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装癖》celiacici

3、死本能与生本能

　　“狐狸是怎么知道的？”
　　“它跟踪了‘女孩’。”贺靖安用手指捻着沙子，看它们从指尖溜走，“男孩的抛弃，是迟早的事，但男孩的幸福于它而言比什么都重要——这一点，从未变过。”
　　于尽看着那样漫不经心的贺靖安忽然生出一种恐惧，一种类似于听鬼故事预感到下一秒就要冒出什么的提心吊胆。
　　“狐狸把这事告诉男孩了？”
　　“没有。”
　　“它在顾虑什么？”
　　贺靖安忽然笑了笑，望向那条隔绝狐狸的“沟渠”，那是他用手拨开沙子造就的横跨画面的蓝。
　　“这代表什么？”
　　“狐狸总是告诉男孩，他不会游泳。”贺靖安望着那个幸福微笑的男孩，“他一旦过去了，男孩就会发现，他在说谎。”
　　于尽若有所思，
　　贺靖安笑而不语，只是捏了些沙，洒在小狐狸身上，也不知是想替他洗涤心灵，还是活埋了他。
　　于尽望着那只狐狸，终于问了裴少钦之前提点的那个问题：“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贺靖安却不接他的话，转而道：“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这突兀的一句像是咒语，将那些阴魂不散的都召到了跟前，它们从床底下，从壁橱里、从窗户缝里生长出来，乱蓬蓬地连成一团，一窝蜂地扑向了偌大空间里孤零零的二人，紧紧缠绕住他们的四肢，将他们捆绑在了一起。
　　“不信。”于尽转身“啪”地开了灯，那些个游走在他皮肤上的触目惊心的凉意便都一瞬间消失了。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
　　贺靖安却笑了，他的笑容拆穿了于尽内心的不安：“我说的鬼，只是个象征，或者说，是人心分化出的那一部分。总是否认，总是压抑，那自认为不可言说的部分无处可去，便被驱逐到了肉身之外。但久而久之，游魂反倒有了自己的意志，反过来操控着原本的宿主。”
　　“你说的，就类似传统精神分析提出的‘死本能’。”于尽试图将谈话拉回到他的语境，占据主导，“所有生命的目标都是死亡，死本能会使人做出攻击他人或自己的行为，侵犯或者自毁。”
　　“那恐怕我终其一生都在被死本所驱使着。”贺靖安优雅地微笑着，“无论是竞技体育，还是政界、商界的厮杀，说到底，都是用社会认可的方式，来释放破坏性与攻击性。这算是人类文明包装下的升华，但也可能是种倒退。”
　　“流动的水，很多时候便象征着生命的能量。”于尽望着沙盘里那一条阻隔着狐狸的蓝，“与死本能对应的，是生本能。一种进取性、建设性和创造性的动机。生本能与死本能有时会互相中，甚至互相替代。比如，进食，是为了满足生的本能，而进食过程中的咀嚼、吞噬，又是死本能的体现。正是因着生本能与死本能的相互作用，个体与种族才得以延续……”
　　“只有吃是生本能的体现？”贺靖安好整以暇地打断道。
　　于尽对上贺靖安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唯有道：“还有性。”
　　“你总是避免与我谈论这一部分，分明我的异装癖，直指着我的‘生本能’。” 贺靖安勾了勾嘴角，“你难道不想知道，在我‘进食’的过程中，是否会‘咀嚼’，会‘吞噬’，让对方充分体验到被死本能所笼罩的恐惧。”
　　于尽的喉头动了动，像是个极力克制的吞咽动作。
　　贺靖安这才放过他，将那些摆件归位，云淡风轻道：“现在，我邀请你共进晚餐，必定会被拒绝是吗？”
　　“我说过，这是设置。”
　　“你真不像一个会循规蹈矩的角色。”贺靖安像是早便看透了于尽玩弄的把戏，礼貌地朝他欠了欠身，缓步离开。
　　在窗口看着贺靖安的车驶离车库，那种爬满了周身的阴冷感才渐渐褪去。
　　于尽脱力般倒退半步，扶着椅背，回头时，恰见着橱里那一只小狐狸，它身上还沾着沙子，些许狼狈，嗅觉敏锐的尖鼻子下，却勾着淡淡的笑意。

　　于尽将纸杯扔进垃圾箱里，往到达口走去，刚收到消息说，他们已经在等行李了，很快出来。
　　边上都是叽叽喳喳戴着口罩端着相机的追星族，也不知道是哪位明星。
　　于尽向来厌恶人多的地方，儿时，父母都忙于工作，就将他丢给了保姆，保姆勤快，但寡言少语，于尽无论如何表达，都鲜少得到回应，带来的后果就是他督导所说的“回避型的依恋模式”。不抱有期待，也就不会失望，不会痛苦。这样的模式泛化到了人际交往中，就成了社交回避，更别说什么建立亲密关系了。他的不合群已经成了独树一帜的标签，无条件的关心只会让他觉得焦躁不安，倒是互相利用、等价交换的关系，反而能令他获得切切实实的安全感。
　　所以他会招惹贺靖安，他身上有着与他臭味相同的气息，却又能更坦然地遵循本能。他那不加掩饰的攻击性，也正是他的魅力所在。只是这一次会面后，于尽没有去找裴少钦。精神分析受训背景的裴少钦太过犀利。这也是为什么，于尽隐瞒了贺靖安挑逗他的部分，也没有提过是他先招惹贺靖安在先。
　　正想着心事，就听着一声“于尽！”。
　　于尽抬起头来，正见着拖着个行李箱的红发女子踩着高跟鞋朝他招手。
　　包臀裙，一对流苏耳环闪耀在一头长卷发间，只化了淡妆，却如扶桑花般妍丽，人群中一眼便能被她吸引。而她的性格也是热情如火，略显自来熟的热络，却并不令人觉着别扭，看得出都是源自真心，落落大方。
　　而跟在她身后的，正是身材高挑、面容英俊的秦扉，风衣里一件白T，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结实的肌肉在简单的穿着之下撑起令人移不开视线的颇有张力的线条感，就是一只豹子。
　　追星的女孩们看到秦扉出来，眼睛都直了，显得错过他身后跟着出来的那位长得颇“奶”的小鲜肉。
　　“看来你也有做明星的潜质。”尤盈盈拥抱了一下于尽后，笑嘻嘻地回头道。
　　金童玉女，佳偶天成——是旁人给他们的批语。
　　尤盈盈向来为自己的眼光骄傲，她和秦扉都受得起这些赞美。
　　“走，吃饭去！”秦扉只是笑了笑，拍了拍于尽的肩。
　　于尽负责开车，和夫妻俩去了秦扉预定的饭店。
　　于尽向来很喜欢这家的私房菜，尤其是熟醉蟹和樱桃奶酪。
　　三人边吃边聊，秦扉去接电话的间隙，于尽问起两人的蜜月，尤盈盈难得叹了口气道：“你哥啊！蜜月里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直盯着手机，问他什么也都慢半拍，不知怎么了。”
　　于尽其实知道是怎么了，秦扉几乎隔三差五要发消息给他。像他那样急躁的个性，根本受不住杳无音讯的煎熬，他想知道自幼与他形影不离的裴少钦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参加完他的婚礼后便突如其来地断了所有音讯，仿佛人间蒸发。
　　然而秦扉所不知的是，正是因为他太过相信于尽，才没想到于尽其实在混淆视听，好几次秦扉已经寻着了些蛛丝马迹，却被于尽轻而易举地转移了视线，一度查到了外省市，以为裴少钦早已不在S市了。裴父则是听儿子说最近有些状况想静一静，也便在秦扉问起时，说裴少钦出去旅游了，过段时间会联系他。父子俩本就是分开住的，裴父也并不怎么干涉儿子的人生自由，全然一副袖手旁观的态度。
　　秦扉度蜜月，人不在国内，简直是束手无策。尤盈盈与裴少钦并不相识，也不知道内情，秦扉不想破坏她心情，也就没向她解释，只是秦扉没想到自己的焦躁竟表现得如此明显。
　　此刻他去接的电话，正是私家侦探打来的。
　　“秦先生，有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