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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似是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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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来居,在此处经营了三代,店不大,但店里的每一件物什都颇有些历史。菜家常,酒却陈年味佳。平日里也就少许游侠记惦着这里的美酒来这上下不着村的小店。可每逢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这里便一改平日冷清,几日来总是人满为患。
酒入粗瓷碗,醇香飘钻。
“逢生兄弟,恕辞冒犯问一句,尊师向来是不与江湖人士打交道,此次逢生兄弟来参加武林大会,尊师许可了?”说话的人,名穆辞,此次武林大会中排名第三,四十来岁,长得虎背熊腰的,到与他一脸的儒雅之气相悖。满是粗茧的手,端着碗清酒递了过去。
来接酒碗的手,苍白若纸,手背之上,青筋根根醒目。轻盈地端着酒碗,仰面,一口饮尽。金丝狐面,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看得清他一双美目盈盈如波,在几碗美酒下肚之后,更是潋滟吸魄。
穆辞恍惚之中,不由地伸手欲去揭下他的面具。
“穆兄,今儿小弟可是忘了带这‘半步绝’的解药,若是穆兄的手再近几分,怕是小弟明年该给你坟上送酒了。”少年的声音很好听,如清泉灌竹,却让穆辞的手生生顿住,再轻轻放下。
“逢生长年以面具遮面,辞因好奇,险些冒犯了逢生,还望逢生不要见怪。”
“自然不会。”少年摇头,像是突然想起之前他所问之事,撑着头,抵住眩晕之感,自然中带几分慵懒,“至于穆兄先前所问家师之事……”他扬唇,微微地笑了起来,连带着一双美目也温暖了些,站起身来,三叩木桌,“自然是,让他无感无觉,便无阻拦一说。”
他的身量不高,只及一般成年男子的鼻尖,纤弱的身躯,与一般娇弱女子无异。可在前几日的比试中,他们是怕了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虽说手无缚鸡之力,可这使毒的本事,让人生胆怯之意。无声无息中,便败了。
“逢生你说的无感无觉是怎么……”
“郁逢生!”一声狂吼,直接打断了他的问话。
来者是个娇小俏丽的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此时,她一双杏眸如同盯着仇人一样瞪着他,嘴里,却是叫着‘郁逢生’的名字。穆辞微讶,来不及追问。一旁的少年却是自己说了出来。
“穆兄别见怪,小妹桔叶总爱以面目唬人,可心地还是不错的。”郁逢生扶了扶脸上的面具,抓过一旁的一大坛酒给两人的碗里斟满,“咱们别理她,继续喝。”
“郁逢生!你不要命了!”桔叶走过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盛着美酒的粗瓷碗,‘啪’的一声给扔地上砸了个粉碎。
“桔叶不要闹,我与穆兄一见如故,不喝完这一坛酒,是不会走的。”郁逢生有些不悦地推了推挡在眼前的桔叶。
穆辞此时也是瞧出了不对,忙过来打圆场,“逢生,要不这次的酒便留作下次再遇再饮,莫要因这小事,伤了你们兄妹的和气。”
“谁特么跟他是兄妹啊!”桔叶对着穆辞就是一通乱吼,“不就是一坛酒吗?我替你喝了便是!”
抱起酒坛,仰头便喝了起来。酒液滚入她的喉头,发出咕噜之声。少许溢出的,沿着嘴角,浸湿了衣襟,而她一点也不在乎。
“逢生,这……”穆辞看看桔叶又看看一旁气定神闲的郁逢生,有些欲言又止。
“随她。”
酒坛落地,她的脸颊两陀红晕,眼睛却依旧是怒意不减,“酒已喝完,随我回去。”
知拗不过她,郁逢生叹气,满脸歉意地对着穆辞,“穆兄,改日再赔罪。”
“逢生严重了。”
不等他们寒暄完,桔叶背着他便跳了出去。速度异常之快,似乎再回神,便只能在白雪皑皑中,看到两个重叠的点。
连天的雪,白得刺眼。
没了其他人,桔叶的脚步缓了些。
“明知道,你这身子根本不能喝酒,何必糟践自己呢?”桔叶说着,两只眼里有泪水打转。
“此次武林大会上,大都是朝中人士的爪牙,若是能与他们交好,便能有机会接触皇室,调查当年之事也便更容易一些。至于我……”郁逢生安静地伏在她的背上,顿了许久,才继续开口说话,“九年之前就该死去,如今落得个半死不活的下场,到像是上天安排让我查清楚当年之事。”
“逢生,不管当年到底发生何事,我只知道,你是把我从饿狼堆里救出来的恩人,是一个宁可自己挨饿也要给我吃食的好人。我不许你死。”
“桔叶,我不值得你对我那么好。有些事,并不是你眼睛看着的那样。”
桔叶顿住脚步,“我只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他的嘴唇蠕动,有些话正要说出口,却终究咽了下去。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好半晌,才听他说了一句,“桔叶,我饿了。”
“你不是刚从客栈出来吗!!!”桔叶惊叫,有些胸闷气短。
“只顾着喝酒了,还没来得急吃点东西,就被你带走了。”说得有些委屈,总之一句话,他没吃饭,都是因为她的错。
桔叶郁闷地在原地跺脚,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让她到哪儿去给他弄吃的去!
***
黄昏的时候,才终于走下了山,此时炊烟四起,在这寒冷的日子里,显得格外温暖祥和。
背着他在一家小木屋前顿住脚步,粗木门上,轻叩。
开门的是一位白发皑皑的老妇,看着门前站着的两人,她忙领着他们进屋。
“天寒地冻的,怎么还在外边儿走动,赶紧喝杯热汤暖暖身子。”老妇端着两碗热汤水,都递给了桔叶。
“多谢婆婆。”桔叶一口喝完,顿时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端着热汤,准备递给郁逢生。可一瞧,才发现他蜷缩在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如此安静的他,并不多见。
桔叶俯身,将耳朵贴近他的胸口,听着心脏微弱地跳动,似有似无。曾经她无数次地以为他会在睡梦中永远地醒不过来。而如今,虽习惯了他四季都冰冷的身躯以及若有若无的心跳,但心里的担忧从未停止。
这一睡,醒来就是夜晚。
此时已是深夜,可门外却有不和谐的敲门声。桔叶警惕地握紧了手里的剑,趴在窗口,仔细地从窗缝里观察着外面。
老婆婆领进来一个人,白衣长发,因着灯光太暗和距离的缘故,看不大清他的脸,只是从轮廓上看,应该是个长得不错的人。
“我不甚在山上迷路,到此时才到这里,希望婆婆能收留我一晚,明日定当重谢。”
“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快进来吧。不过实在是不巧,家里本有两个空屋,只是傍晚恰有来客。不如,你与他们商量商量吧,那间屋子备有两张床榻。”
“多谢。”白衣公子拱手,在老婆婆的领路下,朝着他们走来。
桔叶迅速地坐回郁逢生的身边,右手,丝毫没从剑上挪开。
“桔叶?”
郁逢生此时正巧醒来,便瞧见桔叶一身防备。
“逢生莫怕,有我在。”
郁逢生轻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对,好像以前也有人说过……只是时间过得太久,他记不清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的事。
帘子撩开。老婆婆带着那人走了进来。灯光之下,他的脸此时清晰了起来。星眸剑眉,长身玉立,说是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自他进来,郁逢生的眼睛便没从他的脸上移动过,错愕,惊诧,以及惋惜留恋一一被他的面具遮挡。
“在下莫九,不知两位可否介意在下在此处留宿一晚?”躬身扶礼,好一派谦谦作态。
桔叶傲慢地扬起了头,正准备一口回绝,却被身后之人抢了话。
“随意。”
“多谢。”莫九在旁边的一张床榻坐下,抬眸间,正对上郁逢生看他的眼睛。
他不由得有些错愕,微笑问道,“不知小公子为何一直盯着在下?”
郁逢生慌忙转过头去,“冒犯了。我只是觉得莫公子与一位故人极为相似。”
“无碍。”莫九笑了笑,“那真是巧了,在下刚才瞧小公子的眼睛,也极其像一位故人。”
“哦?不知是哪位能入莫公子的眼,得公子挂念。”郁逢生此时来了兴致,循着话追问。
“罢了罢了,故人驾鹤西去多年。再说不过徒增忧伤罢了。想必两位白日也是赶了不少路,早些休息吧。”莫九不愿多说,躺在榻上,转个身,只留一个背影给他们。
桔叶嘟囔一声怪人,便跟着躺下休息了。
而刚醒过来的郁逢生,辗转反侧,却是睡不着了。
那个故人,说的可能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