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玉》涩空

2、第 2 章

　　景胤三年立秋。

　　雾重霜抵，湿气渐压，前日极清朗的天，现时也冷得要人难受。

　　这也许算不上是个好的时节，可是苍擎却是在这个时节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带出去的。

　　他连为什么都没明白，就入了狱。

　　寅时，洗月楼。

　　地牢之中。

　　腐烂的青苔聚集在天下最为牢不可破的地牢之中，浓郁的腐臭味扑面而来，矮身走下阶梯的高大男子略微一顿身形，他叫孙云。孙云冲身后的女人道：“小心着，这地方味道还真难闻，也不知楼主是怎么想的，要我们找了那么多年，祖祖辈辈的忙活，到头来却是这么对待这个人。”

　　女子纤细的身形恰好被牢狱之中难得的烛光给照了个清楚明白。

　　她梳着双髻，名唤王英，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仅擅长歧黄之术。

　　她嗔怪的对那高大男子，捂着嘴咯咯笑道：“你个大男人怎么比我这女子还要啰嗦，快去里面打开门，若是苍皇有个好歹我们十条命也不够赔的。更况——我们连一条也不够赔！”

　　“啧！真是麻烦。楼主既是恨极苍皇也不该……”高大的男子后面的话被女子的隐晦神色堵在了喉咙口。他摸了摸鼻子，悻悻然向深处带路，等到两个人走到了地牢的尽头，便看见了靠在布满青苔的墙上的男人，如同火焰般的长发，灼伤了两个人的双眼。

　　一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打破沉默的反而是那个男人的神情，他冲着孙云邪魅一笑，双眼幽然。

　　苍皇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人感到一阵阵的压迫感袭来，沉重的使人透不过气。

　　王英抚掌打破了这个局面，她在试图细细瞧他摸样时，却被回过神的孙云用厚实的大掌遮住了视线，她一愣，继而怒喝：“我就是看看，你不说我不说，苍晔又怎么会知晓？”

　　“我只是不想要你被挖了眼睛丢去龙河，有些事你是看不得的，难道忘了左护法的嘱咐了吗？这个人，可是除了苍爷谁也不能直视的。”孙云对王英直呼楼主的名讳的习惯已经淡定的接受，毕竟楼主自己也没说过什么，自己一介奴婢又能有什么意见？

　　王英颤动了一瞬睫毛，冷哼道：“我没忘，不过既然如此何必要我直接过来查看他的伤势，只要你带苍皇去干净通风的房间我再引针探脉便是。”凭什么他就能得到那个男人的厚爱，就算是关在牢房里也是好吃好喝的供着，连出去后的住处都安排的极好。

　　“谁人能明白楼主的心思？你只管做事，其他的别多问，世上能有你这一位神医，自然还会有更多的人愿意接替这个位置。”

　　一句话要王英心底生凉，闭上眼，深吸口气道：“我闭上眼了，你快去把苍皇带出来，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你别忘了，苍晔就快从武林大会回来了，这次兴许连景帝都不知晓苍皇再次出世，毕竟，都一千年了啊…”

　　孙云静默，半响对她闷声道：“你背过身去，有什么动作我可是一清二楚，别轻举妄动，以免害人害己。”

　　王英没出声，却也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待孙云把钥匙插了进去，牢门从里开了。苍擎挥手把玄石锁链砸断，忽视了两个因为他的动作而呆滞的人，从牢房中旁若无人的走了出来。若说有谁的武功是最好的，那显然是手握嗜血剑的苍皇，可是就算他已没有了嗜血剑，力量也是世上最厉害的。玄石又算得了什么。

　　等到王英总算在苍晔回来之前治好了苍擎的冻伤离开洗月楼后，苍擎才在另一间厢房里醒来。而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对着孙云所说：“去叫你的主人。”

　　孙云跪在地上，无声无响。

　　苍擎手指微微一动，掌风烈烈，捏住了男人的喉咙口，眼见着孙云呕出一滩血他也无动于衷，骨节分明的手轻覆上没有任何污渍的被褥，这是一双握剑的手，此时却没了随身的佩剑，不然何须用擎天掌。他风淡云清的道：“去叫你的主人，这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这么被关了几个月，若说还没察觉到什么异变，也浪费了以往做上位者时养成的多疑。

　　孙云瞳孔紧缩的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双眼一移，因伤了动脉倒是不能再发出一声。可门却在外面被推开了，从外射进一石子，孙云的呼吸一窒，呕血的更加严重，似红梅晕染上了浓墨，这般的颜色，恐怕已经救不回了。

　　似乎也没人会去救。

　　进来的人极多，但是只有一人，要苍擎的手都有些不稳，因为他识得面前人，却不懂他的心思。

　　为何会在邀请自己入世之后便再也不曾出现在自己面前，又为何要自己去了那牢房。这些疑惑都要他无法释怀，但是，明明知晓他的目的恐怕没那么简单，自己又为什么那么确信他不会伤害自己呢，暗自苦笑一声，微不极微的叹了口气。

　　而如果在京的，想必瞧见这容貌会惊呼出声，原因无他，仅因这男子的地位和样貌。

　　世上最尊的身份，隽秀异常的轮廓，在这闭塞的厢房内反而平添了几分清冽无波的气息，但是偏偏男子却又有着深邃如墨的双眼，所以一切都看起来不是那么不真实了。

　　“你就算不吩咐他，我自己亦会过来看你。”

　　“恐怕又出了什么事吧。”

　　“是。”

　　“到底是什么大事要你决定不再把我关在牢房？”

　　“是大事，国师曾言：如果再不行动，天上星会越来越临近此地，恐怕到时便是毁天灭地的灾难了。”

　　“………文帝是如何死的。”

　　“血玉的血脉能要人长生不死，文帝只是顺应了天意。”

　　“你们世人所说的天意又到底是什么呢？”

　　苍晔站在那里，静静的凝视着苍皇，唇线抿成了一条直线，道：“你不会明白。”他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示意：“来人，给苍皇沐浴更衣。”

　　阴影遮蔽了苍擎的表情，顿了顿，淡淡的道：“不需要，你只要给我滚出去就行了。”苍擎一点情面也不给他，因为对方也没给自己情面，他勉强自己扶着被冻伤了的双膝从床榻滑行而下了阶，缓缓行到高位。

　　他负手而立，俯视着周围的人，指了指苍晔，微微一笑，却莫名有种庄重感：“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此言一出，除了苍晔以外的洗月楼教众，纷纷露出了迷惘的表情，想要听从，内心也明白不能听从，身体却比心里更早一步做出了反应。

　　教众们齐齐垂头退了出去。

　　苍晔望着他们退出去，笑了笑。

　　那笑容要苍擎都觉得有些心里发凉，他清咳了一声，回身又坐了回去。

　　“你走吧。”

　　苍晔笑意加深，却听了这句，但是他是以自己的意愿来听从，而非控制的力量。

　　“我会再要那女人来看你，她跟我说你这病要根治不易。这段时间，我也期待你会怎么杀了我。”

　　苍晔望着坐在那里的苍擎，心下道：快点找出那些线索吧，这样就更加有理由把我杀了，这样…我就能回到你身边，再次一起上阵杀敌。所向披靡。如此，这个世间也不会崩塌毁灭。

　　他拂袖离去，却没看见身后人的表情，越来越古怪。

　　苍擎四下怀顾，喃喃道“留下如此多的破绽，苍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等到他瞥见地上的一本书册，翻了几页后，心中一紧。表情也越来越凝重，书册至手中滑落，发出啪的的响声。

　　窗外的风吹起，使书册的秘密被翻向了里面，可是视线所及的那几页，依然是那一段蝇头小字。

　　文景五百六十八年，文帝驾崩，其生前行事所列，文帝乃万恶之源，妖言惑众，如此行为当诛而另立新王。文帝所行之事罪状如下：在位期间明有千年之久却命史官传写史记，留有在位五百年的信息，每年更是要革新消息，没有实行身为君王的责任。后宫佳丽三千人，一瓢都未曾临幸，也无皇后相伴，如此多年尚且没有子嗣，更加是不孝之举。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当不配作为君王，该当赐死。

　　最后却是自己最初命人雕刻的玉玺印，还有朱砂的朱批，大臣们的名字后头，最醒目的自然是刚才还在自己面前晃悠的那个家伙，这又是怎样的讽刺？

　　苍擎闭目沉吟，弯身捡起了那本册子，小心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