑一边客套,谎称自己要去洗手间,拨开人群想找个清静地方,然后就看见坐在角落里喝橙汁的凉子。
迹部大步流星地走到凉子面前,戏谑地笑道:“你也会来这种无聊的地方?”
凉子惊讶地抬头,调侃道:“你不也是吗?”
“啧,本大爷这是被迫的,这种鬼地方外表光鲜,内里却烂了个透,那些虚伪嘴脸只要看上一眼就倒足胃口。”
凉子幽幽地盯着他,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看得迹部浑身发毛。
凉子问:“你要不要帮忙?”
“啊?”
凉子一扬手,迹部还没反应过来,喝剩的橙汁就泼了他一身,价值不菲的深紫色的西装立刻出现一大坨难看的污渍。迹部立即惊叫:“喂!你搞什么啊!”
迹部的大嗓门立刻引来周围人的侧目,凉子对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视若无睹,面不改色地说:“抱歉,我手滑。”
然而她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歉意。
凉子拦住一个侍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能换衣服的房间在哪里?”
侍者很快回答:“在二楼,我带您去吧。”
凉子直接抓住迹部的袖子,不动声色地把他往外拖,并用宽大的袖子挡住自己的动作,迹部下意识挣了几下,她无奈地停住,低声说:“你不是想走吗?”
迹部动作一滞,被凉子半拖半推地走出会场,离开大众的视线。凉子草草打发了侍者,两人一起前往停车场。
迹部从管家那里接过手帕,擦着自己的衣服,忿忿地说:“可恶,敢对我这么无礼的人只有你一个。”
凉子却始终没有回应,迹部奇怪地抬头一看,才发现凉子的注意力压根不在他身上,她出神地望着晴朗的天空,像是解脱般地深深呼吸了几口山间新鲜的空气,神情郁郁。迹部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凉子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坐进迹部家的加长豪华轿车。迹部感到一头雾水,只好跟着坐进去,指挥管家开车下山。在下山的途中,凉子突然打开车窗,扯掉头饰一把扔出去,精美的藤花顺着呼啸狂风滚下山崖。她转过头对迹部说:“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一万就够了。”凉子补充道。
这不像凉子会说出的话,迹部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不知凉子想做什么,但他毫不犹豫答应了,还在半空中打了个响指,示意管家到东京后依言照办。
加长豪华轿车驶进市区,在一家商场门口缓缓停下,一身盛装的凉子下了车,向迹部挥了挥手中的福泽谕吉,真诚地说:“今天十分感谢。下次见面我会还你的。”
“不必了。”迹部仍然穿着那件带有污渍的外套,张扬地笑道,“今天你也算帮了我,我们算是扯平,嗯哼。”
轿车开走了,留下凉子一人。她站在人群里,身着华美的振袖,脚踏木屐,发髻精心盘起,妆容精致无暇,修长的脖颈微微扬起,一举一动姿态优雅,像一个从天而降的高贵名媛,惹得许多路人频频朝她看来。
她到商场里随便买了一身衣服,扯掉商标,换下振袖,脸上的妆也洗得干干净净,走出来时,又是平常的那个清水凉子。她走进最近的社区垃圾站,把振袖扔进最大的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附近的拾荒者看见她的举动,鬼鬼祟祟地钻进垃圾站,又观察了好一阵子,确定她不会回来之后,才去掏垃圾桶。振袖虽沾了污渍,但布料丝滑,做工精细,绘羽栩栩如生,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他双眼一亮,宝贝般地把振袖捧在怀中,像是捧着源源不断的钱,不停地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