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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00
      终场哨响,满座寂然,灯亮起。

      01
      唰!
      篮球入筐声回响在深夜翔阳高中的体育馆里。
      砰砰几声后,不被理会的篮球只好骨碌碌地滚到了一旁,在光亮的木制地板上凝滞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安静下来的那一瞬间,外界那哗哗的大雨声才终于穿过无形而坚厚的壁垒传入体育馆。
      穿着4号球衣的藤真健司站在三分线外,注视着正前方的篮筐微微喘气——大量的投篮练习还是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
      狂风暴雨把体育馆的门撞得咣咣直响,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声音了,在这空旷的球场里显得有些诡异。但藤真只是提起球衣的领口擦了擦颊边的汗水,稍稍平复呼吸,然后迈步走到底线弯腰把球拾了起来。
      他一边把篮球放好,一边想起录像室里还有刚刚结束的全国大赛中海南对山王工业的比赛没分析。
      体育馆的通道并不长,还没走多远,隔着一扇门藤真就听到录像室里一阵阵比赛特有的激烈沸腾的欢呼。他打开门,有些惊讶地认出正笔直地坐在放映机前的翔阳中锋:“花形?你不是回去了吗?”
      “你不也是留下来加练了?”花形透扶了扶眼镜,目光没有离开电视上的比赛录像。处于领先的山王工业又一次进球得分。
      藤真健司愣了一下,没有回答上来,只是笑了笑,走过去坐在一旁。录像里,随着海南队员纷纷落位、拉开进攻空间,牧绅一也运球过了半场,从容地将球队进攻的节奏放缓。
      篮球在牧绅一的右手下沉稳有力地拍击着地面,他又竖起左手食指向队友们示意。面对以“必胜”为口号的山王工业,他彻底回归到球队组织与领导者的身份,再一次向全国冠军的宝座发起冲击。
      花形透扭头看了看在神奈川与牧绅一齐名“控卫双璧”的藤真健司,而身兼教练的翔阳队长只是神情沉静认真地观看这场早已有结局的比赛,没有人知道此刻他心里是在分析比赛,或者是在带着某种微妙的遗憾与不甘享受比赛。
      来到下半场,一贯后发制人的山王开始了对海南的全场紧逼。牧绅一无数次切入篮下发起进攻,却无法为外线的投手创造足够的机会,而如清田信长等人,也在与山王其他球员的对位中落于下风。
      最后几分钟,海南全面崩盘,山王再次以大比分击败海南。
      录像走到了尽头。
      体育馆外象征夏天的雨声也听不见了。
      唯独比赛结束的那一刻,在死水一样的寂静下骤然爆发的浪潮般的欢呼,依然回荡在耳际。花形上前把录像带退了出来,同时问身后的队长:“藤真,你已经收到国民体育大会的邀请了吧,打算去吗?”
      秋天的国民体育大会,是以县为单位组织的高中篮球赛,自藤真健司一年级时就担当翔阳主力起,他每年都会收到邀请参与神奈川县高中篮球队最佳阵容的组建。
      “我还没有答复。”藤真健司低头飞快往笔记本——那只是藤真健司兼任教练以来记录重要比赛分析的笔记本之一——上写着什么,连花形透都没意识到他是什么时候从那场比赛中回来的。
      “为什么?那可是……”那也许就是藤真高中最后一场正式比赛了。
      笔尖沙沙地磨擦纸张,留下一行犀利刚劲的字迹。藤真头也不抬:“还有冬季选拔赛。”
      “你要参加冬季选拔赛?!”花形不由得瞪向他。
      他们已经是三年级生,即将面临毕业与大学入学考试,尽管花形知道藤真的成绩完全不需要人担心,但是……
      “放心吧,花形,”藤真健司放下笔,弯起唇角,眼神平和淡然,锐利的剑锋被敛入鞘中,“我会好好考虑的。”
      花形透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再说出来,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了解藤真,如果没有真正决定下来,他根本不会说起这些话。
      夏天已结束了,但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02
      全国大赛落幕后,藤真健司曾经独自一人乘电车来到这见证每年日本高校篮球最高水平的场馆。他抵达的时候发现体育馆正在承办当地一个小型的国中篮球联赛的决赛,没有多想,藤真自然而然地迈步走了进去。
      看台上的观众默契地划分成了两个整齐的阵营,哪怕座位并没有坐满,但欢呼助威的呐喊一丝也不比全国大赛逊色。
      藤真挑了一个能够很好观察球场的座位。下方那十个年轻的球员挥洒着汗水来来回回跑动,大声地向队友呼喊着配合,进球追上比分的时候会情绪振奋地向上空挥出一拳,错失进攻机会时脸上会流露出懊恼。
      从观赏性和专业性上来说,这场比赛也许算不上经典,但是藤真却看得很专注,以至于他甚至到暂停的哨声响起才注意到自己身边多了个人。他转头,挑起眉——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牧。”
      “他们打得还不错。”
      海南大附属的队长同样扬起眉毛,却没有接上藤真的话。
      藤真扭回头,重新将视线投注在比赛继续的球场上,那些年轻球员的身影被场馆上方成排的灯光照亮。他微笑起来:“嗯,让我想起一年级打进全国大赛的时候。”
      停顿片刻,他又轻轻哼笑了一声:“连续四次都输给你,真不甘心啊。”
      牧绅一不答。他也同样地想起踏入高中的第一年,那场未来“神奈川双璧”之说刚刚诞生的比赛。
      相同的一年级即成为球队首发主力的光环,相同的控球后卫的位置,牧绅一与藤真健司决赛周初次交锋便被媒体与观众造出了无数的看点,而比赛更是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待。
      背号13的翔阳控卫在下半场最后几分钟组织球队不断进攻,将激烈的比赛拖入了加时。进入加时赛后,海南用坚固的半场攻防挡住了翔阳猛烈的攻势,最后,在一次翔阳的关键进攻时刻,藤真健司持球突入上篮,牧绅一用一个精彩绝伦的盖帽再次将海南送上县赛区的冠军宝座。
      终场哨响之后,鬼使神差一般,牧绅一下意识看向对面一片死寂的翔阳,他看到藤真健司一边喘着气一边抬头望向前方的计分牌。
      ——92:90。
      四周看台都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澎湃的欢呼,而身穿绿色球衣的藤真健司站在寂静的中心,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停止的计分牌,额上被场馆的灯光照得闪闪发亮的汗水,终于沿着脸颊滑了下来。

      03
      “决定去国体赛了吗,藤真?”比赛结束,他们跟随在人潮末尾离开。牧绅一却在场馆大门的台阶前站定了脚步,问还向前走着的藤真健司。
      走在前面的藤真也停了下来,他侧过头,反问对方:“那你呢?”
      风穿过体育馆前的绿化带,伴着草木清脆的鸣响翻动西装校服那洁白的衣领。牧绅一的目光像试图看进藤真的眼睛里一样:“我当然去。”
      神奈川高校篮球的常胜队伍,有“王者”之称的海南大附属每年都得到参加国体赛的绝大部分名额。尽管县内其他一流的球员也曾收到邀请,但总会因为一些意外或考虑而拒绝,比如去年的藤真健司,在夏天全国大赛对上丰玉高中时受的伤,不仅使翔阳抱憾折戟十六强,更影响了后来的国体赛甚至冬季选拔赛。
      藤真深深地看了牧一眼,日光下那双眼如半透明的湖水,但视线很快就被他错开。神奈川万里的晴空,淡薄的云只有匆匆的阴影,落在他眼中温和而自信的笑里。
      ——“球场上有你的话,我也不能缺席啊。”

      04
      田冈茂一和高头力的争论结果,今年神奈川县高校篮球代表队为混合队,由他二人共同执教,但因为队员多来自海南大附属,周末集训地点也就确定在海南大附属的体育馆。
      接受邀请的都是来自各高校的精英球员,加上集训时间有限,热身运动后,两位教练干脆让首发和替补打对抗赛,完善熟悉战术的同时,也让队员之间能够多多互相沟通。
      藤真健司一面调整白色的护腕,一面和担任首发得分后卫的神宗一郎讨论着待会儿的战术跑位。神奈川顶尖的射手根据藤真所说的,在脑海里简单模拟了一下,他微微抿起唇的笑容,无论何时看上去都有些乖巧和羞涩:“嗯,我会尽力试看看的。”
      深知面前的神宗一郎拥有优秀的无球跑动意识,藤真健司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然而他刚转身,就听身后的神宗一郎问道:“藤真前辈。”
      “嗯?”藤真有些疑惑地回头。
      “你会参加冬季选拔赛么?”
      他问的是“藤真健司”,而非“翔阳”。
      听到问题的一瞬间藤真怔了怔,很快,藤真就再度微笑起来。身后的宽阔球场已被清空,仿佛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而不远处,热身完毕的牧绅一也迈步来到边线上。
      “我会参加,”藤真健司继续向牧绅一那里走去,“这可是我最后一次击败海南和牧的机会。”
      像是感应到一般,牧绅一转身的时候正好对上藤真健司的眼睛:“准备开始了,藤真。”
      之前神奈川县队从未有过如此闪耀的阵容——赤木刚宪担任中锋,牧绅一与仙道彰担任大小前锋,得分后卫神宗一郎,控球后卫藤真健司。
      就连打算全国大赛后退部的赤木刚宪,在接到牧绅一的电话邀请后,也把誊写退部申请书的计划推迟了。
      跳球中赤木刚宪占优,篮球很快被传到藤真健司的手里。他运着球,缓慢从容地来到了正面弧顶,唇角带笑,锐利又明亮。
      “我们先拿下一球!”他说。

      05
      这场对抗赛并没有制造太多的悬念。
      比较令人意外的,是这些担任主力的来自县内各校精英球员们的磨合速度与接纳程度。这对于两位教练来说甚至可以说是惊喜。
      集训结束,海南的队员也亲自送这些外校的球员到车站搭乘JR线返回。
      夏末秋初,道路两旁已有稀零的落叶。在人们经过时发出的飒飒的清脆声响当中,这些因为在三年里、甚至国中时早已多次交手而熟悉的对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各自的现状和计划。
      “赤木,我听说你好像拒绝了深泽体育大学的邀请,是打算去别的大学了?”
      “鱼住现在厨师的学业怎么样了?”
      “似乎山王的泽北已经去美国了,真的假的?”
      “对了那个红毛猴子的伤也该养好了吧?”
      “……”
      牧绅一向后瞥了一眼,随即放慢步伐正好和一直沉默的藤真健司并肩。察觉到变化的藤真只是稍微转了转眼,然后继续目视前方。
      前面的交谈声飘来,两人间缄默的河流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深厚坚实的堤岸,而河水依然平缓坚定。
      “刚才高头教练和你说了什么?”
      对抗赛结束后,牧绅一刚从更衣室出来,就看到高头力和还穿着球衣的藤真健司在球场边上说着什么。藤真是一贯淡然有礼的样子,而高头力却显得有些语重心长。
      “他问我毕业后翔阳有没有聘请一位新的教练重建的打算,”藤真笑了笑,清秀好看的眉眼间,那笑意隐约而绵长,“还有,他愿意推荐我去读海南大学的体育系。”
      得到这个回答,牧绅一倒没那么惊讶了。神奈川县内,但凡对翔阳高中的篮球队有些了解的教练,对于这支队伍和藤真健司,总是会或多或少地惋惜和感叹。而对于海南的教练来说,更是如此,毕竟每次县内赛的决赛周时,藤真健司总是会出现在高头和牧绅一的对面,分别以两个身份和他们握手。
      诚然,与牧绅一并称“神奈川双璧”的藤真健司是这两年里推着翔阳四次挺进全国赛区的最重要因素。但一些目光老辣的教练同时也看出来,拥有藤真健司的翔阳一直未能战胜王者海南这个巨人的原因,也是出在藤真健司自己身上。
      从藤真健司踏入翔阳高中的篮球队开始,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身边的队友,都有意识或无意识地依赖藤真,将越来越多的责任交到他的肩上。战术体系到精神支柱,他都是那个独一无二的核心。尽管花形透想站出来分担,却始终有心无力。
      于是藤真健司离开后,翔阳势必要经历一个痛苦的重建过程。
      那些教练,虽然到了赛场上个个运筹帷幄,穷尽智计要击败对面的翔阳,但到了场下,更多还是爱才惜才的长辈心态。
      断断续续地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到了车站。一群篮球队员,人高马大的就已在涌动的客流里非常醒目,加上像赤木刚宪和牧绅一这样的气势,又突出了十分。
      嘈杂的人来人往,以及试不试响起的柔美机械的女声广播里,牧绅一突然发现他和藤真的对话中断了很久。他扭头看过去,想问问冬季赛的事,却发现藤真皱紧了眉,本来就白皙的面容还隐隐透着苍白。“怎么了,藤真?”
      “……嗯?”被问的人明显心不在焉,精力都集中到另一处,“没事,一会儿就好。”
      牧绅一却直接拉起他的手臂。他看到藤真额上的冷汗,转而对其他人说:“赤木、仙道,车来了的话你们先走吧,我带藤真去一趟医务室。”
      “医务室?藤真前辈怎么了?”
      “藤真你生病了?”
      藤真摆了摆手:“我没什么事……”
      “走吧。”但一旁的牧绅一凭借一贯的力量上的优势往医务室的方向拉着他,这时没什么力气抵抗的藤真只好勉强挪动步子跟上,只能庆幸牧绅一走的并不快。

      06
      “小伙子,看你们这样是校篮球队的吧?”医生飞快地在处方单上写下一串药名和注意事项,他抬头打量病床旁的牧绅一,“看队服还是海南大附属的,你是他的队长吗?”
      牧绅一只好默默地点头,这段时间就算是吧。
      “国体赛快到了,部活训练拼命点我也理解,但是也别练得太狠了。年纪轻轻就慢性胃炎,多半是因为饮食作息不规律。听你刚才说的,患上胃炎也有一年多了?”医生把写好的处方单递给牧绅一,又扶了扶眼镜,“先吃点药休息休息,回去以后记得定时定量吃饭,年轻人身体好,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直半躺在病床上的藤真健司接过处方单,看起来比平时乖顺多了:“谢谢医生。”
      医生满意地转回去,这时牧绅一发现藤真已经从包里掏出一本篮球杂志,封面和配赠的海报都是凯尔特人的五位主力,而藤真健司在NBA中最喜欢的球队就是凯尔特人也不是什么秘密。
      去年全国大赛,藤真在翔阳对战丰玉高中时受伤住院,比赛结束后牧绅一也去医院看望了他。
      推开病房的门就听到篮球比赛特有的那种声响——喧闹的喝彩、跑动时球鞋与地板摩擦的声音,还有那干脆利落的入筐声。而那个应该好好养伤的病人,头上还缠着几圈绷带,正坐在病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比赛的录像。电视荧幕的冷蓝色的光在藤真的脸上和眼底飞快地闪烁,与他眼中的热切和坚定不太相称。
      “牧,”藤真放下杂志开口说,“其实你不用在这里等着的,我一会儿可以自己回翔阳。”
      “翔阳?准备冬季赛?”
      藤真愣了愣,但也从善如流地接下牧绅一开启的话题:“花形现在应该就在看着他们训练,不过看这样子,等我回到也该结束了。”他停顿了一下,“也不仅仅是为了冬季赛,高头教练说的没错。”
      哪怕藤真这些年一直为翔阳付出许多,他还是希望尽力给翔阳新的队伍一个更平和的过渡。
      在医务室也没待多久,听到新一班电车即将进站的广播后,藤真就果断地把杂志和海报收了起来。
      月台上各种低语的人声交杂含混在一起,但牧绅一还是将藤真健司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我去看了翔阳国中部的比赛了,相信以后赢下海南拿到冠军不成问题。”他突然看向身旁的牧绅一,挑起眉笑道。
      那是每次海南对上翔阳的赛前牧绅一最熟悉的神情。
      如今的翔阳,或者说只是藤真健司,只差了一个东西。
      一面他自己的冠军旗。

      07
      目送远去的电车没入日暮时分天际那泛着金色的一线后,牧绅一也离开月台。在车站前他没犹豫太久,就径直向海南大学下属的初中迈出了步子。
      与翔阳一样,海南大附属高中下面也有初中部,那里每年都会吸纳、发掘出许多对篮球充满热爱与憧憬的少年,而他们之中又会有相当一部分人在高中选择进入海南大附属,然后进入篮球队。
      经过一个街头篮球场的时候,篮筐砰地一声响,紧接着一个篮球就从里面冲了出来。也幸亏牧眼疾手快地截住了球,才避免被砸的结局。他用左手掂了掂表皮已被坚硬的地面磨去大半的篮球,余光瞥见球场上那几个初中生在朝他招手示意:
      “那边的大叔,麻烦你把球扔回来吧,谢谢了!”
      “……”
      牧绅一很无奈,但是面对这群初中生他能说什么?况且赤木刚宪和鱼住纯又不在旁边。
      他利落地把球传到其中一个人的胸前,他们迅速地再次致谢后立刻拉开空间继续刚才的比赛。看了一眼球场边上的时钟,似乎去到初中部时也晚了,于是牧绅一干脆就站在球场外看这些稚嫩的少年打球。
      夕阳逐渐沉没,可这些家伙即使大汗淋漓也还是一副不知疲倦的样子。
      球场上互相追逐进球的动静停止了,那些初中生注意到这个路过的帮他们捡了一球的人,从方才起好像就一直站在边上看他们打球。而那个曾接过牧绅一传球的男孩子,猛地想起了什么一样,拔腿就跑到牧绅一身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呼吸:“那个大叔……不对,不好意思,请问,你是海南大附属的牧绅一吗?”
      “啊,是牧前辈!我那时还去看了海南和翔阳的比赛!”
      “牧前辈,我很喜欢看你打球!我还想着以后一定要去海南大附属读呢!”
      还没来得及回答上一句的牧绅一转瞬就被这几个初中生给包围了——他们之中最高的也仅仅和他齐肩——后来更是莫名其妙就被拉下场当了陪练兼指导。
      虽说是指导,但其实牧绅一只是陪着对抗,间或指出他们一些动作的不足。
      连续的急停加上变向突破,牧绅一轻易地接连甩开三个防守人,然后迎着另外两人上篮成功。虽然这些少年的能力还不足以成为牧的对手,但他并不想因为保留实力而让他们觉得这是轻视。
      “牧前辈你刚才那个突破好厉害!快教教我吧,我在我们学校的队里也是打后卫的!”
      “还有那个上篮,那个上篮应该是可以造犯规的吧!”
      环视了一圈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闪闪发亮的眼睛,牧绅一轻轻吐了口气,但却在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篮球场前安静站着的那个人的瞬间怔住了。
      ——藤真健司微微弯着眼睛,最后一丝金色的余晖染上他漂亮的眉眼,温柔得像是清晨时分沉寂昏暗的画馆深处,被第一束阳光微微照亮的油画。

      08
      随着渐渐升起的夜幕,道路两旁的路灯也终于亮了起来。
      那些初中生也跟着牧绅一的视线看向场边的藤真,但在他们认出人之前,牧已经随手把球交给别人,走了过去,疑惑:“你怎么……”
      “我把我记录比赛分析的笔记本落在你们海南的更衣室了。”说到这个,藤真的语气也透出了点无可奈何,在临时下车返回海南大之前他也想着是不是等到回去再电话联系牧绅一就好,但出于某种感觉,最后他还是不顾赶不上末班车的可能,在国府津换车回到了海南大附属所在的藤泽市。藤真健司走出车站时只想着尽快去取回笔记本,路上却被篮球入筐声和初中生稚嫩的惊呼吸引了过来。
      听完藤真的话,牧绅一点点头:“行,我陪你去一趟吧。”话音落下,他也转身返回球场上。而眼见牧走回来,那些初中生终于把好奇的目光收了回来,干脆把问题对准了牧。
      虽然他们两人就站在距离路灯不远的地方,但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场边的人也被牧挡住了大半,只能看到两人脚下的影子短暂地重合到了一起。
      “牧前辈,那个人是谁啊?看起来挺眼熟的样子。”
      “一个朋友。我先走了,”牧绅一伸手揉了揉一个人的头发,就像海南篮球部练习时,他经常对叫着要继承下一任神奈川首席球员的清田信长做的一样,“好好打。”

      09
      晚风中有不远处来自海洋的湿润,还有秋季临近的清凉,似乎能够逐渐平息下运动量不足的燥热。
      有海南大附属篮球队的队长在,要进入体育馆以及更衣室一点也不困难。牧绅一靠在更衣室的门框上,看藤真健司找到客队用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本笔记本的时候,短暂出现的极其细微的放松下来的状态。本子虽然看起来普通,但上面有藤真对翔阳这支队伍倾注的一切心血和期待。牧不想打扰,而是选择沉默地去到旁边的器材室。
      等牧绅一再回来时,藤真健司也正要走出更衣室,应该是要道别离开,所以当他看到牧绅一手上的篮球时眼中不由地有几分惊讶:“牧?”
      “我们来一对一怎么样,藤真?”牧直视藤真的双眼,清楚地看到那里面的讶异和疑惑是如何地散去,然后涌上了剑光般一线锋利的亮。
      藤真健司迎着牧绅一的目光,挑起好看的眉梢:“没问题。”
      他们换好球衣,稍微热身之后,一场没有约定没有准备,如同少年热情一样心血来潮的一对一就开始了。
      尽管自升入高中以来,海南翔阳占据了两年的县地区第一、二名,牧绅一与藤真健司也一直被称为“神奈川双璧”,但论个人在球员素质上的比拼,藤真健司一向比牧绅一要弱一筹。原因很简单——力量。
      不过在正式比赛时,这一点对比起来并不是突出到足以左右胜负。因为那是海南和翔阳的比赛,他们需要做的一切都是也只是为球队的胜利。可是今晚的这场一对一不同。
      牧绅一不是王者海南的队长,藤真健司也不必担着翔阳的队长以及教练的责任。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双璧之间的胜负,但对于唯一知道这场一对一发生的两个人来说,这一点也不重要。
      力量上的对比使藤真在面对来自牧绅一的防守时,必须更充分地运用起技巧。几个突破的假动作之后,他忽然整个人拔了起来,牧绅一也迅速反应过来起跳,但藤真在身子微微后仰的同时,出手也巧妙地避开牧,左手向前推出——
      篮球在空中画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唰地一声,准确命中篮筐。
      没错,即便力量条件上不如对方,藤真健司也从不辜负“控卫双璧”之名。
      牧绅一捡起球,运球走到中线上,转身对已在正面弧顶摆出防守姿势的藤真健司说:“轮到我了。”
      与藤真相比,牧的进攻手段要丰富得多。在与藤真一对一时,他有时是和藤真一样的中远投,有时甚至逼入低位背打再进球。毕竟他的中远投命中率不如藤真。
      就这样,不断交换着攻守来进行一对一,场馆前悬挂的时钟的分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却像已不存在了似的。
      “最后一球——”

      10
      “竟然下雨了……”牧绅一站在体育馆门口,眼前是黑漆漆的夜幕和哗啦啦的大雨,连远处建筑物的霓虹都看不清。
      一对一打得太投入,他和藤真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
      牧一边回想着是否有人会在更衣室落下雨伞,一边走回更衣室。
      思考结果得出很快,没有雨伞会被人落在这里。先不说以他自己为代表加上清田高砂这些人是不会随身带伞的,即便是会随身带伞的神宗一郎,也从不会粗心大意地落下什么东西。而在牧想着是要冒雨回家还是暂时留在这里等待雨停时,他却发现原本洗浴后坐在长凳上看笔记的藤真睡着了。
      今天下午先有集训,后来胃病发作,又来回搭电车,最后还和牧长时间的一对一。连此时的牧都不想再动了,更何况是藤真。
      这会儿侧躺在长凳上熟睡的藤真,看起来比平时乖巧安静得多。纤长的睫毛落下淡淡的阴影,一只手曲靠在脸颊旁边,而那本笔记本还靠着他的手臂摊了开来。
      幸好明天是周日,不用上课。
      牧心里默默下了决定,他走过去想帮藤真把笔记本收好,却无意中瞥到翻开的那页上正写着夏天全国大赛海南对山王的比赛分析。
      那场比赛的录像牧自己就已反反复复看过多次,但他没想到藤真也会这么做。不用看,牧都猜得到,这本子上肯定还有海南对湘北、湘北对山王等等比赛的分析。
      普通高校篮球队的教练都不一定有他这么细致认真地做着场下的工作。牧绅一又联想到下午陪藤真去车站医务室的事。依藤真的性格,又是队长又是教练的,怎么可能不得胃炎。
      把笔记本放进藤真的包里,牧注视着藤真恬静的睡颜,以及那唯一的一张长凳一会儿。随后他放轻了脚步去关上更衣室的灯,又躺在离长凳不远的地板上,叫嚣疲惫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
      更衣室里能听到外面那哗哗的雨声,仿佛还有他们各自轻缓的呼吸。
      后来牧绅一也没意识到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直到第二天雨后那清浅的晨曦,犹如闪光的金色的河流,温柔地笼罩着不知什么时候都睡到了更衣室地板上的两人。

      11
      秋天的国民体育大会如期而至。
      排出了藤真健司(控球后卫)、神宗一郎(得分后卫)、仙道彰(小前锋)、牧绅一(大前锋)、赤木刚宪(中锋)这一套首发阵容的神奈川县队,几乎是以一路横扫之势冲杀到了高校组的最后,终于站在了来自秋田县的山王工业对面。
      尽管一个月前泽北荣志踏上前往美国的航班,但山王工业依然拿出一套强有力的阵容,贯彻着他们向来强横的战术体系。
      而神奈川则选择了联防战术,不惜放空分卫一之仓聪,以协防和包夹来重点限制控卫深津一成以及中锋河田雅史。幸运的是,那场比赛一之仓聪也没有处在最佳状态,虽然防守依旧强大,但进攻的短板更明显了。上半场结束,神奈川的混合队伍甚至还领先了山王几分。
      中场休息时间,神奈川县队的更衣室。
      高头力挥舞纸扇语气振奋:“大家上半场打得很好,照这个势头下去我们很有可能拿下国体赛的冠军!”
      因为叼着吸管,仙道彰的话听起来有点含糊,还有他一贯慵懒的声调:“可是下半场山王很可能让河田美纪男上场。”
      “有这个可能,小河田篮下的能力不容小觑。”另外一位教练田冈茂一也随后补充,“所以要尽量阻挡他冲击篮下。如果他上场了,赤木和牧要随时注意他。”
      “一旦山王开始全场紧逼,赤木,你是我们场上最高大的队员,一定要做好掩护。”与山王对战多年,高头力太熟悉对手,“牧、藤真,你们两个是球场上视野最广阔的人,场上的组织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闻言,牧绅一扯下了盖在头上的白色毛巾,站起身,“没问题。”说完他侧头还坐在长凳上低头思考的藤真健司,“是吧,藤真?”
      藤真健司随手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他先是瞥了牧一眼,然后同样站起来平视两位教练,坚定从容。
      “当然。”
      下半场,堂本五郎果然用河田美纪男换下了野边将宏,并且对神奈川县队实行全场紧逼。
      缺少对篮板球的有效保护是神奈川县队这套阵容的一大不足,但是凭借牧、藤真和仙道一流的速度与扎实的防守功底,到底还是没在山王快速反击的汹涌洪流中倒下。
      这是国体赛高校篮球的最高舞台,对面是最强的对手。
      分差始终徘徊在两分和四分之中,山王虽然落后但依然死咬着神奈川县队。他们抓住每一个失误试图利用迅速的攻守转换来打出追分的高潮,可神奈川县队还是咬紧牙关撑了下来。
      战况一直胶着到最后时刻。
      山王的一次关键球发生失误,赤木刚宪大吼着抢下后场篮板,没等到站稳就一个长传把球传到已向前场奔跑的藤真健司手下。
      牧绅一摆脱了防守紧跟在藤真和他的防守人后面!
      看台爆发出一波又一波的欢呼和惊叹!
      是二打一!
      前面无人防守,藤真健司运球一路突入篮下,在他做出上篮动作的同时,身后的山王队员也已起跳。但是藤真健司托护着篮球的双手却一收一转一送,动作优美清晰——
      篮球被传到了身后的牧绅一手里!
      “唰!”
      神奈川县队,最后一次进攻,在牧绅一这里用跳投结束了。
      终场哨声响起。
      104:102,神奈川县队夺得了本届国民体育大会篮球高校组的冠军。
      这是被誉为“神奈川双璧”的牧绅一与藤真健司,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共同捧起的一座冠军奖杯。
      雷鸣般像要掀翻场馆的掌声里牧绅一扭过头,眼里第一个映出的是他身旁的藤真健司。高强度的比赛几乎榨干了他的体力,以至于此刻他微微抬起的透着蓝色的眼睛有些空茫,好像旭日初升时雾气弥漫的海洋,衬托着那永不熄灭的燃烧的光亮,静谧又张扬的美丽。
      仿佛得到某种感应,藤真健司也转头,正好撞上牧绅一的目光。
      他们深深地凝视着彼此,然后都轻笑了一声,随即不约而同地走向对方,举起手,响亮利落地一击掌,手紧握在一起。
      ——“冬季选拔赛见。”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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