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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用我一世苦逼,换你扬眉吐气←尼玛这是什么烂题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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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龙溟,早崩。”——《夜叉通史》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从前有一个皇帝叫龙溟,然后他死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龙幽忍不住皱了皱眉,握着竹简的手攥紧了,将指节攥得泛白。
很显然,夜叉新帝对这区区五个字加两个标点的本纪相当不满。兄长龙溟一心护国安民,为解夜叉族水源之患殚精竭虑,不惜以万金之躯孤身前往人界,以至客死异乡,岂是几个字就能草草概论的。
龙幽将竹简放下,命侍从去传史官,然后随手又拿起一卷,打开一看,恰好是关于大长老的。
“魔翳始起外戚,性不仁,且有佞邪之材。先帝崩殂,魔翳承襁褓之托,任夜叉之寄,瞒匿实事,摄政数载,执威福不归,久专大柄,欺君罔上,祸乱朝纲,流毒魔疆,险成篡盗之祸。后图谋人界,滔天虐民,穷凶极恶,是以众怨神怒,远近俱发,终自毙。”
“啪”的一声将手中竹简弃在书案上,龙幽抬起头,正看到史官走进大殿,恭敬地伏拜在面前。
“兄长的本纪,怎么写得如此草率?还有大长老这篇,未免……过于不堪了吧?”
史官仰首,一脸正色地说:“陛下亲政不久,理应广纳民心,以固皇权。如今夜叉族的君主是陛下,是您为夜叉族争取水源,是您为子民带来了福泽,只有您才能是夜叉族的救世主,也只有您才能是百姓心中唯一的皇者。如果此时大肆宣扬先帝丰功伟绩,只会掩盖陛下声望,使百姓痛惜故主,甚至可能令朝纲动荡。”
“至于大长老……他生前已经执政数载,陛下此时亲政,如果不打压其名声,怎么掩世人之口,显陛下之威?再者,这次解决水源之急,多亏人界相助,大长老为祸人界已久,如果不多加罪责,怎么平息人界怨火?陛下是一代明君,其中利害不需臣多解释,也必然是明白的。”
“明君?”龙幽冷冷笑了一声,“我连至亲的名声都保护不了,还算哪门子明君?”
“陛下……”史官喊住他,一字一顿地说,“您该称孤。”
“……”龙幽被噎了一下,本以为他又要长篇大论说些大道理,谁知竟然是这么一句。
“大长老是夜叉臣子,陛下这样做是为了夜叉清平,他也不该介意。”
龙幽看着史官以肃穆的神色说出这话,忽然有一丝恍如昨日的错觉,然后记起来,昔日大长老似乎也经常这样,用正直的口吻说出冷酷无情让他厌烦的言论来。现如今朝中依然留有许多旧臣,莫非这位史官也是大长老调教出来的?
王座左右,高处不胜寒,血缘至亲,兄弟至情,也难抵身后万人千钧之重。这话是他亲口说的,其中道理他自然比史官更明白,但斯人已逝,终归还是有些不忍。
许久,龙幽叹了口气,“兄长当年为了夜叉族孤身潜入人界,此义举要记下,不可吝啬笔墨,至于大长老……至于他……你们酌情处理吧。”
拂袖离开大殿,龙幽径自回了寝宫。夜叉帝王的居所虽不如人界皇宫那样穷奢极恀,但也称得上富丽堂皇,然而最引人瞩目的并不是珠围翠绕,而是那柄凛凛生威的十字妖槊。
自从解决水患后,夜叉族战事稀少,龙幽使用十字妖槊的机会也寥寥无几,于是他将它放置在了卧房里,尽管知道武器上带有煞气,但龙幽总觉得有它在身边,自己会安心些,就好像兄长龙溟还在一样。
轻轻拂拭着十字妖槊,温暖的热度感染着掌心,就像儿时牵住兄长的手。
龙幽忽而苦笑一声,低声问:“老哥,如果是你,也会这样做吧?”
手心里的温度突然变得滚烫了起来,始料未及的,一股热流渗入血液涌至脑海。
记忆中的景色浮现在眼前,是他永生永世也忘却不了的神降密境。他看到兄长龙溟伤痕累累、虚弱无力地坐在那里,他想去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他看到一个黑衣人影伫立在龙溟面前,说:“陛下的弟弟尚不到即位之时,以他的威望和能力,也尚不足以为一国之君,吾将暂且隐瞒陛下死讯,代为摄政,待大局稳定之后再将国家交予他。”那声音极其熟悉,俨然是大长老魔翳。
“若是龙幽不能兴盛夜叉,你尽管取而代之。”
“……你……”
“阿幽性情过于柔和……魔族本就以能为者为尊,长老若是持国,能胜龙幽许多,夜叉就交托给你了。”
“吾定不负所托。”
“阿幽修成越行术之后,不如让他来人界,能助长老一臂之力自是最好,不然……让他离开炽地,到水源充足的人界……就算是我身为兄长的私心。”
“龙溟,你可曾怨愤生在帝王家?”
“行至今日,舅舅可曾后悔?”
幻象越发依稀,慢慢在脑海里消隐。龙幽以为自己会落泪,但是没有,所以只能仰起头,弯弯嘴角,笑了笑。
就好像大长老在兄长尸身前笑得那样苍凉。
他曾经怨过哥哥,也曾经恨过舅舅。他怨龙溟不能像别人的哥哥那样,陪伴他玩耍,陪伴他练功;怨龙溟总是满口君王之道,满心夜叉族人,仿佛对他毫不在意;更怨龙溟一声不响地离开,将他一个人丢下不管。他恨魔翳城府深沉,居心叵测,难以捉摸;恨魔翳独揽政权,对他处处压制。更恨他残酷无情,妄想颠覆人界。他甚至怀疑过是魔翳觊觎皇位,于是害了哥哥,再挟持他。
他总觉得他们不懂自己,总觉的自己孤独,到头来才发现,其实真正不懂的人是自己。
哥哥答应陪他却总是食言,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他,遗忘了他们的约定;哥哥一袭皇袍,傲看万众臣服,是不是真的像他脸上的笑容那样恣意轻松;哥哥离开自己心爱的女子,是不是真的从没想过与她长留人界,相伴终老。舅舅把持朝政,是不是真的因为贪恋权势,图谋不轨;舅舅机关算尽,以致亲情疏离,是不是真的不屑普通人家天伦乐事,亲密相依;舅舅操纵枯木身份二十余年,是不是真的对身边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他们不是无情,只是没有资格多情。他们为了夜叉族,摒弃了自由,将自己作了祭礼,即使最后落得万劫不复,背负万世骂名,也无怨无悔。
为了那些子民。
也为了他。
那天夜晚龙幽很意外的喝醉了,拉着下人的衣袖,笑吟吟地说:“我来作诗一首如何?你听着--龙溟尼桑幸运E,舅舅一生织毛衣。龙幽从此不苦逼,尼玛有没有天理。”
可怜的小夜叉被吓得直打哆嗦,觉得自家皇帝绝对是被雷劈坏了脑子才能说出这种穿越的打油诗……
下人不敢提,龙幽清醒了之后自然全忘了——就算记得他也不可能承认,所以这首天雷滚滚又分外真相的诗就这么淹死在岁月长河中了。
翌日清晨下起了一场雨,雨水绵绵如丝,将祭都的大街小巷晕染的雾蒙蒙的,仿佛一幅水墨画。
魔界干涸至今,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个年头,夜叉百姓在燥热艰难的环境下生存已久,终于见到了湿润的天气,哪里还管衣服会不会淋湿,全部欣喜若狂地冲上街头,去感受上苍的馈赠。
龙幽换了便装,独自行走在被雨水浸湿了的青石板街上,任凭绵柔雨丝轻拂俊逸的脸庞。放眼望去,祭都已是万人空巷,摩肩擦踵,所有人都是那么雀跃。一个小孩子仔细打量他许久,终于认定了这个紫衣人的身份,开心地跑到他跟前,用糯米一样清甜绵软地声音叫:“陛下。”
龙幽俯下身,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眨眨眼,笑着揉揉他湿淋淋的头发,说:“小孩子淋雨可不好,快回去找你父母,别让他们担心。”
小孩子点点头,应了一声,乖乖跑开了。
龙幽目送他小巧的背影离去,在直起腰身的瞬间,忽然想到,当初大长老似乎也对他说过,“你突然离开,舅舅很担心”,那时候他只觉得大长老居心叵测、惺惺作态,于是冷言冷语地顶了回去,如今想来,那言语中是不是也蕴含着几分真情。因为曾亲眼见到兄长离开,所以才变得小心,怕自己“也”像兄长那样,一去不归。
心里浮起一阵惆怅,年轻的夜叉皇帝弯弯嘴角,轻轻笑了笑。
身旁的百姓自顾自地欢庆,有的拉着手舞蹈,有的当街比武,还有的高声呐喊长啸。每个人都欢天喜地,每张脸上都洋溢着粲然的笑。
龙幽孑立在人群之中,与他们擦肩而过,心中想,其实兄长与舅舅想要的并不多,不过是夜叉子民一抹欢愉的笑意、一个幸福的眼神。
为此,哪怕付出再沉重的代价,也心甘情愿,绝不言悔。
而他,则会尽自己一生,去守护他们的子民,做一个好帝王。因为他知道,离开的人会一直看着他,他知道,自己肩上有他们的重量。
如果给不了竹简上的只字片语,那便造就一个盛世天下,慰前人。
“老哥,舅舅,我……孤定不会让你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