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蓝〗你一生的模样》许维夏

85、生死相依

　　番外五：生死相依

　　那年冬天特别冷，那一天，正好是蓝河的生日。

　　他开着车去接叶修下班，他们计划先去超市买菜，再到蛋糕店拿订好的蛋糕，最后回家做好饭菜带去医院，跟母亲一起过生日。
　　快到工作室楼下时，一直下着雨的天空竟然飘起了雪点，蓝河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窗，着迷地看着这些几乎看不到的美景。
　　他掏出手机，想给叶修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他可以下来了。
　　而就在此刻，手机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是医院。
　　“小许，你快点赶过来吧，你妈妈的情况不太乐观。”

　　到今天为止，母亲已经住院整整半年了。
　　这半年里做了两次比较大的手术，叶修托了很多关系，找了最好的医生进行会诊，但收效甚微。
　　到后来，医生再一次对他们说，老人年纪大了，身体素质不行，这种大的手术是真的没有办法再做了，剩下的，也只能是保守治疗了。

　　蓝河坚持给母亲用最好的药，也一直让母亲住在医院里，唯恐出院之后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他会后悔一辈子。
　　所以这半年他和叶修几乎是把家搬到了医院，虽然蓝河请了最贵的护工，但每天下班之后他都会赶到医院陪着母亲，一直到睡觉的时候才回家。只要周末不加班，蓝河也一定会在医院给母亲整宿整宿地陪床。
　　而最让他感动的还是叶修，除了尽心尽力给母亲联系医院和大夫，叶修每天下班都会和他一起到医院陪着母亲。在工作上的事情之外，叶修也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母亲身上。
　　哪怕母亲只是随口说一声想吃什么，哪怕当时是深更半夜，叶修也二话不说就出去给她买来。有时候蓝河加班要很晚才回来，叶修就一个人陪在医院，给母亲按摩双腿，推着母亲出去散散步。

　　最开始的时候，同一病房里的病人问起叶修是谁，蓝河为了不让母亲为难，便说他是自己的表哥，过来帮着照顾姨妈的。
　　后来有一天，当叶修推着母亲散步回来，旁边床的老奶奶看着把母亲从轮椅上抱下来并细心放到床上躺好的叶修，感叹了一句：“唉，阿远妈妈，你看你多幸福。儿子孝顺不说，外甥还这么孝顺。这年头，儿女不孝顺的都比比皆是，更别说外甥了……”
　　而下一秒母亲说出来的话，却是让蓝河和叶修全都愣在了那里。

　　母亲说：“孙家奶奶，什么外甥啊，阿远他不好意思说，就说是他表哥，其实不是的。”
　　顿了顿，母亲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看了他们一眼，又说道：“小叶他是阿远的对象，两个人在国外领过证的。孙家奶奶要是不好理解，就当他是我儿媳妇就好。只是我家儿媳妇和你们的有那么一点不同，是个男的。”
　　看着整个病房里的人震惊的表情，母亲却是笑了，还带着点执拗：“我跟你们说啊，只要孩子愿意，就随他们去最好。我们家小叶对我怎么样，这么久了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你们哪一个不是夸我有福气？我要是娶个女的儿媳妇回来，这会儿指不定怎么嫌我的病花钱多呢。再说了，小叶给我忙前忙后端屎端尿的，说过一句怨言吗？你们说说看，有几个女的儿媳妇比小叶对我好？所以啊，拿十个大姑娘来换我们小叶，我都是不要换的。”

　　蓝河坐在那里，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在母亲住院的这段时间里，他好几次嘱咐过叶修，别一不留神喊出称呼来，要记得现在不是“妈”，是“姨妈”，不要喊习惯一下子给忘记了。
　　他以为母亲没说什么是默认他这么做，所以他半点也没有想到，今天母亲会当着外人的面这样勇敢地说出来。
　　曾经因为他们是两个男的在一起而大发雷霆的母亲，曾经无数次想要让他们分开为此恨不得以死相逼的母亲，现在却毫不犹豫地在外人面前说，他们是一对，他们很相爱，这没什么不好，没什么不正常，她很幸福，她觉得他们的相爱让她快乐。
　　这么多年，叶修到底还是把母亲彻彻底底地感动了。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一滴，暮暮朝朝，母亲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发自内心地承认他们的相爱是对的。
　　他知道叶修同样也很震惊，随即便听到他笑着说：“妈，想吃什么夜宵，我给您买去，昨天晚上那家的粥怎么样？”
　　那一刻蓝河觉得，旁人的眼光怎样让人尴尬都不再重要了，只要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幸福，那就足够了。

　　…………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虽然在几年之前医生就不断地告诉蓝河，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他也不断地跟自己说，生老病死是不可抗的，所以他能做的，就是珍惜和母亲相处的每一天，在她还在这个世上的时候，好好地孝顺她，让她幸福，也让自己不留遗憾。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真到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坚强。

　　母亲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可仍旧想努力说出话来，蓝河咬牙忍住眼泪，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把耳朵贴到母亲的唇边，极力分辨着她的话语。
　　“你爸爸……”
　　他依稀听到了这些，却已经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他对母亲说：“妈，您放心，我会让您和我爸在一起的。”
　　看到母亲对他笑了笑，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全都掉了下来。他看到母亲努力抬起手臂，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又划过他的眼角，似乎想为他擦去眼泪，不想看到他哭泣。
　　他突然想起以前读过的一首诗，其中有一句是“想见音容空有泪，欲聆教训杳无声”，他知道，从此之后他再也见不到母亲的音容笑貌，再也听不到她对自己说话了。

　　他看到母亲又望向叶修，嘴唇翕动着，似乎还有话要对叶修说。
　　一直在他身后紧紧抱住他的叶修赶紧上前来握住母亲的手：“妈，您说吧，我都听着，都答应您。”
　　他看到母亲握着叶修的手，又转头看着自己，牵引着叶修的手放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的手被叶修紧紧握住，自己原本冰冷的手，一瞬间便找到了最温暖的所在。

　　“在一起……好好的……”
　　他听到母亲笑着对他们说，气息微弱，可眼睛里却无一丝遗憾的情绪。
　　他拼命地点头，告诉母亲他们会做到的，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会好好的。
　　“照顾他……”
　　这是母亲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而她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再一次握住叶修的手，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把自己这一生最珍爱的儿子，托付给了她全心相信着的人。

　　…………

　　从此之后，他只有一个最亲的人了。
　　这是蓝河在母亲去世之后第一次从梦中哭醒，但还未等他睁开眼睛，便感觉到自己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没事了，没事了……”他听到叶修在他耳边不断地安慰着，手心一点一点抚过他的脊背，细碎的吻也一个一个地落下来，最后停在他的眼睛上。
　　泪水被吸吮干净，叶修的气息环绕着他，终于让他平静下来。

　　“我梦到了小时候的一个场景。”他抬手环住叶修的腰，把头靠在他的心口处。
　　“是什么？”令人安心的声音就在耳边，世界再大，却唯有这一处最是安全。
　　“我四五岁的时候，爸爸很忙，经常去外地出差，一呆就是几个月，妈妈只能自己照顾我。”
　　记忆纷至沓来，蓝河把叶修抱得更紧：“周末没有幼儿园可去，妈妈又要加班，就抱着我去单位。她的单位很偏僻，有一段时间，去她单位的那条路封闭施工了很久，要是绕远路过去的话要多走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妈妈为了让我多睡会儿，就学她的很多同事那样，带着我走近路，去翻一条火车道，因为从那里过去可以节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那里大都是拉货的火车，有时候正好碰上火车停在那里，妈妈就只能带着我从车底下钻过去。她每一次都把我先递给对面已经过去的同事，让她们抱好我，自己再从底下钻过去。
　　“我那时候太小，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都是后来她的同事跟我讲的。她们说，‘阿远啊，你妈那时候总爱说一句话，说给她把阿远接过去就行，她就不怕了’，但我自己能记得的是有一次，妈妈刚从火车底下钻过来，车就开动了。我一下子就哭了起来，谁哄都不行，抱着她一直哭了一整天。从那一次之后，她就再也不走这条路了，每次宁可天没亮就带着我出门去绕远路。
　　“后来我长大了，跟她聊起这件事，她跟我说，那时候就觉得，小孩子都贪睡嘛，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却还要早早起来，真是好可怜，所以就想让我多睡会儿。但那一次看到我吓成那样，她才明白，如果万一有点什么事，阿远就没有妈妈了，岂不是更可怜？所以还是安全第一。
　　“我刚才就梦到了那个场景，火车一下子开动起来，妈妈却还没有从下面钻出来，我就哭醒了……”

　　那天晚上蓝河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没有任何顾忌，就这么大吼大叫着哭到天亮。
　　母亲去世之后的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没有再掉过眼泪，甚至在火化的时候，也都是平静的。
　　叶修知道，蓝河这是在拼命坚持着，如果他放纵自己哭出来，也许就没有力气和勇气来面对这一切了。
　　这世界上最疼爱他的妈妈也离开他了，如果没有自己，蓝河就真的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而今晚，他很高兴蓝河终于发泄了出来。
　　他能做的，就是陪着他，抱着他，告诉他：“蓝河，你还有我，我会把自己能给出的所有感情全部都给你。”
　　现在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父母兄弟，蓝河却只剩下他一个至亲之人了。
　　所以他发誓，将会用这一生余下的所有时光来陪伴他，不让他孤单，不让他飘零。

　　晨光熹微，叶修低下头，望着哭累了又蜷缩在自己怀里再次入睡的蓝河。他的长睫毛上还有几滴泪珠，他便轻轻用指腹给他抹去，小心翼翼地将他抱紧。
　　窗外朦胧传来早起上学的学生外放着音乐的声音，这么多年G市的生活，他早已听得懂粤语的优雅。
　　“你不放下我，我不放下你，我想确定每日挽着同样的手臂。不敢早死要来陪住你，我已试够别离并不很凄美。
　　“见尽了云涌风起，还怎么舍得放下你。”

　　他知道，自此之后，他和蓝河便是彻底相依为命了。
　　生或者死，都无法再将他们分开，这一生，他们永伴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