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慕》脱离人伦

13、第十三章

　　赵凯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连日奔波，就是为了找到这个人，可当这个人正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毕竟连他自己，也理不清现在看着这人，心里是狂喜还是愤怒，又或者是不知所措的尴尬。这一年多，他想的东西很多，多到无法言喻的地步。
　　李恒常看着他，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接着却立刻蹲下身去在那个南诏军身上摸索起来，搜出几个小包裹，揣进自己怀里，又把那人的弓箭都取下来搭在自己身上。赵凯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也蹲下去把自己脚下那两具尸体上的干粮摸了出来，看到一把不错的匕首也扯下来佩在自己腰间。等他站起来，李恒常已经开始在挖坑，两个人草草把三具尸体埋了。李恒常便在前面带路，赵凯跟上去，两人飞快地在林间穿梭起来。
　　“这些人在这里是干什么的？”赵凯一边跑一边压着嗓子问：“是不是找你的？”
　　“嗯。”
　　一年多不见，在这样危急却又微妙的情形里，这个人居然还能像以前那样冷静到近乎冷漠。赵凯突然就觉得想那么多的自己简直有点蠢，蠢得有点窝囊。
　　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把心底突然冒出来的那种有些呛人的情绪压下去：“我来的路上，遇到二十个蛮子，就跟在我后面，大概半日也就到了。”
　　李恒常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过头跑了起来：“嗯，也是找我的。”
　　赵凯不说话了，跟着李恒常继续往前跑。他也不知道自己不说话是因为现在实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还是因为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又或者是因为他心底里那种强烈的想要咆哮发泄的情绪让他实在没办法再平静地说哪怕一句话。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跑了很久，赵凯就这么一直跟着，甚至连自己到底是往那个方向跑都没有弄清楚，他只能凭着多年的直觉判断出自己大概是往东边跑，这不是往平夷的方向。
　　天快黑的时候，李恒常终于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着赵凯，西垂的阳光透过密林的枝叶，变得更加幽暗，落在赵凯脸上，李恒常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他想要摸摸他的脸，可是抬了抬手，又放了下去。
　　赵凯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在丛林里面生活了那么久，两个人的手都很脏，每一条缝隙里面都是污垢。他抓着他的手，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跑了那么远的路，两个人都喘得很急，粗重的喘息好像要打到对方脸上去。
　　过了一会儿李恒常才开了口，他的声音非常沙哑，可能是这么久在山林里求生的艰难，也可能是刚才那段路带来的疲惫，他声音也很轻：“我们刚才杀了人，他们找不到人，不用多久就能想到是我们动的手，到那个时候，肯定会连夜搜查。”
　　赵凯嗯了一声，李恒常听到他这一声，手条件反射地紧了紧，接着说道：“本来那两个小队长可能是想独占功劳，一直没有通知其他人，但是这样一下，就说不准了。”
　　“这片林子延续到黔中，我从五毒过来，走到现在也没有走出这片林子。南诏虽然布防，然而边界未定，仍旧有空子可钻。”赵凯想了想开口道：“我们只要赶在那群人之前到达边界，就能回得去。就算那群人真追上来。凭那区区二十几人，爷也不怕他！”
　　李恒常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
　　他来此地驻军一年多，很多时候都在打仗，他没有时间想别的，然而闲下来的时候，他就会想到赵凯。好像他对于中原所有的眷恋，其实都在赵凯身上。他会想着赵凯现在是不是已经和于姑娘成亲了，或者和别的女孩儿有了个家。他躺在战火连绵的南方的土地上，想着遥远的北方那个人，在脑海中勾勒出来那个人的家。想着那个人高兴的时候脸上的笑，就一个人也跟着笑起来。
　　但是笑的时候，他也知道自己心里面有些苦楚，是说不出来，也不能说出来的。
　　到了现在，他看着赵凯，这个人为了找到自己，可以从洛阳一路跋涉而来。在林中听到打斗声赶过来，看到他的那一刻，李恒常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他不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在这种时候，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无法辨清看到赵凯的时候，心里面突然就涌上来的柔情。担忧，喜悦，酸楚，满足……这么多情绪突然糅在一起，他那张嘴根本不知道先说那一头。
　　“你不应该来这里……”他最后就只能说了这一句，然后顿了顿又开口道：“太危险。”
　　“老子来都来了，你说的都是废话。”赵凯不耐烦地冲了他一句，然后他借着林间的幽光看到李恒常好像笑了一下。那个笑很短促，又有些尴尬。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和自己并肩沙场，诛敌百万，金戈铁马，一个铁一样果敢的汉子。他几乎不忍心去猜想，这个人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甘愿隐忍着陪伴在自己身边这么久的？他怎么能委屈自己这么久，久到他都为他感觉到不甘。
　　赵凯这么想着，也跟李恒常一样轻轻笑了一声。
　　“李恒常，我觉得我也挺喜欢你的。”
　　“这次要是能活着出去，你就跟我过吧。”
　　李恒常好像不认识一样地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声音里面有细微的颤抖，虽然细微，然而在这样安静的林子里面，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凯突然就觉得心疼。他也想不到自己有天会心疼李恒常这个实在不像是会让人心疼的人，然而正因为这样，赵凯才会更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太不是个东西。
　　他突然就抓住李恒常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赵凯其实不是个雏儿，但是这也实在是他第一次吻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个比他还高大的男人。李恒常的嘴型很硬，嘴皮子也薄，实在跟丰润扯不上关系，吻起来谈不上舒服。
　　可是赵凯刚刚一碰到他的嘴唇，就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李恒常那张不知所措的脸，想到自己正在吻他，那种满足感，立刻就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着了魔。
　　李恒常整个人都好像呆住了没什么力气，赵凯没费多少事就把他摁在了树干上。然后轻轻松松地就把舌头探进他嘴里。两个人的嘴唇都有些干，但是在这样的搅动下，却也很快就湿润起来。
　　李恒常靠在树干上，被动地张着嘴，感觉到赵凯舔吻过自己口中那些突然变得敏感的地方，他一直没有闭上眼睛，就这么看着赵凯的脸。他第一次看到那张自己看了二十几年的脸上这样迷醉的表情。
　　他突然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吻终了，两人气息不稳地各自靠在一棵树上，赵凯喘了几口气，抬头看着李恒常，那个人的脸还是那么冷淡又英挺。想到刚才这个人不知所措的生涩，赵凯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抬起手来想要摸他的脸。李恒常却抓住了他的手。
　　“你想好了？”李恒常的声音还是平静又沙哑，他的眼睛盯着赵凯，从那样一双眼睛里，赵凯看不出多少情绪。但是就是这样一双冷淡的眼睛，却让赵凯觉得实在是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他嗤笑了一声，懒懒道：“老子还没无聊到随便就去亲一个大老爷们。”
　　李恒常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慢慢笑了起来。他的手也无意识地轻轻摩弄着赵凯的手指，摸得赵凯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李恒常看着他笑，脸上的笑容没有褪去，却好像多了一种危险的情绪。他盯着赵凯，轻声开口：“好。等我们活着出去，我再找你算这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