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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I ...

  •   CHAPTER I

      好痛。
      动弹不了……
      血淌下来糊了眼睛,喉咙里也尽是血腥味。男人迷茫的目光透过破碎的车窗投在围过来的人群上,视线却摇摇晃晃无法聚焦。

      世界在他眼中颠倒。
      他只看得到人影憧憧飘飘忽忽,人语、汽车鸣笛和隐约的音乐混合在一起成为一种嘈杂的声响灌入他耳中。

      好吵。
      男人不耐地闭紧双眼皱起眉头。
      我怎么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
      该死……是不是已经错过婚礼时间了?

      “先生?先生您听得见我讲话吗?”有一个极近又似乎极远的声音冒了出来。
      滚开,不要来吵我!他在心里回答,却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伤者失去意识了,A组队员……”

      ……

      男人醒了过来。
      他感到身体出乎意料的轻松。仿佛整个人轻盈得可以漂浮在空中。
      等等。
      他好像……真得漂浮在半空?

      他猛然低头,发现自己的躯体仍躺在下面,戴着呼吸面罩躺在无影灯下。而数名医生和护士正在手术台周围忙碌着。
      我死了吗?他下意识地问自己。
      不……应该没有吧。
      他看着监视仪,上面的数字和有所起伏的线条证明了他的生命还在延续。

      “喂!听得到我说话吗!”他朝着医者们大喊,却无人理会。
      为什么我会和身体脱离?还能不能回去?他盯着自己的手,焦虑起来。想要触碰自己的躯体,手却在与之相触的瞬间被撞散了形。
      他尝试了好多次,也试着去碰房间里的其他人……皆是如此。

      一种令他感到惊恐的绝望。
      这简直太荒唐了……他不可置信地冷笑起来,颓然地回到半空中,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术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才终于结束了。被推出手术室时,他也跟了出去。
      门外守候着的是今日新婚的姐姐槿和她的第二任丈夫,以及母亲。

      姐姐第一时间上前询问后便是眼泪。不知是因为担惊受怕痛心不已而流泪还是为自己得以生还而如释重负的喜极而泣。
      男人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女人。
      姐姐素日里的温柔优雅俱化作扑簌的泪水;而母亲红着眼眶表情却仍是坚韧,听到手术顺利结束的消息后立即恢复了一贯的镇静神态,却也掩不住眼底的惶然。

      探望自然还是不被允许的,她们现在还只能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着自己……的身体。
      因为颅脑受伤而进行了开颅手术,他的头发被剃掉,看起来无比怪异。
      于是男人也待在她们身边,将目光投向玻璃窗的另一端。
      像陌生人。他盯着插满了管子的光头的男人,这样想。

      最终,在母亲的劝说下,姐姐槿才被丈夫暂时先带回去休息了,而她自己则留了下来。
      “儿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记忆中从未对自己温柔相待的母亲,总是那么严苛、要强的母亲,凝望着病床上的自己,泪盈于睫,此刻居然泪如雨下。
      男人沉默着,迟疑了一会儿,才将手轻轻覆在母亲的手背上。

      ……

      “喂!臭狐狸!你醒了没有!别躺在那里装死行不行!”樱木的粗鲁性格似乎一成不变,不止扯着大嗓门还捶了玻璃好几下,吓得ICU内正在工作的两名护士直哆嗦,木暮见状赶紧制止他。
      “先生,这里是医院,请不要大声喧哗!还有,损坏医院的设施是要赔偿的。”立刻有路过的护士小姐严厉警告他。
      众人皆大感头痛,这家伙虽然现在进了国家队,但一身流氓做派丝毫不减,只有妻子晴子和现已身为高级警官的赤木才制得住他。
      “啊,对不起对不起,真得非常对不起!”木暮立刻弯腰不住道歉,樱木也被赤木按着脖子弯腰示歉。

      “喂,猩猩,狐狸不会死掉吧?”樱木声音沉重地问赤木,“这么多年不见,说好了这次大家要一起喝酒的,现在见到了却是这幅样子?”
      流川当即觉得拳头发痒。这个蠢货真是多年如一日的欠揍!
      “闭上你的乌鸦嘴!”赤木忍无可忍地给了樱木一个爆栗。
      “花道,不要胡说,”晴子拉住樱木的手臂握住他的手,温柔而坚定地说,“我相信流川君一定能撑过来的。”她的眼中闪着水光。
      “是啊,那家伙命硬得很,”三井也道,“还记得高中在篮球馆打群架那次吗?脑袋被开瓢得流了那么多血不也好好的吗,这几年他在球场上受过的伤还少吗,不都好起来了。”
      “但是……这次,会对他的职业生涯有所影响的吧?”宫城一直没说话,这时才缓缓说道。

      “别说这个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流川能早日苏醒过来,一切的复健事宜才能被提上日程啊。”木暮平静地说,声音里却充满希望。
      “那个醉驾的司机……当场死亡,也太便宜他了。”樱木捏紧了拳头,用力得筋骨作响。
      “他已经付出代价了。”赤木沉声道。
      “可流川还要躺在这里平白遭这种罪……”晴子捂住了嘴声音哽咽。
      赤木目光闪动,缄默着。
      诸人陷入死寂里,那样的结果,也许还有接踵而来的痛苦,如此重大的挫折,骄傲如他,能接受得了吗?

      樱木“腾”地站直身子,嘟囔道:“我要让外面那些爱管闲事的体育记者都滚蛋……”
      “花道!你别冲动!”
      “樱木你发什么疯!”
      ……

      再也不能打篮球吗?……哈,开什么玩笑?
      可重伤如此,连他自己也隐约预感到了这股命运的不可抗力。流川看了看他们,垂首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握紧了双拳。
      这种残酷的可能和昔日队友的同情一样,令他生不如死。

      ……

      更晚一些的时候,母亲和姐姐再次来了。
      母女两静伫在窗前,一直站到探视时间接近结束才黯然离去。她们脸上的憔悴比起昨日更甚。
      流川觉得心里好像堵着什么,有一种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焦躁,又如鲠在喉,但却束手无措。

      ……

      “呐,阿彩,”戴着帽子和墨镜的高大男人站在重症监护室前往里看,又摘了墨镜凝视半晌,最终指着病床上的那人认真地说,“看起来像别人啊,宫城那小子骗你的吧?”
      这样的打扮引起了ICU内两名护士的注意:“那位先生怎么来探视病人还要遮遮掩掩的?”
      “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不过真是高大。哎?真美子,有没有觉得……他看起来很像……”

      你无论怎么乔装都很招摇啊!彩子头疼地瞪着眼前这个任性鬼,更认真地回答他:“因为手术把头发剃了而已!明明就是流川啊!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啊混蛋!”
      漂浮在半空中的流川却在那个男人站到玻璃窗前的那一刹那就认出了他——一瞬间,空气都仿佛重得在挤压着他。

      是他。
      上一次见面……似乎是五年前了吧,在樱木和晴子的婚礼上。那时也只不过是生疏无比的一个点头罢了。而且如果不是被多次邀请,自己恐怕也不会回国参加吧。流川这样想。

      “是仙……仙仙道彰啊!”一名护士激动地抓住了另一人的手。
      彩子一见里面两人不再冷静的表情就知道仙道已经被认出来了,于是开始忧心一会儿还能不能顺利地走出医院。
      仙道却隔着玻璃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含笑朝她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两名护士忙不迭地点头,面浮红晕——真是出奇得奏效。

      手机还在疯狂地震着,她拿出来一看,已经有了仙道两个助理的五十多个未接电话,甚至还有主办方负责人亲自打来的三个电话。
      罢了罢了。彩子狠狠心,按了关机键。总算明白为什么这家伙一旦不按日程做事的时候就不带手机了。

      “术后到现在他一直没醒吗?”仙道一手贴在玻璃上,缓缓问。
      “还在深度昏迷,”彩子沉声道,“我问过医生,医生说尚未脱离生命危险,如果生命体征稳定了,乐观的话过几天也许就能醒,不乐观的话……就未可知了。”
      流川扭头看着一动不动的自己的躯体,觉得有些麻木。

      仙道沉默了几秒,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阿彩,又给你添麻烦了。”
      彩子却没有反应不过来,没好气地说:“知道就好!下次让我省点心好不好?再这样下去加多少薪我也不干了!”急匆匆地把工作交待给两个助理脱身从意大利赶回来,这家伙还要添乱!可毕竟躺在里面的是流川啊,像自己弟弟一样的流川。无论如何都想确认他的情况到底怎样。
      “良田那个坏家伙,还骗我流川伤得不重,让我别担心,都这样了还不严重……”彩子喉头发哽,絮絮叨叨地说着,继而又恼火起来,“还有你!你让我自己从意大利飞回来就好了啊!你跟回来凑什么热闹!你跟流川有那么熟吗!成心让我难办的吧!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人……”她越说越来气,眼眶也红了起来,她连忙仰头迅速眨眼深呼吸。

      流川下意识地想张口说话,但又想起现在没人能听得见他,于是又默默地闭上嘴。
      他明白与彩子相识以来,彩子对他的关怀是很切实的,事实上他也的确将彩子当做姐姐来尊敬。
      父母早年离异,姐姐跟着父亲移居美国。流川到美国之后才与父亲、姐姐重新接触,但是已生疏难改。姐姐在一次失败的婚姻后再度订婚,之后便跟随未婚夫回到国内。母亲则常年忙于自己的事业,多年来鲜少关心自己,但对自己的要求和期望却极高。
      没有人生来孤僻。流川只是习惯了而已。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仙道没脾气地投降,“天哪,你不要被我惹哭吧,我会很自责的,阿彩!”
      “谁要为你掉眼泪啊!”彩子狠狠瞪他一眼,“我是因为流川才难过!”
      “这样吧,为了赔礼道歉,过会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仙道皱着眉轻轻笑。
      彩子狐疑地盯着他:“什么秘密?”
      “我们走吧。”仙道嘴角一弯,最后朝病房里看了一眼,接着收回目光迈开了长腿。

      ……

      “你说什么?!!!!”彩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在一瞬间惊险的打滑之后赶紧把住方向盘调整回来。
      “我说,我们交往过,后来他去了美国,我们就分手了。”仙道的声音则不疾不徐。
      “………………有谁知道?”彩子被噎了接近一分钟,终于消化掉这个消息,震惊之余还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仙道想了想:“泽北。毕竟是从小的朋友。”
      “我的天哪,”彩子仍旧感到不可置信,喃喃道,“你们居然瞒了大家这么多年……决不能让媒体知道这个,你会完蛋的,仙道彰。”
      仙道没有接话,但从后视镜所见的他脸上似有若无的笑容,彩子就知道,这个男人他从来没在意过那种事情。

      “疯了……真是疯了……流川和你?哈……”彩子摇着头笑出声来。
      疯了吗?或许吧……其实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当时心里还装得下除篮球以外的事物。
      流川看着仙道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觉得思维一定是因为脑子被撞到变得迟钝缓慢了,否则刚才又是为什么下意识地就跟着他走了呢?

      仙道的头发留长了,在脑后随意地扎起,小尾巴被收进去,几缕不够长的头发则不羁地散落下来——与他少年时嚣张的冲天发截然不同。
      他不笑的时候微微下垂的眼尾还是显得整个人神态懒懒的,笑起来时眼睛也仍是弯弯的,右侧脸颊会露出一个长酒窝。但怎么都觉得那样的神情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毕竟已经过了十几年啊……没有人是不会变的吧。
      流川原本以为自己的世界和仙道的世界再不会相交,但未来从来都是这样难以预料。

      “所以阿彩,过一阵子我给你放一个假吧,”仙道冷不丁又开口,“你们的‘初识纪念日’又快到了吧?要是这次宫城再向你求婚,就答应他吧,错过他可没有第二个咯。”
      彩子嗔怪地看仙道一眼:“胡说什么!别开玩笑。”
      “不,我是说真的,”仙道说,“说实话,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你……”彩子看了仙道一眼,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许久才道,“我以为你,不相信感情的。”即使不相信婚姻的自己其实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这些年来在仙道身边流连过的女人,多多少少都为他如痴如狂,他对她们无一不是温柔以待,但也无一不是逢场作戏;为他工作两年的助理,他也仍记错对方的姓名,笑着道歉时那幅无法令人责怪的表情也没有和其他千百次有什么不同;曾经组建了近五年的乐队被迫解散,队友摔了吉他砸了鼓落了泪,唯有仙道背着贝斯笑着和他们挥手,头也不回地告别,走得潇潇洒洒;仙道也曾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那个可怜的法国女人,自从被仙道撞见用高跟鞋尖不耐烦地踢开他的爱猫之后,仙道就立刻二话不说地搬出自己的别墅,与她分居了,并且迅速地离了婚。
      他收藏了那么多影碟,唯独对爱情片毫无耐心与热情。别人问他借碟,他从来都会大方地借出,一点不心疼。对方逾期不还或者弄丢影碟,他不催也不生气,只会重新再买,绝版的,便也一笑就罢了。
      是了……就算是高中时,他还打篮球时,被誉为“天才”的他,在赛场上有着良好的团队意识,球场外却好像永远都与团队脱离着。似乎换一批人来做他的队友,他也可以无关痛痒地照样打球。

      彩子时常怀疑,仙道究竟有没有对什么事物投入百分之百的认真,可曾执着过?她从来不知道仙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所有围绕在仙道身边的人却都清楚地了解他不要的是什么。
      他看起来总是那么随和散漫,事实上却油盐不进。那双似笑非笑、令人望之失语的眼睛看起来永远那么温和真诚,又深得让人难以捉摸。
      这个暖阳般的男人,却也和太阳一样遥远。

      此时此刻,仙道脸上是一种彩子从未见过的近乎空白的表情,眼中神采被笼罩在倒映于他双眸里的大千世界的阴影之中,好似银河彼岸遥远黯淡的星光。
      两人皆无言,车内仿佛流淌出一条静默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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