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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花形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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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真是个非常要强的人。
花形至今记得入部第一天打练习赛时,有些纤弱的藤真在被三年级学长撞倒在地后,微笑着对自己说,“没事!我自己能起来。”
那并不是一个需要别人伸手帮忙的少年,相反他总喜欢一个人跑在最前面,摔倒了就自己爬起来,随意拍去身上的灰,回过头来依旧朝着他们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从此,就和长谷川他们一起站在他身后一步半的地方,注视着他的背影前行,整整三年,不离不弃。
这么要强的藤真,只在众人面前失去过两次冷静。一次是被阿牧质问为什么要兼任教练,一次是输给湘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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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牧和藤真,从一年级的练习赛起就成为宿敌的两个人,在球场下却经常有说有笑的。“别看阿牧他长了一张历经人世沧桑的大叔脸,其实私底下啊,是个有点可爱的家伙呢。”藤真曾笑眯眯地对自己这么说过。花形无论如何都无法把威风凛凛的帝王和藤真口中那个碰到小学同学也想不起来只会合掌问“请问你哪位”的天然呆联系起来,直到那天阿牧冲到翔阳来说了那些话。
花形从无责怪阿牧的意思,因为他知道那天赶来的并非藤真场上的对手,而是场下的朋友,为数不多能和藤真登高望远的朋友。可并不是所有出口的话都能像“请问你哪位”那样当个笑话,笑笑就过去了,有些话,哪怕是正确的,哪怕出发点是善意的,都是无论如何不能说的,尤其不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花形那天照例站在左后方,看着藤真越抿越紧的嘴唇和煞白的脸。“那请牧君拿出其他解决方案来,牧君愿意转学来做我们的教练,还是希望翔阳篮球部就地解散?”少年的声音平静如常,就像那天对老师们说“放心,在找到新的教练之前,我会管好球队”一样,只是缩在袖管下的拳头捏得那么紧,青色的血管一根根爆了出来。
藤真比谁都清楚兼任教练对成长期的自己意味着什么,却毫不犹豫地一肩扛了下来,甚至不忘回头露出安抚的笑容,“跟我来,没关系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真的是很傻很吃亏的性格。
那一瞬,花形突然想上去摸摸他的头发说,“有我在你身边,没关系的。”可是面对那么骄傲的藤真,他最终却只是附和道,“是啊,没关系的。”
因为你是藤真健司,所以没关系的。
听到这句话的栗发少年很自然地站在长人的最前面,迎着萧瑟的冬风抬起下巴,神情坚毅地如同一座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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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牧,今天请你暂时先回去吧。这是翔阳内部的事情,不是身为‘海南队长’的你应该插手的。”最终还是作为副队长的花形上前,提醒阿牧的失态,又转过身,挡住所有来自身后的视线,“昨天整理资料到这么晚,早上你还跑了十圈,无论如何都太勉强自己了。今天下午的练习就交给我,藤真你先回家休息去。”
结果自己也没留到最后,而是叫长谷川他们推走了。“队长那个样子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回家,你偷偷跟在后面看着。”虽然想吐槽将近两米的自己也太不适合跟踪了,但是看看三个没比自己矮多少的同年,花形还是点点头,快步跟了出去。
藤真一直到刷卡进站时都还正常,上车之后却像被潮水淹没一般,坠入沉沉梦乡。花形站在后一节车厢默默地看着,像那天在校长室外一样,什么都不能做。
喜欢逞强的藤真是需要有人陪在身边,让他休息一下的。花形知道那个人不会来自翔阳,少年不会允许倚仗他的队友们反过来安慰他。那个人也不可能是一直在追赶的阿牧,少年更不会允许对手停下脚步来同情自己,那是对他的极致侮辱。
花形没想到,他很快就看到“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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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是在陵南高中前那站上车的,花形看着他笔直走到对面坐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藤真。为什么比自己小一岁的家伙会露出这种深不可测的眼神啊?一脸沧桑的阿牧都比仙道更像个正常的高中生。
花形知道藤真很喜欢仙道,半年前的县大赛上,陵南虽然输给了翔阳,这个超级新人却带球切入了藤真的世界。
“阿牧阿牧!你看到那个东京来的刺猬头了没?打法还有点粗糙,却是块难得的美玉。你们下一场对陵南小心阴沟里翻船。”
“我可以输给除你以外的其他人吗?”阿牧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满不在乎地笑得如同一个真正的帝王。
“当然不行!下周才是你的受死之日。”藤真喝着运动饮料却又把话题转回到仙道身上,“那小子明明输了我们十分,怎么还笑得这么没心没肺的。”
“他的打法倒是和你一年级时有点像,一样任性妄为。”
“他是前锋我是后卫,哪里像了?笨蛋阿牧。”
藤真说着讨厌仙道,却每逢陵南的比赛必看,还总是拉着花形提前去占位子。“他要从左边突破了。”“武里的8号被他骗了,这小子明显在下套。”“如果是我就直接跳三分……他果然跳了。”花形在一边默默听着,内心赞同起阿牧的评价来。藤真和仙道位置不同,身体素质不同,擅长领域也不同,但那种用脑子打球的方式,以及对整只球队的掌控力却如出一辙,而且还一样任性。
可那种默契毕竟是在球场上。花形曾亲眼目睹过仙道在球场下调戏藤真,一副随随便便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如同天上的浮云一般捉摸不清。真的能把藤真交给这样的仙道吗?
花形正感慨着自己像个操碎了心的哥哥,列车已到达终点站藤泽,藤真却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花形看到仙道站起身来却并未下车,而是径直走到了藤真身边的空位,很自然地搂过那颗栗色的脑袋,眼神温柔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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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形是在又一次经过江之岛后换湘南单轨回大船的,边下车边嘲笑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竟怀疑起藤真的魅力来。
作为一个美少年进入男校翔阳,藤真一开始也同时收到了充满爱慕和饱含敌意的目光。然而那个运动少年在球场上跑得比谁都快,进攻得比谁都勇猛,用浑身的细胞诉说着自己对篮球的热爱和对胜利的渴望,对于因容貌而轻视自己的对手,通常都是挑眉一笑,用实力让对方闭嘴。
“我家健司啊,虽然长得漂亮,性格却是非常男子汉的啊。”一年级的练习赛上,藤真回敬了海南三年级学长一个三分球后,当时的翔阳队长曾摸着藤真的头如是说。藤真却扁了扁嘴,“队长,前半句是多余的。”
从此诸如美人女王之类的称呼都成了翔阳的禁句,但在目睹藤真追着失言的阿牧绕场十几圈后,海南那边偷偷给藤真取了个“凶残天使”的绰号,还是让花形他们背着乐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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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藤真闭口不谈前一天的事,而是用加倍的热情投入了练习。花形也很快就忘记了它们,就像忘记两朵消失在汹涌海浪中的水花。
刚失去教练的那段时间是暗无天日的,好几次都忙到偷偷在篮球部过夜。后来长谷川从壁橱中翻出一个咖啡机,他们凑钱去超市买了一大包咖啡豆回来,现磨出来的咖啡又香又醇。
“上好的EXPRESSO,最提神了。”高野闭着眼陶醉道。
“是ESPRESSO。”藤真笑着纠正他,望着手中黑色的液体发了一会呆。
花形记得秋天参加完国体赛集训后,藤真曾模仿过阿牧喝咖啡时的大叔样,然后叉腰灌了一肚子牛奶,“让他喝咖啡去,看我每天1L牛奶,明年的今天就比他高了,气死他。”三个月,仅仅三个月后,那个笑得无忧无虑的少年却举起了咖啡杯,皱着眉一饮而尽。
终究还是回不去了吗?
花形摘下眼镜擦了下氤氲的蒸汽,对长谷川说,“一志你胃不好,以后记得少喝ESPRESSO,在里面多加点水就是美式了。”
胃很健康的长谷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是啊,大家都少喝点,像我一样伤到胃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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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打败湘北那天,花形在休息室外碰到了阿牧。刚洗完澡的他只穿了一条白色运动短裤,让花形不由自主望向那裂成八块的腹肌。想想也算是托阿牧的福,翔阳的练习菜单里一直有仰卧起坐这一条,而且队长本人练得比谁都勤快。
“恭喜啊,旗开得胜。”
“有个脸上泪痕都没擦干的家伙笑着叮嘱我别重蹈他的覆辙,我怎么都得赢下来不是嘛。”阿牧单手开了罐饮料,仰头喝了起来,“那家伙今天没来看比赛吗?”
“我们看完陵南和武里的比赛后,他就回去了。”花形没有说他们曾经一起走到体育场门口的事,藤真说着“我不想看海南队的比赛,不管他们是输还是赢”时的落寞表情,比输给湘北后的落泪更让他震惊。
“不想看我的比赛吗?”阿牧笑了笑,把喝空的罐子扔向垃圾桶,翻盖声清脆,久久地回荡在寂冷的走廊里,“下一场他肯定会来的。”
“你还真有自信。”
“你们输给湘北那天,我把他托付给一个甜言蜜语的学弟了,他肯定会把那家伙哄过来的。”
原来如此,原来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了同样的托付。想来阿牧也终于明白了他是最不适合安慰藤真的那个人。虽然总是被站在台阶下的大家称为双壁,对于从未赢过一次的藤真来说,阿牧永远是比他多爬三层台阶的人,他是绝不会接受阿牧回过头来等自己的。中途插进来的仙道却不同,“学长爬楼梯的背影真是优美啊,让人忍不住想看看漂亮的正面呢。”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越过众人,站在了藤真的身边,拉起他的手一起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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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真收到国体赛召集令时,曾想过回绝,被花形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为由给劝了下来。
“那家伙最喜欢死钻牛角尖了,做了教练后越发偏执狂,肯定把什么都赌在选拔赛上了。”提前一天收到名单的阿牧给花形打了个电话,“你记得一定要把他拉到国体赛来,卸下教练的重负好好赢几场比赛,才能解开他的心结。”
县大赛结束后的一段时间,藤真曾经很开心,虽然在众人面前依然板着一张教练扑克脸,独自一人时却总是微笑,眼中有温柔而敏感的光。一次回家途中,藤真还望着染成一片金黄的夕空,问他有没有闻过阳光的味道。花形推了推眼镜说,“如果是晒过的被子味道,应该是烤焦的螨虫尸体。”藤真愣了一下,随即咯咯笑了起来,“花形啊花形,你还真是和你的那副眼镜一样,一点都不浪漫啊。”
然而这样的笑容却随着全国大赛一起终结了,若非阿牧坦白,花形还不知道又是他干的好事。
“你还真是藤真心头的乌云,连他的阳光都被你遮住了。”
“喂喂,你这比喻也太过分了吧,说得好像我专门跑去拆散他和仙道一样。谁知道这家伙死心眼到这地步。”阿牧顿了一顿,“我只是希望对手赶紧振作起来而已。”
“藤真他是在害怕。”花形觉得有必要提点一下迟钝的阿牧,“已是全国亚军的你,是否还把停步在县内八强的他当成对手。”
“还骂我笨蛋,那家伙自己才是最大的笨蛋。”阿牧重重地叹了口气,“所以你就算抱也要把他抱到国体赛来,我要让他明白,他的实力,还有仙道的实力,放到全国都是毫不逊色的。”
“别开这种玩笑!我还想多活几年。你们海南的人不知道我们队长的黄金左手打在身上有多痛。”
“我当然知道,你忘记他‘凶残天使’的绰号是怎么来的了?可我现在宁可被他满场追杀,也不想再看到那个一碰就碎的笑了。”
大家都在怀念一年前的藤真。这次国体赛也许真如阿牧所说,是最好的机会了吧。
今年的神奈川,可是梦之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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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藤真脑袋上又多了个缝过针的地方,花形还是想感谢河田弟弟,他这无心一撞把很多问题一股脑解决了。
仙道不愧是藤真挑中的人,深知比起冲过去关心他的伤势,藤真更在意的是什么。没向休息区看过一眼的朝天发少年,说着“学长的空缺由我来弥补”时的坚毅眼神,和缠着绷带上场的栗发少年如出一辙。
“人生难求一知己,比知己更难求的可是对手啊。”和藤真配合无间的阿牧看着被仙道打横抱走的宿敌感慨。
“虽然不知道双壁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懂你。”曾自费冲到广岛往赤木脸上削萝卜片的鱼住对“宿敌论”深表赞同。
“我果然是天才啊,这么多对手。”樱木的眼神从己方的仙道、流川、福田、清田,敌队的泽北、河田弟弟,看台上的森重宽脸上依次转过,被流川狠狠地唾了一口“大白痴。”打得鸡飞狗跳的现场,谁都怀疑那句“你只要有我一个对手就够了”肯定是自己幻听了。
最幸福的人莫过于伤愈归来的藤真,“什么烤焦的螨虫尸体,果然都是谣传。那个味道啊,真的就是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