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步蟾

72、固权

　　“替穆玄景建没建完的城，修他没修好的路，挖他没挖好的沟。如今又让朕放他儿子离开盛京去完成理想。楚卿，你是当朕有多大方？”

　　段君铭一听说杨冕想离开盛京，当即就驳回了楚今朝的请求。“你以为大兴灭亡了，他这个前朝太子就没什么用了吗？”

　　就算他无心，别人呢？更何况，杨冕小小年纪心思深沉着呢，是否真无心，难说得很！

　　楚今朝明白他的顾虑，也知道轻易不可能让他点头，因此只能尽量找出所有能说服他的理由。

　　“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小冕若有心复国，当初就不会来到盛京。他如今已经不姓穆了，外面没人知道他就是嘉和太子，谁能打他的旗号？他只是不想白活这一生，所以想做些事。西向商路走通，对大中朝也有好处。到时候，大中朝四通八达，万方来朝，也是扬大中朝之威。若陛下还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一路监督他。他商路走通，立刻返回盛京，绝不逗留他国。”

　　她说得恳切，段君铭知道她对杨冕极关心，必是不遗余力想说服他。可她真以为自己是有三寸不烂之舌，所以才能每次都说服他吗？

　　他闭了闭眼，让心中的恼恨与无力稍稍平息了一些，然后才缓缓开口道：“就算如你若说。朕又为什么要成全他的想法？他穆家人对付我段氏时，可没这么周到。到今日，朕也不怕告诉你。朕好端端的一个藩王世子，逍遥快活，要不是他穆家人，朕也不会来当这烦死人的皇帝。朕这辈子毁在他们手上，凭什么还要对他的子孙这么好？朕让他在盛京自由活动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回去告诉他，亡国太子，就该有亡国的觉悟。要开通西行商路，朕大中朝人多的是，他算什么？”

　　他被困在盛京，倒让杨冕去外面天高海阔逍遥自在，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若是生气恼怒，楚今朝还可以当他意气用事，还能再想办法。可是他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没有一点儿意气用事。听着一字千钧，不容任何更改。

　　她这才意识到，当段君铭自己不想妥协时，就不会给任何人机会来说服他。

　　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想到他会在这件事上如此坚持。他连重建工程续建浔阳城之事都能同意，杨冕离开盛京又有什么理由反对？早知如此，那张圣旨就该留到现在来用。

　　她只是衡量着这几件事的轻重，考虑着杨冕走通商路也是为了大中朝的百姓，段君铭没理由拒绝。却没想过，走通商路的背后，恰恰是当初段怀越想做而没做的事。

　　“若没话说了，就下去吧。”

　　段君铭有些沮丧，疲倦地挥挥手，赶人了。

　　楚今朝心中没有来地一慌，更加不知所措了。是有多久了？她居然不记得上一次被他往外赶是什么时候了？

　　难道连这都会习惯吗？

　　她有些困难的站起来，却觉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没办法就这样离开，没办法回去告诉杨冕，他的一辈子就只能被关在盛京，哪里都不能去。

　　她做不到。

　　她不甘心，却又想不出来办法，这样的段君铭她没有应付过。她慢慢往外走着，最后又忍不住回头，想再求他，问他到底要有什么条件，才能放开仇恨，同意杨冕西行。可是，一见他似乎很无力地坐在桌前，随意轻扔着桌上的奏折，她也不知道怎么地，忽然就改口了。

　　“陛下，很失望？”

　　段君铭抬头看过去，瞅见她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心中忽然又柔软起来。他驳了她的意，她并不是一心只关心着杨冕啊。

　　这么一想，他的心里忽然松了些。其实，杨冕一个小孩子，跟他计较那么多也没什么意义。穆玄景再可恶，却是把她留给了他——虽然这才是最可恶的地方。但这也是他自己甘之如饴的，怪到他头上去似乎也有些牵强。

　　是啊，是他自愿放弃的啊。

　　只是有时候想想，还真是不甘心。

　　这不甘心一起，思维顿时又活跃了起来，一个萌芽的念头渐渐成形。他不动声色，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身边来。

　　楚今朝的心跟着他这一下招手，也跟着轻扬了扬。她没想到，以前总让她提心吊胆又厌恶的一个动作，当出现在他赶人的动作之后时，居然会让她有松口气的感觉。还好，还有希望。她再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松口。

　　段君铭等着她走近，一边收拾着桌上才被他弄乱的奏折，一边慢慢说道：“如今朝中局势，楚卿已经一清二楚。若皇后能生下太子，裴氏必有势力与皇叔抗衡。但是，这并不是朕所乐见的。”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望着楚今朝。楚今朝专心听着，替他说出原因：“陛下担心到时候裴氏势力太大？”

　　“对，”段君铭直言道，“这无异于引狼拒虎，后患无穷。”

　　“那……陛下打算怎样？”

　　段君铭顿了顿，没有回答。他一只手指在奏折上轻敲着，敲了几下后，微微笑了笑，道：“楚卿，你道朕为什么不同意杨冕离开盛京？”

　　听他忽然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还主动跟她提起原因，她虽惊讶，却是惊喜，问：“为何？”只要有原因，就有解决的办法。

　　“这两年，朕在努力削弱皇叔的势力，却发现朝中不是只有两股势力，还有第三股……”他说到此，又停了下来，望着楚今朝。

　　楚今朝心中一动，抬头望着段君铭。段君铭并不打算再装作不知，道：“楚卿，不如你来为朕解释一下，他们是哪里来的？”

　　是当初大兴的探子。大兴的探子本来就有是在大中朝的官员，楚今朝攻破晋州后，回来向他们解释，并表明了她留在大中朝的原因。最后不愿意留下的，她销了名单，从此放他们自由。而愿意留下的则继续跟随着她。另外，晋州一战，她也结了不少生死之友，回朝后，自然也有当初服她的部下继续跟随。再加上这两年她一路考察，向段君铭推荐过官员，那些官员感她举荐之恩，又见她得皇帝宠幸，自然也愿跟着。因此，刻意培植之下，她在朝中也渐渐攒了一股小势力。只是，她与官员往来向来低调，段君铭也自以为她名声不好，独来独往，根本没注意到她居然培植了这么一大势力。虽然和段启慧裴向两支差远了，但也不容小觑。当发现时，他也知道她打着什么算盘，他本来也希望她在朝中能有更多帮手，所以睁只眼闭只眼，助了她一臂之力。

　　楚今朝万万没想到，阻碍杨冕西行的最后原因居然是自己。但她培植势力的初衷只是不想自己一切都只能依赖段君铭，处处受制于段君铭，她需要朝中有力量支持她。瞧，重建浔阳城的顺利通过就证明了她是对的。

　　所以，段君铭是担心她的势力再加上杨冕的号召力威胁到他？要她放弃她的力量来成全杨冕？不，这根本就是荒谬的。放弃她的势力，她与杨冕能不能活下去都说不定。

　　“陛下明鉴！微臣在朝中也有几年了，碰到志同道合的官员自然走得近。微臣一心为国，绝无结党营私，更不可能心生异心。”

　　“有没有异心，朕怎么会知道？”当皇帝的，疑心是一定要有的，这个借口信度十足，“楚卿这么努力想要穆嘉和离开盛京，又不遗余力地重建承宣工程，以帮穆玄景正名，朕想往好的方向想，也是有些困难。”

　　他这么一说，心中猜测得到印证，楚今朝这下是真有些急了。她万万没想到，时又隔三年，他居然对她还存有怀疑。

　　她眼中眸光暗下来，垂眸轻声道：“三年前，是微臣带兵亲自攻破的晋州城。”

　　段君铭却只是笑：“晋州城里的是穆玄鸣，可不是穆嘉和。穆玄鸣容不下穆嘉和，楚卿当然要灭。”

　　楚今朝词穷了。无论怎么说，他就是非认为她还念着大兴，怀疑她在积攒势力助大兴复国。

　　“那陛下……究竟要怎样？”

　　拐弯抹角拐够了，也将她逼到了墙角，段君铭撑着桌案站起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他慢慢绕过书桌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直击靶心：“朕要你帮朕生个皇子。”

　　楚今朝初始还没反应过来，待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她猛地抬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段君铭侧过脸去，避开她的视线。他依旧只是淡淡笑着，然后背着手转身，在房中慢慢踱着步，说着他的理由。

　　“朕需要一个皇子助裴氏与皇叔抗衡，但这个皇子不能心向着裴氏，将来也要能有足够的力量牵制他们。朕想来想去，这个皇子如果出自楚卿这一派是最好不过了。”

　　的确是最好不过，连楚今朝自己都觉得好极。可是……

　　“乔大人的女儿今年二八，还有康大人的妹妹也及笄了……”楚今朝有些慌乱，心焦地推荐着其他人选。段君铭的这个想法真把她吓坏了。就算她有能力抗议，但是鱼死网破的结果绝非她所愿。

　　但是段君铭回过头来，望着她摇着头。她说一个，他否定一个。

　　最后，楚今朝绝望了，道：“微臣以性命担保，无论皇子出自何派，微臣必定全力支持太子，助他稳固力量，绝无异心！”

　　段君铭笑道：“皇叔当初也是一心要助朕得天下，但是，得了天下之后，却又跟朕争权，而唯一从头到尾都为朕着想的，只有太后。”他一副过来人的表情，“除了自己的儿子，谁会毫无异心不遗余力呢？”

　　楚今朝几乎想要哭了，做着最后的抗议：“微臣是男人，不行！”

　　段君铭走回她身边，牵起她的手道：“楚卿是男是女，朕最清楚不过了。”老实说，把她逼到这份上，还真是有些心疼。但是，他就是扭曲得觉得畅快，无比畅快！他决定了，冲这份畅快，他就放过杨冕这一次。

　　楚今朝噗通一声跪下，道：“请陛下怜悯开恩。微臣从小立志建功立业，毕生所学皆是经世济人，未曾读过半页三从四德，绝对不适合陛下、不适合后宫。且微臣若身份公开，朝中上下，必受影响，牵连多广，请陛下三思。若陛下信不过微臣，杨冕西行期间，微臣愿居于天牢，绝不踏出半步，直至杨冕回京！”

　　段君铭伸手要扶她起来，她不敢起，赖在地上，继续道：“请陛下成全。”她边说着，要往下磕头去。段君铭怕她这着急一下要把头都给磕破了，连忙伸手去阻，也蹲下来与她面对面，叹了一声，道：“朕没说要你进宫。”

　　他没想过吗？想想都知道只会碰钉子的事，他也懒得想了。后宫哪关得住她？关得住，就不是她了。不是她，他不要。

　　楚今朝听到他的保证，以为他改变主意了，顿时大喜，又要磕头：“谢……”

　　段君铭又阻止了她，道：“但皇子，你还是得生。”

　　楚今朝呆愣着，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虽然喜爱她的聪明，但这呆愣的表情，真的是看多少遍都不会腻。段君铭忍不住笑了笑，道：“你不用进宫，也不用公开身份。皇子由你生，但是名义上还是皇后的儿子。只不过，待时机成熟，朕会告诉他事实。”

　　所以……是借腹生子，只是要确保她忠心？

　　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还是心里太凉，楚今朝觉得整个人都冻得直哆嗦。段君铭又是心疼又是满足地抱起她，在她耳边继续轻轻地道：“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楚卿呐，你一定没听说过，小孩的智商多是从母的，有你这样的母亲，将来朕的儿子哪里还需要把皇叔和裴向放在眼里。”

　　“微臣……需要时间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