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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15—

      昨儿深夜入住小蓬莱的,正是护送阳城柳大美人出嫁的队伍,这帮红杉大汉,便是被时冬堡堡主时阙派来迎亲的。单是看他们一行浩浩荡荡二三十个人,包下了这小蓬莱客栈有一半儿的客房,就知道时堡主对这位新堡主夫人有多重视了——这一大队的人马,服侍的丫鬟婆娘不算,光是敲
      锣打鼓吹唢呐的就有五、六个,还有前头探路的,后边儿赶车的,押运嫁妆的,更有一些娘家带过来的什么奶娘啊、下人啊,乃至于裁缝秀娘都齐备了,这叫一个热闹!嫁的风光,方配得上她第一美人的身份啊。也就难怪人家两天的路走了五天,才终于在深夜十分到了苏阳。

      第二天快晌午的时候,才听见准新娘子住的上房那边有了动静,没法子,这晚上歇得迟了,早上起的自然就晚,闺阁弱质嘛,不像那些干活儿的汉子,都是辛苦惯了的,不管睡的再迟,到点儿自己就醒了。再说了,还有好些婆子丫头呢,人一多,事情就难免拖沓,于是等一干人等收拾妥当,从客栈里出发,已经是差一刻了午时正了——好险没把夜萧给急死!只能在一边儿干等着,等到先前脑门儿上鼓的大包都消肿了,总算是准备动身了。

      这么着,好不容易有了点儿消息的夜萧,包袱款款的跟上了江湖第一美人的迎亲队伍,吊在最末,朝着江北时冬堡,前进!

      套一句说书人的行话,这会儿咱们得“花开并蒂,话分两头”。单表这夜非夜大公子:自打他伤心菜花儿村,离了那无名谷,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其实他也没去哪儿,一出了那片夹竹桃的林子,还没等见到阳城城门,就被在附近寻找多时的家丁接着,一路既没受冻,又没挨饿,舒舒服服地给送回了夜家庄。想来他出门已久,又在山沟沟里盘恒了这许多日子,音信杳然,家里的人如何不急?丢了谁也不能丢了这么个宝贝疙瘩啊!人手是派了一拨又一拨,当初送信儿的那个夜赖昌也盘问了上百遍,都说是去了阳城,可就是再没了消息,任你把土都刨开了也不见人,急的夜容恨不得亲自来找——就是放火烧山,也得找他出来——出门的行装都收拾妥了,连火药也给备齐了,好容易总算听说找着了,立马下令,“抬也得抬回家来!”

      夜非那时心灰意冷,懒懒的也不理人,一路无话,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回到了夜家庄。

      人都说相思总在别离后,又说身在福中不知福。夜非竟不知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相思是什么?夜非不懂,因为他还不懂情。可是,离开了萧,却发现自己学会了想念。父母去世时,因为还小,只是悲伤,却不想念;出门在外时,会担心弟妹,挂记生意,并不思念;其他的人,不亲近,所以与他无关。然而,从不曾想念过谁的夜非,现在,很奇妙的,想念着相处了不过几个月的夜萧。其实,当我们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所想念的,通常不会是他的人品有多么高
      洁,或是他的身世有多么坎坷,也不是他的样貌有多么出众,却往往是些很具体的细枝末节,甚至是一些芝麻绿豆的日常小事。比如想到容貌,便会想起那人酒足饭饱后眉眼舒展时微微眯起的眼角;想起那人不以为然时嘴角一撇会带出脸颊左边的小酒窝;想起那人做错了事时立即泛红的耳垂儿……同样,让夜非时常想着念着的,也是之前两人相处时,未尝注意到的一些锁事。

      梳洗时,看着丫头手上不带一点儿劲儿的拧起丝帕,给他擦脸,会想念那一双大手,用温柔的力道不轻不重地揉在自己脸上,还会在刚刚醒来干涩的双眼上敷上一会儿,热热的手巾虽然粗糙,却不觉得疼,很舒服,很暖……丫头的手,大概只能擦掉落在脸上的灰尘吧?吃饭时,会想念那个吃什么都香的人,给他盛饭,给他加菜,给他拌好了,有时还给他喂到嘴边,然后,坐在自己对面,陪他一起吃,大口大口的吃,吃得很认真,很香,让人看着,都能再多吃几口……在家,他从来都是在房里用勺子吃的,偶尔和家人一起,吃着京城有名的厨子费心烹煮的东西,却总觉得及不上那一日在野地里夜萧第一次给他拌的那一碗鱼汤饭美味。

      不想看书,因为少了总在身边忙着,擦桌擦椅倒茶端水收拾东西的那个人;不想写字,因为少了总是探头探脑满脸的好奇崇拜,终于拗不过教他习字的那个人;更不想练剑,因为……因为……少了总是在一边带着呆呆的表情看着他的那个人。夜非不明白,怎么有这样的一个人,才认识了几个月,就能让自己如此的挂心,轻易的就接近了从不轻易让人接近的自己,牵动着自己向来难以被牵动的情绪——本来连家里下人都由着妹妹调教的他,会开口要他改掉一些坏毛病;一直偷懒取巧怕麻烦的他,会主动教他认字拿笔甚至武功招式;总是不喜欢别人靠近自己碰触自己的
      他,会让他梳头洗脸穿衣喂饭乃至同枕同衾同塌同眠……甚而至于他始终平淡如水的性子,会为他疏忽了自己忘了做饭儿闹别扭,最终为了比剑输给了他,竟发了那么大的火,生起气来,不管不顾的甩头就走——简直像跟人撒娇赌气一样!

      其实,若说夜萧私拜了天剑先生于亦行偷学剑法,实实在在是冤枉了他。别说夜萧是个实心儿的人,向来有一句说一句,就算是他肠子突然拐了弯儿,也没有那个时间去偷师啊:平日里要打理三顿饭,又要采药熬药,还要帮吴婶子一家打水劈柴,下午铸剑,晚上习字……算起来,他每日里与自己同起同坐、同出同进、同吃同睡,竟是时时刻刻在眼皮子底下转悠,不曾或离,焉会有什么事瞒过自己的?更何况是偷偷练剑了。这些,夜非事后一想便知,只是当时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很委屈,这么多天的努力,长久以来的心愿,冷不丁的就这样败了,败的意外,败的毫无防备,又是败在那个一直以来远居于己之下的人手上,方才倍觉不堪,乱了心神……

      至于夜萧如何忽然之间剑术大成,说来道理也简单。这武学一途,好比江水湍流,又似千丈高崖,凡学武之人,若按部就班从头练起,就有如逆水行船,徒手攀岩,自是一路艰辛,险阻重重,难以速成,尤其是内功,最是磨人耐性,须得一步一步,慢慢累积,始有所成;然夜萧天降奇遇,偏偏倒行逆施,内力深厚,如此一来,学武便是顺流而下一帆风顺,那速度更如从高崖之上乘风而降——飞流之下三千尺啊!故而他悟性虽并不高,但手脚灵便,又善模仿,加上他成日家看夜非练武,常常因为那份风采而看的痴迷,更听得于亦行在旁指点解说,也就会得顺理成章了——倒也算不得是什么天纵奇才。若论天资,毕竟还是夜非远高于他的,只可惜不善于器,在兵刃上弱了些;那一日如果他弃剑用掌,就算夜萧用剑,怕也终难胜他吧?

      自从夜非回到夜家庄,便整日这样胡思乱想,一天到晚懒洋洋的——呃,虽说以前他也是这样懒懒的,可至少还看看书、练练剑,维持基本的日常活动量——现在,除了吃饭睡觉,就只会发呆晒太阳了……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

      “哥,你以前不是从来不爱吃鱼吗?怎么今儿特意要金师傅做了条糖醋鱼?”这位是夜容,夜二当家的,年纪二十有三,相貌堂堂,未有家累。倒是从小订了亲的,只是父母早逝,又碍着兄长未娶,故而仍是孤家寡人。今天和妹妹一起,死活拖了这条懒虫出来,一家子兄妹三人亲亲热热在花厅里吃饭闲聊。

      “嗯。”不是不爱吃,鱼刺很麻烦啊……

      “是啊,大哥,做了你又不吃,是不是醋放的少了,还是哪儿不对胃口?”说话的是夜环,夜三小姐,芳龄十八,温婉聪慧。别看她小了夜非八岁,于未及摒时就已掌管庄内家事,无人不服——只是摊上这么一哥,难免有时罗嗦了点儿。

      “嗯……”还是没有和那人一道吃着香啊……

      “小容啊,听说西边儿缺绢布、丝帛什么的,最近那价儿象是又涨了,你有空差人去探探路吧。”某懒虫转移话题。

      “知道了。”

      “最好是能跟他们换些好马来,南方有些大户人家最肯在马匹上头花银子的。”

      “是,我这就挑人去查看。哦,对了哥,前儿你叫我去东南收的香料,那边分堂的人回说已经收
      的差不多了,今年是大年,多收了不少,我让都运到北边儿来了,趁着过年准能好卖!”

      “嗯,记得分一些给别家,明里不能太独了,只要把南方那些地头儿看劳了,明年还都是咱家的。”

      “我晓得,已经挑了些中上的铺子分出去好些了。”

      “对了,二哥,别忘了把好的留家里点儿,赶节时好送人,还有锦袖姐姐家得给送去。”夜环口里的锦袖,正是夜容未过门儿的媳妇,何锦袖。

      “行了小管家婆,早都留了,回头跟我去库里挑点儿让裙边儿丫头来拿。”

      “哟,大哥,你看二哥连人家贴身丫环的小名儿都这么熟了,到底什么时候娶过门啊?也好多个嫂子疼我啊。”

      亏得小兄妹两个常拌个嘴,逗个乐,要都像夜非这样的闷葫芦,庄子里可得死气沉沉的了,不想今儿把话头绕到这儿,倒勾起夜容一直以来的心事了——

      “对了,我说非哥啊,你过年就要二十七了,咱家就数你最大,父母去的早,你也该想想这成家
      的事儿了吧?”

      啊?

      “嘿嘿,大哥啊,二哥这是想你赶快娶个媳妇,他自己也能讨个老婆好过年呢!”

      “你个鬼丫头,哪儿听来这许多胡话!我还不是为哥好?你难道不明白?”夜容给她说的红了脸,嗔道。

      “啊!是啊是啊,”怕小哥生气,夜环一吐丁香舌,改口改的顺溜,“大哥啊,其实二哥说得没错,上回我还说呢,什么时候叫城里最红的赵媒婆拿点儿闺女的画像给你瞧瞧!二哥,你说是
      不?”

      呃……

      “我看这么着吧,小环你先去跟赵媒婆说也行,再有,过两天不是时冬堡堡主娶妻,邀我们去吗?那时阙人面甚广,听说好些世家名门旺族子弟都去道贺,也有新娘子柳玫的许多闺中密友早就到了的,不如大哥和我一起去,说不定就能碰上一个中意的呢!”

      唔唔,不要……

      “我不……”

      “好,这样最好,我这就去收拾准备,嗯,这大冷天的,马车得挂上毛毡子,在铺两层毯子,大哥最怕冷了,是不?嗯,送的贺礼要装一车,再多带一点裘皮衣被……”

      夜非还想说话,夜环早嘟囔着走远了,夜容说了声“就这么定了”也没影了。

      于是,夜非要去时冬堡相亲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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