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20-21 ...
-
20
隔了没几天,邵怡破天荒地找年晓米出门,口气很臭:“你不是很闲么,陪我出来买衣服。”
年晓米说我没有很闲啊,就算是月中也有很多事要做啊。
邵怡的口气依然不好,你爱来不来。
年晓米还是去了。他天性比较温和,虽然不是特别擅长交际,但是对朋友还是基本有求必应的,尽管或许人家邵怡未必真心拿他当朋友。
见面的地方是滨海的商圈,年晓米自己很少来这边,因为一脚踏进这种地方就是要花钱的。新鲜好玩的东西太多,克制是没有用的,就算他不像别人那样买些玩的用的,也忍不住一路上吃个不停,每次回头摸摸钱包都只剩泪流满面。
令他惊讶的是邵怡早就等在那边了,一见面就拿了个镜盒出来:“你戴上试试。”看到年晓米一脸“太阳从西面出来了”的表情,有点恼怒:“看什么看,快试!”
年晓米从善如流,刚刚好。款式是和他从前那副一样的,但是镜片的质量应该更好些,很舒服。
他笑起来:“谢谢,你怎么知道我的度数……”
“问了明臻。”邵怡不看他,径直往前走。年晓米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开心地追上去。
邵怡真的是来买衣服的,一脚踏进步行街就往商场里跑,年晓米跟在他后面看他挑东西,好奇地四下张望。他拿起一只男士腕表,好多钻,不知道是不是人造的……翻开被面的价签手一抖,差点把东西丢出去。他像上香似地双手捧着那块表恭恭敬敬地放回原地。邵怡从试衣间里出来,穿一套白色的风衣:“你看这件怎么样?”
旁边一群年轻的女店员欢欢喜喜地围在一边,满脸姐姐看弟弟妈妈看儿子的表情。
“像小王子……好看是好看,可是你又不是穿它去走秀……”
邵怡冷着脸哼了一声,片刻换了一件黑色的出来:“这一件呢……”
年晓米说太老啦!像个偷穿爸爸衣服的中学生……
最后换了件浅驼色的出来,年晓米看邵怡在镜前整理袖口。他今天没有化那些乱七八糟的装,整个人清爽干净,抿嘴低头的时候像个学生。
年晓米说这一件很好啊,这个季节穿,看上去就很暖。
邵怡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把衣服扒下来,径直走掉了。
年晓米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看他转进另一家店。
逛街是件力气活,年晓米最后实在走不动了,找了个休息区抱着包,端详自己给妈妈新买的一条棕红相间的方巾,虽然价钱有些高,但是好歹人家是大牌子,款式和面料都很棒,他直觉妈妈戴上去应该很显年轻,红色调本来也是大方的颜色。
邵怡在玻璃店面里对年晓米招手,年晓米看他手里两件羊绒衫,一件灰色方格花纹,另一件咖啡色水纹。“你要是配衣服的话,先前那件驼色的外套配灰色羊绒衫很好啊。不过单穿的话还是那件咖啡色的好看一些吧,我觉得。”
邵怡想了想还是拿了那件灰色的,又拖着年晓米跑了两条街回到先前那家店买下了那家浅驼色的风衣外套。
他没把东西包起来,买下来就直接换上了,导致一个走在街上像小明星拍MV,另一个跟在后面只能沦为跟班。
邵怡回头看他:“你不买点什么吗?”
年晓米说买过了,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吧,邵怡说好,优客在这边有家很大的店,我们去那边吃好了,它家东西不错……你怎么了?
年晓米说啊没怎么,走吧。
已经一点了,店里人还是很满。两个人坐在门口等位,邵怡忍了又忍,还是把年晓米手里剩下的那个土豆芝士蛋挞抢了过来,一面吃一面恶狠狠地威胁:“我要是长胖,你等着的……”
年晓米眼睁睁地看他吃了一个蛋挞不够又把自己包里的那个巧克力浆饼抢走,一大群羊驼快乐地从脑海里碾了过去。
优客是典型的中西合璧式快餐,饿疯了的两个人点了店里有名的锡纸羊排和爆虾球,以及经典的烤翅。年晓米要了海鲜饭,邵怡点了黑椒牛肉饭,又要了水果沙拉和一大罐苹果汽酒。年晓米想了想蔬菜好像不够吃,又加了一份蚝油生菜。
两个人基本端上一样就扫荡一样,年晓米跟邵怡拿筷子互掐失败,眼看着对方抢走最后一块羊排,气道:“你你你不是跳舞么!你不怕胖么!”
邵怡三两口把排骨上的肉剔了个干净,含混地嚼着:“我运动量很大么,而且体重不达标,就算再长十斤也完全没问题的……”
把沙拉里最后两块苹果吃干净,两个人看着空荡荡的杯碗面面相觑,邵怡犹豫了一下:“你饱了么……”
年晓米感觉了一下:“还成,可以再喝点什么或者吃点小食之类的……”
于是邵怡点了一份草莓沙冰和一份蓝莓冰激凌。
店里点甜点的人很多,两个人百无聊赖地等餐,年晓米终于忍不住八卦之心:“诶,问你个事儿你别生气……”
邵怡斜了他一眼,把杯底的汽酒吸干净:“说。”
“那天那个男的……”
邵怡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
年晓米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捞起杯底一颗碎冰块嚼吧嚼吧咽了,觉得后脖子冷风阵阵。
“也……没什么……你见过路边那种流浪的小狗么,只要喂过一次东西它就会一直跟着你,打都打不走……”
年晓米说这跟狗有什么关系……嗯……所以你只好一次又一次喂它?
邵怡翻了个白眼表示默认。
“其实养着也挺好的,遇上是缘分……”
“我想养蝴蝶犬贵宾犬,不想要傻乎乎的大黄狗,你懂?”
年晓米说懂。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发呆,店里忽然一阵骚动:“快看快看那是老板来了么!”“这么年轻么!好帅!”“哇靠好有范儿!”“搞什么嘛不过是餐馆老板而已!”“你懂屁人家连锁店都开到全省了……”
年晓米僵硬地越过矮墙回头,沈嘉文穿一件灰色的风衣跟经理微笑着寒暄。
他脑海里就剩三个大字:坏菜了!
他迅速猫腰趴在桌上:“我我我我们能不能赶紧走掉啊……”
邵怡往回望了一眼,看见沈嘉文正在某桌顾客前笑着说什么:“甜点还没上呢,再说还要结账。”
年晓米已经快要钻到桌子下面去了:“那怎么办?!”
邵怡说要么你先去男厕所躲一会儿,我看他多半不会呆太久。
早就没了主意的年晓米点点头,猫腰往卫生间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就算被看见了也可以装作没发生那种事,这样尴尬的就是对方了。可他就是想逃。那两个月的释然和平静好像都是假的,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放下过。
那么,那么地喜欢。从来这世上能治愈这样伤口的只有爱情和时间。可惜他两样灵药一样都没有。
店里很大,为了让环境看上去舒服,餐厅装修时特意留了许多波浪状的矮墙和假吧台,年晓米沿着边缘溜了一圈也没找到能藏身的卫生间,只好叫住一个服务生小声询问。该服务生笑容满面,中气十足:“先生您好!卫生间在二楼!”
三秒钟后听见熟悉的声音“年晓米!”
年晓米脑子嗡的一声,行动比思考还快,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沿着楼梯往二楼奔了。
然而作为一个长期在办公室里缺乏运动的上班族,不论如何,他也跑不过沈嘉文,在离卫生间还剩一公尺的地方被一巴掌按住肩膀。年晓米半天才回头,抖得像落进了猫爪下的小耗子。
沈嘉文有些尴尬地放开手,不动声色地往侧面移了一步,把年晓米困在拐角里。他看见他呆呆地看着他,身子像小动物那样轻轻颤抖着,有种想把人抱进怀里好好揉搓一番的冲动。
他咳嗽了一声,刚想说你跑什么呢,又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没脸说这个。
两厢沉默着,沈嘉文忽然开口:“很久不见了。”说完第一句话一切好像就很自然了,他简要地说起自己最近的事,说起淇淇,只字不提两人间的尴尬,好像他们只是许久未见的朋友。
年晓米慢慢平复下来,尽量自然地看着沈嘉文。
“店里的菜怎么样,还不赖吧……你跟朋友来吃?那这单算我的……”沈嘉文自顾自说了一阵,见年晓米一直没开口,声音也慢慢低下去,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你手机号码换了是么,现在的号码是……”
年晓米只好报了一个号,沈嘉文直接拨过去,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沈嘉文凑进一步,从年晓米手心里把手机拿出来,拿他的手机拨自己的电话,满意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把手机塞回年晓米手里。
这是过于亲昵的动作,年晓米僵硬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耳畔,低沉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危险:“前两天看见你了,可惜你走得快。我尝过了,那家店的东西真不错。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过去吃……对了你晚上有安排么?”
年晓米使劲点头。
沈嘉文很轻地微笑起来:“什么安排呢?”
年晓米再次石化。
沈嘉文告诉自己不能急,急不得。逼紧了兔子也咬人。可他的性子一直是,喜欢的东西要赶紧攥在手心里才安心。年晓米躲闪和敷衍的态度让他很焦躁。要是能行,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拖上床,生米煮成熟饭,看你还往哪跑。
可惜对方不是个小姑娘。这招好不好用,很难讲。
于是他只好耐着性子诱哄道:“晚上一起吃顿饭吧,很久不见了,淇淇怪想你的。地方你挑,嗯?”
年晓米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也许甩手走掉是比较合适的。可惜他是年晓米,他永远没办法在别人诚心诚意地跟他说“我们一起去吃东西”的时候拒绝对方。何况他面前是这个人。
他不安地攥紧拳头又松开,沈嘉文怎么想的?想道歉?可能……但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嗯他一直自尊心很强肯定拉不下脸来。所以就这样变相地来道歉,期望两个人能继续做朋友……
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就继续做朋友。年晓米心酸地想,我会遇到新的人的,他只是朋友。
想到这里他开口道:“嗯……那什么,你别多想,我们……嗯,一直是朋友……”
沈嘉文的脸色顿时精彩万分。
事情和自己想的半点都不一样。
他只能告诉自己要沉住气,然后勉强露出了一个在年晓米看来简直有些恶狠狠的笑容来。
他经历的感情不少,但几乎从来不曾真的投身其中,平生都是女人来追他,唯一一次追人的经历最后以惨痛的失败告终,实在谈不上有任何经验可言。他看着像受惊的小动物似地缩在角落的年晓米,咬牙切齿地告诉自己,要忍,要耐心。
年晓米最后给沈嘉文押犯人似地押下楼来,往邵怡那边走。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嘉文已经上前一步毫不见外地握住邵怡的手寒暄起来。
年晓米在沈嘉文后面手舞足蹈地对邵怡打手势使眼色“我们快跑吧”,邵怡脸上表情却很奇怪,似乎在隐忍什么。
年晓米当然不知道沈嘉文脸上笑着,手上简直要把人家骨头捏断了。作为一个高度近视他也绝对想象不到为什么有人能在俩眼一抹黑的大晚上隔着好几百米把身边拉过他手揽过他肩的人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看着年晓米满面哀怨地被拖走的时候,邵怡只能揉着手腕满脸阴沉地站着,还没等他决定要不要跟上去,后面有人惊喜地重重拍了他一下:“你在这里!”
邵怡吞咽了一下回头,再也没工夫去想年晓米的事了。
年晓米跟沈嘉文吃了一顿饭,当然是没带淇淇的。沈嘉文觉得那是个小电灯泡,儿子在旁边,做爹的脸皮再厚有些话还是没法说出口,于是果断把儿子丢给助理。
可是真的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发现依然没办法开口。
年晓米一直很沉默,吃得也极少。一来是中午肚子塞得太满,二来是对面那个人要他食不甘味。他那个向来不琢磨事的脑袋CPU运转不畅,简直要把整个人烧着了。
年晓米说,我要镇静,镇静,只是吃顿饭而已。以后大家还是朋友嘛,要像朋友一样相处。可惜他从来没把沈嘉文当过朋友,一时间有些角色互换不顺畅,卡在那里,只能顶着一张没表情的脸,内心默默咆哮。
他不知道沈嘉文看似热情自然的表情下藏着一颗好似被猫狂抓的心。
沈嘉文看着年晓米警惕疏远的表情,心里堵得要死。又出于某种说不清楚的别扭心里,不想把过往的那次摊到明面上来说。生意场上的经验告诉他,撕破脸是最最要不得的。要不动声色,春风化雨,以求润物无声。
思来想去还是主席的方针靠谱,敌退我追么,再不济还可以敌驻我扰,最后就可以敌疲我打然后一举拿下了。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拉人过来看帐,薪水涨了一倍还多,动不动就拖走一起吃饭。
这样一折腾就是小半个月,年晓米神经衰弱,心力交瘁。
心跳从不骗人。多巴胺靶向作用下什么决心啦意志力啦统统碎成渣渣。无论他如何抗拒,每次沈嘉文贴近的时候,他都血压升高,呼吸不畅,恨不得要直接倒下去抢救一番。
年晓米思来想去,大概是好久没有和右手兄联络感情的缘故。
于是他掐着程序猿的脖子强迫他帮忙下了一堆钙片,企图把自己关进小黑屋里获得精神安慰。
然而他这位猪一样的队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弄到的东西都非常重口。当年晓米不知道第多少次看着屏幕里的男孩子血流成河时,终于浑身发抖地一键关了显示器。
他觉得自己添了不举的新症候。
邵怡对此的看法是总归你不能一辈子当个处男,和自己看对眼的人搞一炮也好,搞完了发现他是个渣你自然就放下了,你爽了不说,还可以把对方报复性地拉上同性恋这条不归路,一石二鸟,皆大欢喜。
年晓米苦笑。他对沈嘉文的感情还停留在比较纯情的阶段,最放浪的想法也不过是喝多酒的那回抱着互摸的程度,“搞一炮”这么高端洋气的事,虽然说来不可思议,但是他是真的没太多想法。回想一下某些数据,他觉得某些地方很疼。
程晓风对此持坚决不同意态度,他垂着眼,面上是淡淡的感伤:“你能保证你真的能在该抽身时抽身么?别跟直男玩。他认真了,是你害了他。你认真了,死的就是你了。”
年晓米说我没有想玩,程晓风打断他,那要是他想玩呢。
年晓米想着半个月来的种种,自己也跟着糊涂了。
明臻倒是一直很沉默。后来年晓米问起他,他目光遥远,你不后悔就好。
年晓米说可是我怎么能知道我会不会后悔呢。
明臻笑笑,不说话。
年晓米在夜风里和他沿着海防堤慢慢走,心里也跟着夜晚的海水一起,缓缓起伏。
21
入秋天凉,看门老大爷一语成谶:淇淇成了一大波流感的受害者,光荣地又一次住院了。
起因大概是半个月前那次在寒风里受了凉,开始倒也一直没有发烧,只是偶尔打喷嚏和咳嗽。沈嘉文对养孩子这件事实在没什么天赋,他见儿子也不发热,便没放在心上,只是每天催着宝宝多喝点水。等接到老师电话时,才晓得自己又一次犯了大错。
年晓米被骚扰了半个月,对方骤然偃旗息鼓,他一时还真的不习惯。他感觉现在自己就好像一只风筝,沈嘉文手里握着那根线,他一面隐隐约约地希望那根线断掉让自己能自由地飞得远远地,一面又希望对方攥紧些,不要让自己跌落。
矛盾又复杂的心情。他想这样甚至不如从前暗恋的时候,起码那个时候,偶尔还有些酸涩的欢喜。现在只剩下疲惫和恐慌。
他到底想怎样呢?做朋友什么的,真的很难啊。年晓米灰心地想着,那些所谓在一起过的恋人如果分手了还能做朋友,一定是喜欢得不够多。
那么,他会有哪怕一点点,喜欢着自己么,像自己喜欢他那样的喜欢?年晓米在心里默默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的人都是傻瓜。我不要当傻瓜。
尽管这样想着,他还是按照和沈嘉文的约定,没有工作的周末去他店里。答应了别人的事要做到,这是做人起码的原则,三岁起便被耳提面命,不会因为想不清楚的事而改变。
而自己,也实在有一点想见到他。
出人意料的是对方不在,助理那个圆脸的小姑娘热络地跑过来:“哎呦你来啦!我们老板去医院了,账本在桌上,我给你沏壶茶吧!”
年晓米立刻就惊慌起来:“好好的怎么去医院了?!”
小助理叹了口气:“宝宝又病了,说是双肺肺炎,前天才办的住院手续,好像挺严重的。我等下还要过去给老板送晚饭。”
年晓米不安地绞紧了双手。
正说话间,方致远推门进来了,看见年晓米打了声招呼,换小助理出门去了。
年晓米在桌子后面坐了一会儿,怎么也看不进去。只好合上账本。方致远从文件堆里抬头:“那些先不着急,你要有事可以先走。”说着歪歪头,眼神似笑非笑。
年晓米总觉得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可他来不及细想,背起包匆匆走了。
等到了医院门口才回过味来:我过来干什么呢。犯贱?可是……他看着人来人往的院门口,都过来了。
都过来了,就进去吧。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看见个水果店,三两步跑了过去。
打电话向小助理问了病房号,呼吸科的走廊都是加的床位,因为人多,很是嘈杂。淇淇在大病房的角落里睡着,年晓米走近了,看见沈嘉文趴在桌上,眼下一圈疲惫的青黑。
他把水果尽可能轻地放到桌上,对方还是一下子惊醒了,男人的声音有一点低哑:“你怎么过来了?”
年晓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沈嘉文很快站起来把凳子让给他:“你先坐着,我出去洗把脸。”
年晓米摸摸淇淇苍白的额头,手心有些烫。点滴架上挂了四个瓶子,一瓶葡萄糖,一瓶消炎药,剩下的他就不认得了。
沈嘉文回来胡乱抓了块纸擦脸,年晓米看见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心里不受控制地难过起来:“可以请陪护的吧,只有你一个人,怎么熬得住?”
沈嘉文苦笑了一下:“不放心。我老是有点犯小人,以前家里雇过几个保姆,都爱偷东西。陪护也请过,照顾得总归不能像自己家孩子那样尽心。”
病房那一边医生和家长激烈地争执着什么,门外也吵吵闹闹。沈嘉文看着年晓米拿湿毛巾沾了温水帮淇淇擦脸,心里却闪过一丝奇异的平静。
年晓米做完了能做的事,有些无措地站在一边。沈嘉文招呼他在床边坐下:“没吃晚饭吧,一起吃吧。”
“淇淇呢?”
“他有病号餐,等一下会送过来。”
两个人头对着头,在狭小的桌子上吃了简单的粥和青菜。年晓米抬头,倏然对上沈嘉文深邃的眼睛,那里似乎饱含某种深刻的感情,令他仓皇地低头,不敢对视。
病号餐很快送过来,白米粥,素馅儿包子。淇淇在吵闹里醒来,看见年晓米,艰难地伸手去拽他衣袖。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样,感情要直白得多,对喜欢这件事从来毫不掩饰。他小,却知道这个人疼他,委屈了,难受了,自然而然就巴着疼他的人不放。沈嘉文扶着淇淇坐起来,年晓米在另一边,小心翼翼地喂淇淇喝粥。
小东西嘴唇上一点血色儿都没有,勉强喝了一口,就侧脸往边上躲:“喉咙痛……”
沈嘉文难得耐心地哄劝:“喝了粥就好了,乖。”
于是就这么喝了一小口又一小口,间或艰难地咬一口包子。
旁边的床上是对小夫妻,也是这般姿势给孩子喂饭,那孩子已经快出院,比淇淇有精神得多,在父亲怀里扭来扭曲不肯好好吃东西。那小媳妇看了淇淇一眼,嗔道:“瞧人家的那孩子多乖。”又和善地冲年晓米笑:“你们是兄弟?”
年晓米刚想摇头,沈嘉文突然吭声:“嗯,弟弟。”
小媳妇就笑:“看不出来,不过你儿子怪白的,是随叔叔吧?”
沈嘉文礼貌地笑笑,点点头。
年晓米低头不说话。
然而到底孩子病着,沈嘉文笑过之后,也陷入了沉默。
淇淇吃完只安静了很短暂的时间,很快吐了一地,一面呛咳一面掉眼泪,年晓米从来见不得小孩子遭罪,何况遭罪的又是这一个,只觉得一颗心被狠狠攥着,难受得要命。医生很快过来:“这药物反应怎么这么大?不行换药吧。”
沈嘉文沉声道:“昨天不是才换了药么?”
医生一推眼镜:“那你说怎么办。”
沈嘉文本来被宝宝的病折腾得心焦,很想揪着这二百五大夫的衣领问上一句,我他妈要知道还用你。但他不能这么干,只能压着火不动声色地说:“那您看呢?”
“那今天先这样,明天换炎琥宁。”
年晓米看看瓶标又看看医生,担忧地开口:“可那是中药注射剂……”
“中药怎么了?药效强一些,副作用也小……”
“不是说容易过敏么……”
医生一下子就不高兴了:“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真是……”敲敲记事版:“明天换药,今晚先观察观察,九点不退烧还要再打一次退烧针。”说罢就丢开不管了。
沈嘉文盯着那年轻医生的后脑勺,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年晓米没注意到这些:“我再问问我妈吧,你怎么不把淇淇送附院去?我妈在那边,熟人也好照顾。”
“儿童医院离得近,幼儿园老师就近送来的,一过来就住院了。再说我也托人问过了,附院那边没有床位了。”沈嘉文沉思了一下:“能换个大夫就好了。”
年晓米想了想,自己认识的大夫只有亲妈和明臻。他给米瑞兰打了个电话,那边很仔细地问了淇淇的状况,最后给出了一个法子,到附院这边来治,暂时在走廊里加床,但是晚上没有检查可以回家休息,也方便家长好好照顾。末了还给了儿童医院一个熟识的医生联系方式,说是有问题的话可以请他帮忙协调。
消炎针基本点完了,年晓米看看点滴管:“还是要吃些东西,肚子空着,晚上容易又烧起来。”
沈嘉文点点头,拨了个电话。
方致远很快带着个保温桶过来了,看见年晓米狡黠地微笑了一下。沈嘉文似乎有事,两个人出去说了。
年晓米把淇淇扶起来喂了一点小米粥。消炎药已经开始起效,热度退下去了一些,淇淇的胃口也跟着好了些。
沈嘉文过了一会儿带着退热的栓剂回来,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八点了:“要么你回去吧,已经这么晚了……我让老方送你。”
年晓米还是很担心,他早就看出来沈嘉文对照顾人这种事粗糙得很,淇淇有这么个爸,真是让人放心不下。“你不要听医生乱讲,中药注射剂过敏起来很严重的,而且总是换药,要是有了抗药性,用过的药以后就不好使了,宝宝这么小,常规的药物疗效并不一定就不好。”
沈嘉文轻轻一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你要是有需要我的……”
“别说,还真有,明天张大夫在不在,上午在附院办完手续,下午想领宝宝过去看看。”
年晓米说嗯我帮你问问。
第二天的事就很顺利了,沈嘉文抱着淇淇离开的时候那个要给淇淇换药的医生正被一个老大夫和几个家长围在一起骂,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沈嘉文淡淡地扫了一眼,眼神很冷。
张大夫竟然还记得沈嘉文,见了淇淇就劈头把沈嘉文一顿骂。末了问起方子,老头又慢条斯理起来:“中药慢,西药快。既然都打了这么多天点滴,那就再跟着打两天,把烧退下去,我再帮你调理。”末了挥笔写了张方子,沈嘉文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张食谱。
淇淇向来是个命硬的,被粗心的爹折腾了这么久还没出事只能说是小孩子皮实。他在家里吃了两天藕粉青菜,点滴药剂虽然没换,但也没再呕吐了。营养跟上去了再加上用药,烧两天就退了,只是瘦了好几层,乍一看小胳膊小腿又衬着一双越发显大的眼睛,看上去可怜得很。
万分愧疚的沈嘉文把店扔下,忍着手腕的酸痛给这小祖宗挠苹果泥吃,淇淇还蛮嫌弃:“爸爸好慢!”
沈家老爷子不知道打哪儿听说孙子病了,一个猛子扎过来,劈头把沈嘉文一顿臭骂,老人对孙辈总是格外宠溺回护,沈老头脾气再坏,也实在不能免俗,抱着淇淇宝贝孙子地叫个不停。沈嘉文看着对自己板了一辈子脸的亲爹,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老子骂了儿子哄了孙子,末了大手一挥,宣布自己要留下来照顾淇淇几天,沈嘉文当时脸色就垮下来,自己亲生儿子都没照顾明白过,还照顾孙子,这怎么成,于是把话往外引,说爸你这不是忙么……
老头子说不忙不忙,学校看我年纪大了,让我退下来教高一,难得有闲。
沈嘉文就没再坚持,话题一转,说淇淇这回多亏了我一个朋友,人特别好。沈老爷子很少听儿子夸人,还是拿这么诚恳的口气,他想那个人要么是真的很好,要么是沈嘉文特别瞧得起的。更可能是两样都占了。他瞟了儿子一眼,口气也郑重起来,那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沈嘉文很恭敬地说是,改天领过来,您见见。
沈老爷子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