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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将醒之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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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神,寿数漫长,没有尽头。
她活了多久了?从洪荒大海上诞生之初,一直蹉跎到如今,曾度过数不清的岁月。连她自己也忘记了自己的年岁,可应该是很久很久了吧?神树每结一次果子,她就知道,又是一万年过去了。
她伴着神树,有时都分不清自己是树是人。
作为天生的神灵,她得以耐得住漫长的岁月,可饶是如此,也已经濒临崩溃。
她一直渴望走出栖身的神树。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她知道她已经不甘于抱着永生的寂寞困顿在树下。
神树林很美,洁白硕大的花朵四季不谢,金色的叶片与绿色的枝干,从仙界极北吹来的风永远柔和温暖,馨香浮动在整个仙界。一重重花枝通向她居住的树梢,花为阶梯枝作栏,远处是仙山浮岛,以及永不落的日光。
但她已经厌倦了这一切。
厌倦了日日相同的风景,坐在树梢上随着风飘荡,看永不腐朽的鲜花。
在飞蓬被打落凡间以后,除了每万年来取一次果实的仙女,神树已经不会有人踏足。她冒险散去一部分魂魄,通过神树的躯干投入凡间,成为了一个凡人。
她失去了作为神的记忆和法力,却得以如凡人一般成长,种种以前未曾体味的悲欢,一一得以经历。
本以为天界万年,等到她被发现私逃,已经轮回不知多少世。
她对着重楼轻笑。
“没想到你会在第一世就找到我… …我本以为我对时间法术的控制已经极好。”
利用天上人间的时间差逃得生机,她以为万无一失。
重楼一撇唇角,抱手站立。
“哼,要不是我留在你身上的刻印示警,我也没发现你竟然会那么大胆… …就算我立刻划破空间,通过神魔之井赶到神树,你的魂魄却已经流入了下界,找不回来了… …我把你留下的身体带走,又在那儿放了一个假的,想必也能顶替一时。”
夙瑶笑了。
“难怪我当初施展魂魄分离法术的时候,会有两个魔奴忽然出现。幸好当时方圆万里都没有别的神,否则可就糟了… …”
像重楼这样高等级的魔可以施放带有魔奴的刻印,当达成一定条件的时候,魔奴会化身而出,保护或者杀死被刻印的人。想必重楼当初留下的,也正是这一种印记。
重楼瞟了她一眼。
“不这么做,你能这么快就恢复记忆?哼,我看你应该好好感谢我才对!”
夙瑶捂着眉心,摇头。
“是… …感谢你,魔尊重楼!不是你,我这一世的身体也不会这么快就濒临崩溃… …我本体是木属性,这身体却是水属性。虽说水生木,但仙人魂魄力量太强,木气太盛于水有妨,只怕我是撑不了多久了… …”
重楼看着她苦笑,一把将水晶棺中的人抱起来。
“啰嗦!你回你自己身体不就好了?蝼蚁一般的凡人身体有什么好留恋的… …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回自己的身体… …夙瑶望着被重楼抱着的‘夕瑶’,后者恬静地沉睡着。
她从来未曾以这样的角度看过自己,当初魂魄脱离身体的时候似乎见过一眼,但那个时候太急了,什么都没看清… …如今乍然见到自己毫无生气地躺在那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夙瑶的表情就有点奇怪。
“这个身体… …你留着吧。”
重楼瞪她。
“你说什么?!”
夙瑶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躯壳,放回水晶棺中。
“我不能回去。仙人都有特殊的印记,一旦我的魂魄与身体结合就会勾动天庭的感应,他们立刻就会发现我私自下界的事情… …”
重楼狠狠瞪她一眼。
“那你打算怎么办… …真要一辈子做个凡人?这个身体也支持不了多久了,你‘死’了以后,难道要重新投胎?哼,你做了凡人一世还不够,还想生生世世做个凡人?”
夙瑶立刻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 …重楼,你不觉得天界和凡人界的情况很奇怪么?”
昔年洪荒后期,巫妖大战,封神大劫,巫族与妖族陨落,而圣人也都在封神大劫之后隐居三十三天外,人族本该成为大地的主角。人族当兴,人教当立。但千万年过去了,人族却还是要依附于神佛而存在,日夜祈祷,换取一点平安。
“人族祷于神… …这很奇怪?哼,千万年来不都是如此?”
夙瑶望着九天之上,日夜不灭的昆仑天光,指天。
“那你可知,昆仑天光之上,就是我曾守护多年的神树?”
重楼又哼了一声,显然知道。
夙瑶收回手,轻叹。
“神界有一个大秘密… …不,或许也不算是秘密吧。毕竟,诸神若双眼不瞎,都可以看到… …神树为整个天庭提供灵气,这灵气自有天庭起,源源不绝。万物有生方有灭,反之亦然。这些灵气难道是凭空出现的吗?”
重楼望着昆仑天光,骤然明白了夕瑶话里隐藏的意味!
“这… …这光!这光是… …”
夙瑶看着他罕见的震惊神色,顿首。
“你终于明白了… …这光,正如你所想。”
昆仑天光,是人族气运转化为灵气的那一刻散发出的光芒,这一片亘古闪耀的天光,也不知是多少气运凝结而成。而那棵神树,正是抽取人族气运的法宝!
否则,区区一颗树,又怎会需要一位上仙日夜守护?有同样待遇的所在,只有飞蓬镇守的仙魔两界的要道,神魔之井!正因为神树关联着神界和人界,为天庭汲取关乎存亡的灵气,神树才会需要如此看重!
重楼双目中的红色加深,如火焰跳动其中,黑色羽翼完全展开,煽起大风。
“哼!天庭!卑鄙的天庭!窃取人族气运,难怪千万年来都事事压我魔族一头!可恶!可恶至极!不行,让我去毁了那该死的树!”
夙瑶连忙按住他的手。
“你稍安勿躁… …重楼,先听我说完。神树扎根于天界千万年之久,岂是你说毁掉就能毁掉的?只怕在你成功之前就会被阻止… …何况,若你真的这么做了,仙魔大战势所难免!”
重楼甩开她,意气激昂,完全不为所动。
“天庭那些废物,没了飞蓬,又怎挡得住我?!仙魔大战… …哼,要打便打,我魔族求之不得!”
魔族生性便是好战的种族,最不怕的就是征战!和天庭打一场又如何?左右迟早也是要打的,不如趁早畅快打一场!
“唉,你还是这么容易冲动… …如果我能替你找到飞蓬,你是不是暂时就不去攻打神界?”
飞蓬?重楼沸腾的热血立刻燃烧得更厉害。
“你知道他在哪儿?快告诉我!”
夙瑶看着他一副立刻就要找到飞蓬决斗的样子,微笑。
“我恰好擅长卜算… …当年神树之上,我总要推演神树结实之期。飞蓬转世的所在,虽然可能被天道气机掩盖,不易推算,但想来费些时间还是能找到的。”
重楼烦躁不已,走来走去,然后猛地站定。
“哼,那到底要多久?夕瑶,你别想骗我。”
推演天机本就耗神,何况凡人界灵气不够充沛,她又被限制在这个身躯里,力量只能发挥十之三四。她虽这样说了,其实也无十分的把握可以成功把飞蓬找出来。但如今没有别的方法,只能尽力拖重楼一拖… …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但有些要做的事情,只凭她如今是办不到的… …
“我当然不会骗你… …但是我也不知道要多久才可以算出结果。重楼,左右你也找了这么多年了,多等几天又何妨?咳咳… …”
重楼看到夙瑶唇边咳出了血丝,皱了皱眉,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他震开她时,因为情绪激动没控制好力气,而她如今又是凡人之身… …比不得当初在神界。
“凡人就是没用!真是不明白你怎么能忍受这样窝囊地缩在一个蝼蚁的身体里,过凡人那种乱七八糟,毫无趣味可言的生活。”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手上却亮起治愈光芒,打到夙瑶身上。
魔族的治愈术真是不敢恭维,何况与无论是人族还是仙族都不相合。想来重楼平日哪怕受伤了也是不在意的,他的治愈术一定极少使用,这样的法术一落到夙瑶身上,她只觉得伤更重了。
“咳咳,重楼,谢谢你… …不过我还是自己来吧,不过是小伤罢了。”
重楼的脸黑了一下,不过看夙瑶的样子他也知道他没能帮上什么忙,立刻撤回了法术。
“哼!我好心帮你,你却… …本座魔务繁忙,先走了!”
说到最后,连“本座”都脱口而出,不过倒是没忘记把夕瑶的身躯一并带走。
夙瑶看着重楼转身踏入空间瞬间消失掉,好笑地摇头。
他只要记挂着飞蓬,就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她太清楚他对飞蓬的执着了。
折腾了一晚,天也快亮了。
月色已经很淡,天空如同薄脆的透蓝水晶,一颗启明星亮亮地嵌在东方,夜色被晨风驱散,逐渐天晓。
夙瑶把大殿里一地的狼藉收拾好之后,天光大亮。她迎着朝阳,透明的光线笼罩着她的脸,有种轻柔的错觉。
慕容紫英正是这个时候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掌门,这是您今天的早茶。”
他动作轻捷,将茶盏取出,斟上一杯,恭敬奉上。
夙瑶接过,浅浅啜了一口。面前少年的目光正不由自主地被桌子上卓然挺立的小小神树吸引,满眼都是好奇神色,但他却还是能忍着什么都不问。
她敲敲桌子,示意紫英抬起头。
“紫英,今天怎么是你过来?”往常为她奉茶的,都是她身边一直随侍的璇玑。
“璇玑她病了… …拜托我为掌门端茶。我想着掌门不可以没人服侍,所以… …”
夙瑶他满脸小心翼翼,失笑。
“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杂事,专心练剑。”
紫英毕竟还是少年,闻言全身都是一抖,以为掌门是在责怪他不务正业。
“紫英… …紫英谨遵掌门教诲。”
慕容紫英是幻暝大战之后收入门下的弟子,资质之高,不输给号称天才的玄霄夙玉。虽然没有他们特殊的体质,但品性却要胜过他们许多,既不是玄霄那样的目下无尘,亦非夙玉那样的道心不坚,十分稳重知礼、心意坚定。
夙瑶一向是把他当做下一任掌门候选看待,就如师傅当年… …
“紫英,你把这张案几劈了,小心不要伤到上面的树木。”
慕容紫英一头雾水看着夙瑶。
“掌门,这… …”
夙瑶以法术将案上东西挪空,然后看着慕容紫英。
“开始吧。”
慕容紫英虽然不解,但还是抽出佩剑,以一招最基本的剑式将案几斩成了木片,丝毫没有伤及上面的小树。
不同于高阶剑法的华丽,这招“云生”朴实无华,毫无半点出奇之处。但就是这样最基本的招式,才更容易看出一个用剑之人的功力。紫英所出数剑,用的力气和角度均恰到好处,手法纯熟,显然根基扎实,无可指摘。
夙瑶点点头。
“现在,你把这棵树移植到五灵剑阁后面去吧。”
慕容紫英立刻领命而去。
待他离去,夙瑶转入大殿之后,那里是放置历代掌门长老以及弟子灵位的所在,一眼望过去,无数的灵位呈阶梯状,一直延伸到屋梁下。
夙瑶在香炉中上了三炷香,袅袅香烟中,她淡淡笑了。
“神树幼苗可以为琼华镇压气运… …但是,这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