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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刀无极 ...

  •   刀无极躬下身,双手自刀无后颤抖的掌中接下沉重的荒豹雷刀时,他听见他的师尊道:“无极,你可曾想过……更早地得到这把刀?”
      刀无极微微一怔,随即认真摇头,“师父说笑了,徒儿只是暂为代管门中事务,还望师父保重贵体,早日恢复功体。”
      “何需对为师讲此违心之言?”
      刀无极正待正色作答,刀无后却已倚着榻再次躺下来,“为师又何尝不知……时日已是无多。”他有些吃力地举起手臂,无声地望向仍穿在身上的刀龙战袍,“便是现在脱下这刀枪不入的战袍,又能如何……可是人若曾被人背叛一次、又或背叛过他人一次,便总会疑神疑鬼、难再安下心来……这心病,是不是也比剑伤更难医?”
      “……”

      “前辈杳无音讯已有多年,他既始终不曾再现面,料来……”刀无极犹豫片刻,最终轻声道。
      “……不必再提他。”刀无后疲惫地挥了挥手,“无极,你之天赋出众,多年前便已远超为师……师徒一场,你始终是为师今生最大的骄傲。”
      “师尊昔年独力斩杀暴君罗喉之辉煌,我仍是远远不及。”
      “……”

      “哈!”刀无后沉默片刻,却忽地坦率一笑,呼吸便也随之略显急促起来,“……我之境界唯独瞒你不过,这件往事,以你之智慧,当真始终未曾怀疑?”
      “刀龙战袍与传闻中失落已久的影神刀本有加成,天下人口耳相传之大事,又怎会有错?”刀无极垂下目来,应答却极是迅捷。
      “……也罢。”刀无后终不再深言,他抬目望向窗外,忽提及了一个早已沉埋多年的事物,“至于刀龙之眼……”
      刀无极闻得这陌生之词,却蓦地抬起头来,不觉重复道:“刀龙之眼?”

      “你曾有耳闻?”
      刀无极茫然地摇头道:“未曾……这又是何物?还请师尊教诲。”
      “难得你有亦如此兴趣……”
      刀无极静候了许久,最终却只闻他之师尊带着些许喟叹道:“传闻中,最优秀的刀者当可刀龙开眼,反应与刀法皆能提升至另一境界……你之悟性并不低于那人,而极限究竟在何处,是否将能超越过他,为师恐已无缘得见……”
      “那人?”
      “……”
      “日后,要好好带领天下封刀。”显赫一时的天下封刀之主却未曾再做回答,他微微闭了目,认真交托道。
      “……是。”他的得意弟子最终郑重答道。

      神刀刀无后的死讯在武林上引发了一时的轰动,这苦境英雄名流不少,安详亡于病榻之上的人却不能算多。前来悼念的人群络绎不绝,也自然少不了借悼念之名观望刺探者。平静的沉痛哀思下,又是多少涌动的暗流,若期间或有些意外,天下封刀之名虽是响亮、却毕竟不过凭斩杀暴君罗喉的神人一己之功号召而起的门派,便是溃于一朝,却亦不算稀奇。
      然而隆重而有序的葬礼上,天下封刀一门上下,诸多繁琐事宜莫不令出如山、令行如流,使得一众看客皆不由得内心折服,欲落井下石者亦不得不暂息了叵测之心。那新任的刀门之主,虽不过是籍籍无名的后生晚辈,姿仪气度却皆属非凡,礼数、排场、谦冲、震慑,无一不恰当得宜、滴水不漏。傲世苍宇刀无极,传闻中的神人唯一的关门弟子之名,便也自此正式为这武林所知了。

      纵是门中大小事务早已渐渐移交于一肩,师尊之亡故仍使天下封刀内外多有风波。刀无极沉稳以对,数月来多费心神,终是全面收束了门中势力,暂且低调蛰伏,渐是安定了一切。待到万事终可步入正轨,这位天下封刀的新主却果决大胆地将大小事务尽数交托与了同样资浅的方才就任的副主席玉刀爵。
      “主席……”沉稳谨慎的中年人略显为难,“此时此刻,主席若是暂离,恐有宵小之辈再次趁机兴风作浪。”
      “无妨,吾自是信任刀爵的能力。”刀无极倒是极其放心地挥了挥手。
      “这……”
      “天下封刀之未来尚且长远,”刀无极负手望向前方气派的横匾,“日后再多变量,皆需仰仗刀爵与我并肩担待……而今,不过是这乘风破浪的开始,刀爵又怎可自失信心?”
      玉刀爵的推托之词顿时一滞,片刻后,终是心悦诚服地低下头去,“是,主席。”
      “既是隐患,不妨助其及早生发,也自可及早拔除。”刀无极微微闭目,“况且……吾心中始终挂怀一事,或涉及先师遗志,亦该是时候详加探寻了。”
      玉刀爵敛容认真道:“即使如此,主席放心,一切交吾便是。”
      “有劳了。”刀无极颔首,安心转身而去。

      寻幽小筑。
      荒豹雷刀收了势,重新被别于腰后之时,刀无极敛去眸光,垂下目来,再次思及“刀龙之眼”四字。
      自师尊最后一次养足了精神与他长谈之后,刀无极开始间或地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一望无际的云海,与乘风翱翔的自己——那或是自己、又或并不是自己,那尽情遨游的感受令人心安,却也隐怀着某种极度不安的阴影,他无故地想低下头去确认自己的掌心,却总会在那个瞬间醒来。
      他于夜半茫然地睁开双目,榻顶帷布上熟悉的纹理清晰可见,提醒着他自己仍身处在自幼生长的天下封刀,一切毫无异常,可却又像是有某种蹊跷正无声地滋长着。失去睡意的刀无极不觉长长地舒一口气,籍着宁静的夜去思忖山雨欲来的天下封刀未来的一切。
      ——直到同样的梦境数次袭来后的某个夜晚,他在醒来后出神地望向视野的正上方,却忽地惊觉起来。刀无极缓缓举掌于面前,长年持刀而骨节分明的五指上,却映出一线淡淡的红色,他谨慎地移近了掌心,那线红便也更显鲜明了些。他的心不觉提起来,下榻步向房中的铜镜,尚未及靠近,镜中已先闪烁出了两点红色的光芒——刀无极深吸了一口气,他清晰地看到,那正是他自己的双眸。
      他转过身环视熟悉的房间里的一切,朔月的夜半本应是极致的黑暗,可眼前的事物却皆是如此分毫尽显,近至自己掌心的纹路,铜镜边缘的刻痕,远至墙上的字画内极小的蝇头落款,窗棂上被岁月磨损了些许的线槽……纵是习武多年,这亦是自己本不可能抵达的境界,又或,该说是寻常人类根本无法抵达的境界。
      他于震惊中缓缓阖上双眸,抱臂立于黑暗之中,凝神静默之下,神武峰上往来刀卫巡夜的脚步声皆远远近近地被轻易闻知,清楚地描绘出整个天下封刀的格局,期间虫鸣叶曳、夜露落尘之音纤毫入耳,而一己之身紧张加速的心跳、血脉流动之走向更是振聋发聩,这细致入微的天地万物,顿令人顿悟良多。
      他不觉举手,荒豹雷刀随着运劲而落入掌心,却又在即将长啸纵情挥刀的前一刻生生按下胸中渐趋炽热沸腾的杀性,猛然警醒过来。眼前异样的世界已然消失,他僵在原地,任由背后被冷汗浸透的衣衫点点褪去潮意,难以理清适才心中激荡的情绪究竟是突破了境界而难平的喜悦惊惑……抑或其他?

      然而师尊生前故后,琐事极多,关键之时,更容不得分神偏差,刀无极心中纵藏困惑,却不得不暂且按下一切,专注于天下封刀门内事务之上,直至这终可暂偷闲暇的时刻。
      连日来的试验与锻炼,他已渐渐掌握了刀龙开眼之要领,然而双眸中那令人跨越境界的红芒,却总是携着欲意毁灭一切、却又空茫的情绪强烈地冲撞着意志,令他不得不分出心神来强抑它的爆发失控。
      刀无极察觉得到这双异瞳可给予人的进境尚远不止如此,强大与突破是武者毕生的追求,这轻易便突现的异能却如令人上瘾的罂粟,他知晓这力量中隐含着极端的危险暴戾,却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去探寻它之极限所在。

      他自斟了一杯酒,安坐于幽静的院落之内,无声地整理着思绪。
      ——刀龙之眼究竟为何物?出众刀者尽可抵达之境界、抑或某种功法或血脉的传承?
      ——因何不过闻得四字,自己便可莫名地开了眼?师尊对此是否早有预料?
      ——师尊曾提到的“那人”,究竟是何身份?
      ——昔年罗喉之战,是否另有隐情?
      ……
      待到一坛酒渐空之时,天色亦彻底暗了下来,刀无极自沉思中回过神来,自忖或当自往事着手,然不宜大张旗鼓,需躬行查证。至于刀龙之眼,在彻底了解其始末之前,亦不当为人所知。
      未来方向既定,他安下心神来,亲自收起桌上的杯盘,入室就寝。

      是夜,又是相同的梦境侵袭而来,云海、飞翔、难言的心绪、无法低垂的视线……然而却忽有一条臂膀毫不见外地揽过他的后颈,横搭在他的肩上,还十分亲昵地用掌心扶住了他的上臂。
      梦中的刀无极不觉全身僵硬起来,有莫名的抵触直冲心头,然而待他转过视线来,那只抓住他臂的手却蓦地变成了一只庞大的兽爪,金色,五趾,正虚虚地覆住他左边的半身,带着强大的压迫之感,恍似稍稍发力,便可将这巨大的爪完全钳进他的身体,而后毫不费力地轻易撕裂。
      他颤抖起来,非为恐惧,而是极度的愤怒,他伸手欲拔身后的刀,同时近似切齿地道:“天……”

      刀无极猛地睁开了双眸,再回神之时,却已是草庐的屋顶为梦中爆冲的刀气所袭、呼啸着飞上天、又直落下来的千钧之刻了。他举手一挥已紧握在掌中的刀将其干脆地两段,同时自榻上跃下,再次爆发的内力之下,整间草庐也不耐这激荡的冲撞,终是四分五裂地凄惨散落于地了。
      徐徐的夜风吹过,他稍稍稳定了心绪,梦呓的余音却仿佛仍萦在口中,似乎那个名字已呼之欲出,然而稍加深思,又不觉焦躁而茫然。这于成熟的武者而言,绝不应该。
      他闭了双目,缓缓按捺下眼中泛起的红与心头蹿升的杀意,比先前的几次更为艰难地将另一种嗜血而森然的意志强行压抑下来,心底却越发不安。
      简朴的草庐已为己所毁,刀无极静默半晌,俯下身去,慢慢拨开四分五裂的木壁,寻得了外袍,耐心地掸去浮尘,穿戴整齐,而后又寻得了那支蒙尘许久的竹笛,他小心地将它拂拭干净,而后双手持了笛,再次闭目,放空全部思绪,轻轻吹起一首安静而舒缓的清心曲。
      夜色深沉静谧,星光洒落,笛声悠扬婉转地传开,声音过处,拓开一片广阔的方圆,给予人足可寻回平静与自我的辽远空间。
      刀无极于乐声中忘我,却忽地有影影绰绰的模糊画面映进脑海,又似被某种隐约熟悉的意象召唤着,迫得他不由得蓦地收了气息,笛声戛然而止,天地又归于静默。他再次开眸,瞳光闪过一抹红,良久后,却径自长叹了一声。
      ……

      不详之预感愈见扩大,然而他负手而立,用力捏住了指尖的竹笛,这一次,心神却是真正地坚定起来——若是已隐然觉察到另一种自我与秉性,亦暂且纵容过自己的彷徨逃避,而后,便也该是坦然正视之时了。
      刀无极且听凭心中直觉,足尖顿地,负手运起上层轻功,衣袂飞扬而去。

      刀无极最终驻足于距神武峰不远处的一方荒芜的山穴之外,他知此处名为皋元,乃是天下封刀领地内的一脉百里荒岭,素来杳无人迹,故也从无踏入之必要。
      然而今日深入,愈向山岭之中,草木愈见稀疏,最终全然凋零,及至洞穴外围数十丈内,已然寸草不生,耳畔不闻虫鸣,天空未见禽影,诡谲的死寂中,又有危险的怪异之感愈发浓烈地弥散于周遭空气之中。
      刀无极的心猛然剧烈跳动起来,恍似连日来所困扰之事的答案近在咫尺,又仿佛有更加强烈的警觉提示着他,若再深入,则必将万劫不复。

      刀无极于荒凉的洞口前静伫了片刻,缓缓开启了刀龙之眼,目力所及之处,是洞穴周遭的岩壁上笔直地深入而去、渐渐收了冲击之势的划痕,而那洞穴的尽头,正有一枚沉默的巨石半嵌于原地,默然矗立,石上的蒙尘清晰可见,无疑已是多年前落入此地之物。他复凝神倾听,百丈内杳无声息,不存人迹活动之音。
      刀无极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按下心底跃跃又混乱的无名情绪,以手稳稳按住荒豹雷刀之柄,无畏地踏入洞穴。岩壁内寂寥无声,唯有他原是轻微的步履之声,几经回折,于幽暗的山洞之中,更显得突出而鲜明。他再难抑制胸中的意气,双眸中的红更显炽烈,脚步亦加快了些许。
      即将揭秘的与己息息相关的莫测未知赋予人危险的刺激,然而越是神秘和艰难的挑战,则越令人有征服之欲。刀无极从来不是无谋的莽撞之辈,但永远不会容许自己假借智慧谨慎之名,去逃避务须面对的困难绝境与怯懦犹豫。从前、现在、未来,此志不移,只会随着一个个被战胜的往昔而更加坚毅。

      他停步在那巨石前,低头望向脚下起伏的痕迹,它们交相蔓延在空旷的洞穴腹地,蜿蜒组成了凝聚了岁月和时空的巨大图腾——那是一条清晰的龙痕……他不再沉思或迟疑,吐纳着维持着被最强烈的破坏之欲冲击着的清醒,眸中红芒剧烈地炽盛起来,举掌触上了那枚蒙尘的卵形神秘巨石。
      ……

      千万画面与记忆带着跨越时空的呼啸声,锐不可当地直冲入脑海、又或,是在沉埋多年的神识最深处蓦地爆发开,四魌树、诗意天城、御天五龙、邪天御武……无数往昔涌起,最后皆尽化作云雾,再次组成了那个已然熟悉的梦境——
      纵情遨游于云海间的自己,莫名不甘地低下头去,红眸中所映出的,却是一只六爪的龙爪,他茫然地化为人身沉默地静伫云端,在他之上飞翔的另一条巨龙便迅捷地弓起身体,借势止住飞行的冲力,巨大的金色五爪轻轻在他面前的不远处灵巧地点了点,似是欲说些什么。
      ……

      “天……尊皇胤!”皋元穴中猛地动山摇,乱石碎落,一尾鲜红的巨龙无碍地直穿过山石,拔地升空,吟鸣百里,晴朗的夜空忽地风起云涌,雷电交加,降下瓢泼大雨。
      而洞中的巨石已在那名字脱口而出的同时为难以抑制的雄浑龙气冲击,瞬间四分五裂,唯有造成了一切异状之人,岿然不动地立于摇荡的山穴内,无形的气劲强横地阻隔了一切近身的落石与扬尘,直至天空中盘旋的龙痕渐渐散去,星斗重现,震摇的山峰再次归于宁静。

      幽暗的洞穴内,那两点鲜明的红芒终究慢慢褪去了色彩,一切又浸入纯净的墨色,唯有一人平稳的呼吸声轻微地漂浮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
      炽焰赤麟缓缓收去了龙气,又平静地闭上了双眸。适才的觉醒太过张扬,若是被天尊皇胤觉察到,此刻的自己恐难在对决中占有任何优势。他再次开眼以倾听皋元山脉周遭的一切声息,确认过暂时未有异常后,俯身自碎裂的天外之石中寻得一样事物后,便摒去了气息,施展开最顶尖的轻功,盏茶时间,已未曾惊动他人地安稳落入了神武峰中心那独属于天下封刀主席的居所之内。

      他平静地脱下外衫,卧回榻上,一如寻常时,恍似前半夜的风波皆未曾发生,这不过是个因需亲身处理的事务繁多而推迟入睡的普通夜晚,一切都未有任何改变。
      暂时无需改变,炽焰赤麟想,这是一个极其有利的开始,“刀无极”的身份与刀门的优势,该当合理利用。而至于刀无极本身……
      炽焰赤麟闭了目,用短暂的时间对这段亦属于自己的过往人生予以了简单回顾——优渥的生活、平顺的境遇、卓越的天资、足够汲取吸收的浩瀚武学与韬略、有对己悉心教导寄予厚望的平庸师长、有一直对自己关爱有加的奶娘、一门恭敬忠诚的属下……而至于这异境的生身父母,无所记忆的幼年时便已离散,更无手足兄弟可言……
      这一切,皆是如此美满,炽焰赤麟曾经受过的不堪与屈辱,刀无极却半点也未曾体会——无怪他自发内心地警觉迟疑、下意识地想拖延这长梦醒来的时刻。可是这和美风顺的人生,本就是自己背离了过往的一切造就而成的,既为空中楼阁、梦幻泡影,贪恋自是无益。曾经做出的抉择带来的后果,他迟早要面临,何况,他所追求的又何止于此?
      ……

      而今,“刀龙之眼”四字既已入得己耳,料来那人必然已经觉醒、又或即将觉醒。他的天外之石不及那人所有的那枚,注定已失去先机,那么这场已押上了全部退路的豪赌中,又岂能容忍自己继续懵懂无知、错失了筹谋未来的时机?他与同族尽是不同,既策划了一切,便将寻得线索自主觉醒,整暇以待地铺垫好最后的胜利。
      他必将战胜其他四龙,战胜天尊皇胤,凌驾整个诗意天城。
      这是炽焰赤麟人生的意义,一往无悔。

      炽焰赤麟有些惋惜那枚由于觉醒时的情绪激荡而被破坏了的天外之石,幸在那自故乡带来的关键之物未尝浪费有损,他反思着方才觉醒的自己终究有所疏失,日后还当再入皋元山脉,彻底封住那方洞穴。
      而至于那人的下落与动向……“刀龙之眼”之传说既未曾广泛扬名于武林,刀无后虽知其线索又未愿详谈,一切或还需自昔年罗喉之战的隐情着手调查。
      念至罗喉之名,炽焰赤麟不觉再次思及另一位故人——此番苦境之行的最大变量莫过于,强悍如斯的魔神竟也会为异域的本土之人诛灭,他生长于天下封刀多年,门中之人自然最不忌惮说起罗喉的业绩与暴戾,进而也更彰显得自家前任主席的大义神勇。他自知其中必有夸大虚妄之成分,然而集合御天五龙之力方能擒下的火宅佛狱之主,其能为自是毋容置疑……邪天御武真正死去了吗?又是否还有遗留于世间之事物或能量?此事亦须查证当年之战的遗迹。
      ……

      他投入在沉思之中,清晰地理顺了对过往意外的应变之策与对未知未来的规划,直至天色将明,便起身着衣,精神饱满地以天下封刀主席刀无极之身份重临议事厅——刀无极从来都是炽焰赤麟,只是,炽焰赤麟却断不会仅止于刀无极。这是无需困扰思量之事。至少,此时此刻,他欲意壮大天下封刀之壮志未尝有一丝改变,这是全新的世界赋予他的极佳的隐蔽身份的优势与可执行计划的资源。
      又或,为了那早已注定的未来的决战,他还需拿出更多心神精力来,好好经营这极有潜力的新兴刀门……更多不仅限于曾经的刀无极所畅想过的坦荡磊落的方式。
      他负手步入前厅,受过下属们的礼节,最后站定于厅内气派的“天下封刀”横匾之前,回过身向着方才行过了礼的刀门副主席道:“这些时日以来,有劳刀爵了。”

      待到那些被时光掩埋的陈迹的碎片渐由多种途径被耐心细致的打探整理、最终近乎真实地还原出曾发生过的往昔时,刀无极端坐在案前,独自望着那由各种旁证牵引拼凑出的确凿的历史真相,沉默良久。
      最后他于异样的奇妙感受中,低低地笑出声来——这始料未及的前尘因果,原来那个真正诛杀了消灭邪天御武之人的主力,正有着一双金色的刀龙之眼,而此刻为他所带领的天下封刀,却也正是因这被刀无后篡夺了的功名而聚成了最初的雏形……所谓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刀无极有些讥诮地想着,那人果然是个极好的兄长,竟是如此曲折地深藏了身与名,又间接为自己留下了好一笔人脉与财富……他不相信以刀无后和沧海平之力,能真正杀得了那个名为醉饮黄龙的人。那么,他合该更加用心地壮大这天下封刀,直到有朝一日,他可用他留给自己的东西,亲手将天尊皇胤自这世上除名,而后接下整个诗意天城……一如今日这良好的开端。
      醉饮黄龙……他不觉再次念及这个未曾被大众所知的名字,那人纵是失忆,却终究记得黄龙二字,只是,天尊皇胤并非好酒之人,一场苦境的人生,又会令那人改变多少?而他从此销声匿迹于这武林,又是去往何方,精进多少?
      ……
      他的手不觉轻轻按住了身后的刀……还不够,他还需更加强大,直至远超过他的境界、直至彻底断去其他三龙可予以他的助力、直至一切准备万全的时刻,再去面对他……而后,亲自与这位他极是在意的兄弟,真诚地道一声“永别”。他是他值得如此倾尽全力、予以最高敬意去对待的人,他的兄长,天尊皇胤。
      命格不能决定人生,他想他并不恨他,他不过是想要那座诗意天城。
      既然想要,便付出一切去争取,仅此而已。

      其后那段漫长而安宁的岁月里,刀无极渐渐拥有了更多的手下、心腹与盟友。苦境与上天界本无所分别,人心百态,各有追求与执着。他乐见这复杂的人性,亦乐于极有耐心地折服磊落君子,敢于收服噬人的猛虎,不惮接触狡诈的毒蛇。
      他摸索着寻得了壮大龙气最便捷的方式,月刑者曾森然地笑着刺探,此举如是有违人性,你可舍得?可心安理得?他不动声色地深沉以对,无中生有,何必不舍?既非懦夫弱者,又何来不安?
      他亦曾亲自动手,暗夺了许多其他刀系的武学典籍,做得滴水不漏、不留痕迹。纵是天下封刀日渐壮大、相容并包,可武之一字博大精深,越至极限、便越需另寻蹊径以求突破。而天下封刀以外的暗中势力,亦需藉此培养。
      他始终挥斥八极、深猷远计,直至天下封刀终于整合了四方据点,唯有东品亭之枫岫主人,自结识以来,他对他之来历有疑、亦隐有猜测之方向,然既暂无证据,便也乐得结交。豪杰敬贤士是风雅的佳话,纵是所疑有误,亲自缔造这美好的传说,亦是有助力而无损失,有何不可?

      他娶了一位心仪的女子为妻,又陆续有了子嗣,他想好好体会这拥有家庭的人生幸福,也发自内心地欲意好好保护和照顾他们,承担起责任,做合格的一家之主……直至他注定彻底失去他们之前。
      后来,他所在意的她,也终是留不住,那么拙劣的偷梁换柱自是瞒他不过……可是深究何益?有时一念之为,便再无回头余地,这体悟他自是懂得……既是如此,又何必再去为难另一位同床异梦者?
      ……

      再后来,千年前的罗喉觉醒复活,这位杀灭了他最初盟友的毁誉参半的武君,那段醉饮黄龙与刀无后未尝真正了结的因果,终究与袭成了天下封刀的他难脱牵涉,他自是不惧,反而自将起的硝烟中敏锐地察觉到另一个难得的机遇。
      然而,意料之中的更多刀龙现世,却伴随着猝不及防却因缘相扣的失去……直至亲手将那刀龙战袍自一直视为骨肉的幼子僵硬的尸身上脱下之时,他想这优柔魇饫的人生体会已是足矣,亦该是尽时了。
      一如暂泊于静港的船,休憩总是短暂的,缆绳尽断之时,自当无畏地重新扬帆,回归航线。

      最终,那柄蛰伏了千年的野心之刀终是毫无保留地出了鞘,收割下许多铺垫已久的成功果实,一帆风顺、所向披靡。
      此后,也约略发生了些许意外,比如那个十分执着的复仇者,他曾小看了他,亦因一次的疏忽而吃亏狼狈。幸而,却仍是运气极佳地化险为夷,恍若天助。
      在他稳稳地握着影神刀逼近为己疗伤已毕的天尊皇胤之时,心中始终未尝有一丝动摇迟疑。然而那句设想了数百年的“永别”出口之后,事情却略有些出乎掌控。
      醉饮黄龙与黄泉撤离神武殿后,他望向那柄仍未收回鞘中的影神刀,忽觉某种积蓄了千百年的意气蓦地倾泄了许多……仿佛经此一役,他与他便真的即将永别一般。
      他略略定了定神,暗思无妨,其他刀龙已不是威胁,他亦不曾落于下风,要杀天尊皇胤,总还有下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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