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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就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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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破晓,我在镜旁将一头蓬松的乌发随意梳理一番,从炕上的包袱重翻出一件通黑的粗布大襟褂套上了身。
轻轻开门,稀薄的空气迎面打在我的脸上,我蜷握着手放在嘴边连连哈着气。
冬天里天亮的晚,在雾霾的笼罩下,那廊檩上一排排的长寿宫灯泛着暖黄的光晕。养心殿的太监们各自在东西佛堂内清扫陈设,见我经过纷纷好奇的朝我走过来。
“万岁爷醒了吗?”我搓着手问小文子。
一个小太监嘴快的回答:“春公公上夜的时候,里面一直都亮着灯。我估摸万岁爷一宿未睡。”
“就你话多!”小文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打量着我摇摇头:“姑娘还是梳洗好了在来当值吧,你这副打扮可别惊了万岁爷。”
我挤出两滴泪:“你们有所不知,我是来领罪的...”
太监们均张大嘴巴惊诧无比。
我坦诚回答:“昨儿个奉茶的时候,我不小心把脚给崴了,最后又失手将贡茶打翻在地,万岁爷大怒要把我调走...幸亏翁师傅及时劝住了他,我才免了责罚。我担心万岁爷看见我又记起这档事,于是就想着干脆来领罪得了。”
这并非诽谤载湉,而是我故意放话好叫那些别有用意的人传去储秀宫。
众太监原来如此的哦了一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不再接茬。
守职打帘的杨昌锐走过来,撇撇嘴语气很是不满:“嚷什么嚷?把万岁爷嚷醒了仔细你们的皮肉!”
太监们一哄而散,我随杨昌锐走到养心殿门口,三番五次请求他进去通融禀告,他死活不依只说万岁爷还没醒。
每天这个时候,他早已经醒了。
无奈我只得站在养心殿外慢慢的等。不管慈禧是试探载湉还是大做文章,我只能将计就计先一步行动。我抱着双臂一直徘徊到天空泛起鱼肚白。
隐隐听见东暖阁传来哗哗的打水声。不一会儿,小春子端着银盆哈欠连天的走了出来。
我双眼骤然一亮,上前拦住他问:“万岁爷该早朝了吧?”
“媛姑娘你这是要闹哪样啊?”小春子见我通身的灰黑衣着,不禁问。
我委屈般向他说明来意,他才悻悻答应。
然后低埋着头随小春子一道进了东暖阁。帘子被撩起,顿时一股热烘烘的暖意朝我脸上扑打过来,定晴一瞧里面放着一盆银丝碳。
我匍匐而跪向坐在乌檀木雕软榻上的载湉叩了叩:“媛琪有罪,还请万岁爷责罚。”
东暖阁一片安静,甚至都能听见他用手碾茶盖的轻脆之声。
我将头低了又低。
静默良久,他将茶盅放在案几上重重一顿,声音很低:“你心虚了吗?”
我惶惑摇头:“不是,昨日奴才失手丢翻了贡茶,还冒犯了万岁爷,还请万岁爷降罪。”
他起身,遣走了小春子,走近我,冷声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朕要听实话!”
我抬眼,看见了那张略带憔悴的面孔。
我是什么人?连我自己都没搞清楚,若咬定自己是苏布克.媛琪,可万一真像翁同和所说是个冒牌货,那我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吧。
正为难之际,忽然被他修长的手指挑起下巴,致使我不得不对上那双寒彻入骨的眼眸。
“冒名顶替实属欺君行为,按律是要杀头的,纵是亲爸爸想保你,也爱莫能助。朕相信你,把你当做倾诉衷肠的对象,无论醇亲王还是翁师傅,朕都不愿在他们面前吐露心声,而你却成了例外。”他眉头深蹙加重了语气:“可你欺骗了朕!早先要知道你是她派来的诱饵,无论如何朕都会想方设法将你调离养心殿!”
“如果我真的是诱饵,养心殿还会这么风平浪静吗?”我淡定自如,看着他:“如果上一次去毓庆宫送茶的不是我而是旁人,只恐怕翁大人的处境危在旦夕,不光翁大人,就连万岁爷您也会牵连其中。老佛爷又是一个眼里融不进沙子的人,她会善罢甘休吗?”
他神色微霁逐渐变的温和:“那为何朕每次问及你的身世你都故意遮掩?你是难以启齿还是怕朕知道?”
我摊开两手,苦笑:“万岁爷很在意这个吗?说实话,奴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宫,只记得沉睡了好久,在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之前的事奴才都不记得了,就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想起另一个时空思念我的爸爸,我喉头一紧哽咽出声:“万岁爷不信,大可将奴才治罪...”
他扶我起身,皱眉:“罢了,你不愿讲,朕便不追究了。只是以后亲爸爸少不得要在你身上打主意。”
我向他感激一撇揩去泪,压低声音:“万岁爷,你就找个由头治我罪吧,我怀疑那双宫鞋是老佛爷想试探您故意而为的....您就趁这次机会打消老佛爷的疑心...”
他红了红脸,转身坐回软榻上不做声。
我顿觉尴尬,清咳两声道:“而万岁爷又新赏赐了奴才一双宫鞋,这难保不会被人落下口实。”
他一挑眉:“什么口实?朕不明白。”
我被他的话一噎。
咬咬唇最终没说出口。
他冷笑出声,翘着二郎腿抿一口茶:“亲爸爸知道又怎样?大不了我们来个将计就计。”
我慌道:“万岁爷向来体恤下人,奴才笨嘴笨舌,这种差事儿实在难以胜任,求您收回成命吧。”
他正色道:“怎么?朕给你皇恩你不稀罕?”
我连连摇头:“不是,只是皇恩浩荡,奴才无福消受。”
见他略有愠色,正欲解释被轻轻走进来的小春子截住了:“老佛爷已经去了金銮殿,万岁爷,您该早朝了。”他手里捧着朝冠,静等着载湉。
载湉陡然恢复了往日的清肃,带上朝冠匆匆走出东暖阁。
“万岁爷,记住奴才方才跟您说的。”我站在屏风旁轻语提醒。
他侧头回望,脚步生风般的迈出了殿。
回去后,我静下心坐在了通炕上自顾挽着发髻。只等着慈禧招我过去‘问罪’。
秀子手捧一个琉璃盏,脸上现出两抹红晕。琉璃盏内装的是她采集的银霜。她走过来将那琉璃盏拿到我眼前。只见一层冰清莹洁的霜花漂浮在上。
“这些霜不光用来泡茶,还可以用来调制花蜜呢。只需把研磨好的丹桂溶到这里放些蜂蜜和蛋清,然后搅了均匀就可以涂抹在脸上。”秀子凑近我耳前:“我给老佛爷当值的时候悄悄偷学的。”
我笑笑:“能在当值期间观察的这样细致入微,秀妹妹可真是心灵手巧。以后我得多多向你学习才是。”
秀子谦虚一番又问:“咦?今儿你不当值吗?”
我回应:“万岁爷嫌我做事粗鲁,扬言要把我调去辛者库。这不?我正要去储秀宫求老佛爷宽恕呢。只要不去辛者库哪儿都成。以我的性子只会惹得万岁爷生气,我倒觉得你适合去御前奉茶。”
秀子听完有些思神恍惚,楞了一会儿:“方才我出御花园时,看见万岁爷朝储秀宫出来,若安分守己,万岁爷是极好说话的,你做了什么把他气成那样?”
极好说话?她还挺了解他的。她面上的红晕再一次腾升...
“媛姑娘,老佛爷请你过去一趟。”储秀宫的小太监走了进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该面对的还得去面对,我要做的就是大胆面对。
到了储秀宫,慈禧坐在软榻上,李莲英从她头上轻轻卸下了那缀满珠宝的圣母皇太后朝冠。有太监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杏仁茶呈于案上。慈禧端上,翘着那两寸多长的金护甲,优雅品尝了起来。
“瞧瞧他们!平日里拉帮结伙起内杠倒来劲,一提出要给北洋海军添船购炮个个都给哀家哭穷!吃着朝廷的粮食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没一个干实事儿的!”说完,好像还有一团气在胸口内堵着,将那杏仁茶顿在案上又愤愤道:“明儿传哀家懿旨,着户部对外筹集经费,朝廷的每个大臣必须得捐献!没有就去各个府上翻个底朝天!”
“老佛爷严重了,只要您金口一开他们哪敢不从?老佛爷瞧好了,明儿懿旨一下他们还得乖乖就范。”李莲英的一席话令她稍稍平定。
见我跪在地上,好像很意外似的:“你不好好当值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轻声答道:“回老佛爷,不是您宣奴才过来的吗?”
慈禧颔首哦了一声,横眉冷对:“皇上下朝时,跟哀家提出要将你调离养心殿,对此事你作何解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