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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26 ...

  •   卖房子是个很麻烦的事。找中介费用很高,自己去满大街贴卖方信息又不现实。最后沈嘉文联系了一个在报社的熟人,按优惠价在报纸上登了广告。
      他这套房子属于市中心,但离开发区也很近,周围基础设施非常完善,名校好几所,离省里最好的医大附院开车只有十分钟左右。小区边上还有个很大的中央公园,空气也很好。可以说算是黄金地带了。
      这两年房价一直在走高,丝毫没有回落的趋势,这时候卖了这套房子,看似是比买的时候赚了,事实上是赔了很大的一笔钱。
      但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
      他询问了一下行情,把房价定在了116万。他心理给出的底线是110万。这个价钱看似对二手房而言有些高,但是对于这个地点和升值潜力来说,其实是在赔钱了。
      卖房的信息登出去的当天就有三家过来看房子。房屋本来就是精装,年晓米住过来之后又不断地修整和添置东西,家里人习惯了只觉得住得温馨舒服,可外人进来乍一瞅,都要感叹地问一句:“这装修花了多少钱啊?”
      一个星期倏忽而过,来看房子的有二十几家,大多都是相中了房子却谈不妥价钱。
      最高的两家,都是出价到108万,不肯再高了。
      两万块,若是放在从前,不过是他买一把刀具的价钱。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几千块钱都是钱,何况这么个数目。他有点心酸地想着,这差不多是年晓米小半年的工资钱了。
      他在店里的收入是一年一算,如今身家全去还债不说,还拉了一堆的饥荒,家里平时的用度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能依靠年晓米的薪水。虽然眼下还不算艰难,但以后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说。
      只得咬着牙不松嘴。
      扯皮来扯皮去,商议好还债的日子一天天迫近了。能把生意做大的人,大都在社会上有些关系,他可能人脉上比小生意人好些,但比起那些真正的大佬,终究也只是条小鱼罢了。
      这些债没法再拖了。
      两个人在离家不远一个老旧的居民区租好了房子,房东是个老太太,马上要和儿子去外地生活,故而租金要得相对便宜,一年下来才六千块钱。原本年晓米的意思是想要再看看,毕竟市中心这边,老房子的供暖设施大都有些跟不上。然而诸事纷繁,催债的不等人,也来不及让人考虑太多。
      家里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沈嘉文正在给两个出价高的客户分别打电话,希望能把房价再略微抬一抬。
      年晓米正在卧室里打包东西,见电话响了一阵也没人接,便匆匆跑出去。
      那头是个很温和的男声,礼貌地询问是否在卖房,年晓米回头一看,沈嘉文在阳台打手机,眉头微微皱着。他犹豫了一下,回答说还在。
      看房人来得很快,不到半小时就进了门。面相是三十出头的男人,却有大片雪白的头发。
      沈嘉文见得人多,倒也不觉惊异,只是有些疲惫地揉揉额角。对方笑笑说我不是很急,能随便看看么?
      男人点头,说关着门的那一间房是我儿子在睡觉,你轻一些。
      年晓米从厨房里端着两杯茶水出来,和访客打了个照面,略一讶然,然后郝然一笑:“只有莲心茶了。”对方笑着说没关系,目光却在他身上逗留起来,似乎有些意外,又带着些探寻的意味。
      年晓米还没有反应过来,沈嘉文忽然起身道:“进屋来看看吧。”
      房子自然是让人满意的,对方详细地问了些很专业的问题,沈嘉文耐心地一一作了回答。最后谈到价格,对方也很痛快,说要买就希望是买现在的这个样子,所以家具要是能陪送一部分的话,原价也无妨。
      租的房子只有三十多平不到四十,也附带了家具,这些自然是带不走的。但沈嘉文还是习惯性地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年晓米,青年微笑了一下:“你做主吧。”
      男人思索了一下:“我不能把家具都留给你,但你诚心的话,房价可以让让。”
      那人把他逡巡在年晓米和沈嘉文之间的目光收回来,说也好。
      两个人在客厅谈价钱时,宝宝睡饱了跑出来,看着陌生的来客,包子样的小脸上露出了一抹伤心。他噔噔噔地跑到阳台上,在坐垫上坐下来,嘟着嘴,很低落的样子。
      年晓米在他身边坐下来,摸摸他的小卷毛:“怎么了?”
      宝宝伸出胖胖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架子上还没有手指长的小绿葫芦:“小爸我不想搬家……”
      年晓米把他搂到怀里:“为什么?”
      宝宝想了想:“花园带不走……”
      辛苦收拾的空中花园,马上要变成别人的了。年晓米黯然了一下,想起沈嘉文常和宝宝说的话:“以后还会有的。等宝宝长大了,就可以再买一个花园了。”
      小东西低头认真思索了起来。
      门后想起一阵脚步身,访客微笑了一下:“阳台很漂亮。”目光落在宝宝身上,有一瞬间的黯然,随后又是笑容:“小朋友很可爱,能给叔叔抱抱么?”
      淇淇犹豫了一下:“可以不给抱么?”
      男人笑起来。宝宝颠儿颠儿地跑出去。
      年晓米歉意地微笑了一下:“小孩子有点怕生。”
      对方笑着说没关系,眼睛里却有毫不掩饰的失望。
      沈嘉文似乎在客厅给其他买房人打电话。年晓米只好局促地陪客人站着。
      北方九月入秋,如今已经快要十月了,不远处的公园也有了些层林尽染的味道。真正的秋高气爽。
      身边的男人穿得很厚实,年晓米说要么我关上窗吧?风有点大。
      对方摇摇头,欲言又止。
      年晓米对性情温和礼貌的人有种天然的亲近感:“怎么了?是对房子还有疑问么?”
      “并不是……冒昧地问一句,你……是同志么?”
      年晓米先是一惊,见对方目光很恳切,也没有什么恶意,便老实地答道:“嗯。”
      “那是你爱人?”
      提到沈嘉文,年晓米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羞涩地笑了一下:“嗯。”
      男人轻轻叹息一声:“家里……很难应付吧?”
      年晓米摸摸鼻子,似乎只有沈父很难应付,于是摇摇头:“说开了,倒是还好。”
      对方似乎有些感伤:“真好。”
      年晓米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斟酌了一番:“慢慢……都会好的。”
      男人笑得有点勉强,道谢却是真诚的。
      接下来的事就容易了,签了合同,交了定金,商定了交款和过户的日子。
      年晓米趴在茶几上,给要带走的东西列清单,沈嘉文在他旁边坐下来,轻轻拥住他:“总算是卖得没太亏。但我心里还是不好受。”
      年晓米把清单递给他:“别上火,小房子也一样住,睡觉不就一张床么?那边还有早市,卖菜很便宜,我算了下预计的开支,没有多少。等你把钱还上就好了。”
      沈嘉文笑了笑:“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人家看上了那个阳台,说是有花草心情好……”
      “宝宝有点舍不得。”
      男人忽然神色郑重起来:“别舍不得,还会有,我保证。”
      年晓米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没事儿的……就是几盆花……”
      “我说了,一定还会再有。”
      年晓米心里一片柔软:“好,我们慢慢来。”

      家里的东西看着多,租房的大小所限,能带走却很少。沈嘉文从店里拿回来不少纸箱,两个人白天各自奔忙,收拾东西只能在夜里,仔细琢磨一下,似乎有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让人心里多了些黯然。
      年晓米在书房里忙碌,整理到最后,从书架最底下翻出了一本蒙尘的小影集,册子并不大厚,硬纸板封面的边角都破了。翻开来,里面都是些黑白照片,女性还都穿着旗袍或者对襟褂子,旧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年晓米不禁停下手里的事,认真翻看起来。冷不丁一张放大的照片从里面掉出来。
      那是个好看得有些过分的少年,即使只有黑白两色,那精致清俊的面庞也清晰得像要从照片里走出来似的。少年牵一匹深色的高头大马,光裸着劲瘦却结实的上身,微微侧着脸,目光悠远而漠然。他身后是一片草海,更远处是隐约的山脉,天地苍茫。
      少年就在这苍茫的天地间孑然而立,孤独,却不知为何,也让人感到一种力量。
      年轻,美丽,自由。
      那是一种充满希望的力量,让人不禁联想起生命与世界的广阔。
      那是他的爱人,那时他还那么年轻。
      年晓米凝视了这张照片许久,心里慢慢觉得有些不满足。他神游天外地想着要是他能早点认识他该多好,最好能一起长大,那样他毫无疑问会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他会羞怯而忐忑地跟在他后面,被他骑马甩得很远也不会放弃。
      少年也许会觉得他很烦,跃马扬鞭跑得不见踪影。他可能有一个红头发的漂亮女友,对跟在身后满心倾慕的另一个少年视而不见。
      年晓米吸了下鼻子,觉得自己有点神经。他在少年的脸上虔诚地吻了一下。
      幸好,现在你是我的。

      刚要起身,忽然落进了一片阴影。
      骤然受到惊吓,年晓米手里的东西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沈嘉文捡起了那张照片,愣了一下,抬头看见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青年,忽然微笑了一下:“原来这个还在呢。”
      又看见年晓米有点发红的眼睛,神色黯淡下去:“对不起,我会尽快想办法把窟窿堵上。买房子可能一时半会儿没指望,但是等宽裕一些了,我们可以租个条件好的点房子住……”
      年晓米赶紧摆手“不是因为房子……”言罢声音低下去:“我只是觉得……你那时候真好看……”
      “那你哭什么?”
      “我没哭!”
      沈嘉文探究地看着他。
      年晓米声音低得像蚊子:“我在想……如果那时候就遇到你,你大概不会喜欢我吧……”
      沈嘉文楞了半天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一阵无语:“你的脑子里一天天到底都在想什么……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他觉得年晓米凡事的关注点都很奇怪,明明这个节骨眼上,却总在想些没影的事儿。
      说起来青年似乎总是这样。比起钱和房子这些东西,他似乎更关注他的家人是不是平安健康,自己是不是还爱着他。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确实比钱和房子珍贵得多。
      他给了自己温暖和安全,而自己呢。沈嘉文扪心自问,自己似乎从来也没有让年晓米真的感到踏实过吧。
      他的爱人感情太过细腻,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好,忙着自己的事,也许真的忽视掉了很多东西,很多能让对方觉得安全的东西。
      心思电转,忽然一片澄明。
      他丢下手里的东西,搂着年晓米坐下来:“这是扎拉尔草原,后面是金阿林。那时候有个内地的摄影师过来采风……他似乎觉得这张拍得不错,事后特地托人寄了一张给我。”
      “看上去……很浪漫……”
      “浪漫?”沈嘉文失笑:“我那时候被青哥吩咐去扎兰买越冬的煤,骑马要跑大半天,眼瞅要出门给人揪住拍照片,能浪漫到哪儿去?还是说……你觉得我那时候比现在好看?”
      年晓米扭头看他的脸:“现在也好看……但是不太一样……”现在沈嘉文毛发变重,眉目深浓,双眼皮变宽了,下巴也没有那么尖了,少了眉目如画的精致感,多了些成熟男人的性感。
      如果硬要形容,照片里的少年是美丽的,眼前的男人,则是英俊了。
      年晓米结结巴巴地描述了一番。沈嘉文心里有些好笑,面上却故作嫌弃地看着照片里十几年前的自己,一脸挑剔:“你喜欢这样的?”
      “多好看啊。”
      “哦,还亲了一下……你一年下来都不见得主动亲我几回……”
      年晓米好不容易正常了些的脸色又红起来:“你看见了……”
      沈嘉文下意识摸了摸脸。
      “那里的冬天……是不是很苦?”
      “还成吧,习惯了也挺好的。地方大,很自在。”
      年晓米从那淡淡的话语里听出了一种深刻的怀念:“你很喜欢那里。”但还是离开了。为了另一个人。一念及此,心里还是会觉得有些嫉妒。这样真不好。年晓米对自己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沈嘉文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人的一辈子,好多事真的说不准。有些选择看似无奈,但未必不是另一番机遇。所以,我做事从来没有真正后悔过。包括对你。”
      年晓米呆住了。
      男人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多么了不得的话,而是很自然地翻起了相册,找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穿着旗袍,一头长卷发,五官深邃,面容精致而艳丽。
      年晓米回过神来,慌忙仔细端详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和少年时的沈嘉文有八分像,但是那种美丽远比沈嘉文要锐利和直接得多,仿若盛放的玫瑰,有种动人心魄的明艳。
      “这是我妈妈。我外公家那边成分有点复杂,她好像有一点外国的血统。不过我也不太清楚,那边的人不是都过世了就是全部没了联系。总之现在是一个都不剩了……我爸念了她一辈子。宝宝名字里那个淇字,是他们俩相遇地的一条河……”
      又翻了几页,破旧的小相片里是个面容娴静的女子,穿一身老式的对襟小褂和裤子:“这是我奶奶,年纪轻轻就守寡了,她是厨娘,在镇上给人做宴席讨生活,平日里偷偷卖烧酒,把我拉扯大……”
      年晓米看着沈嘉文把薄薄的一本相册慢慢翻完,觉得似乎离这个男人更近了一些。那些追忆和感伤,也传达进了自己的心里。他把那本相册接过来,郑重地收进了一个小盒子:“这个可得好好留起来。等有时间,我找个照相馆给你重新翻一套吧。”
      沈嘉文微笑了一下:“你呢,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年晓米摸摸鼻子:“就是……很普通的小孩,按部就班地上学……照片都在我妈那儿呢。脸跟现在比似乎没什么变化,性格……更傻一点儿吧?”
      见沈嘉文一副发笑的模样,赧然道:“我那时候……只知道学习和嘴馋……”
      男人看着他,始终在微笑。年晓米声音低下去:“……很没意思吧……”
      “不,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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