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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立春-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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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月夜,寒风习习。
洛阳城最为著名的青楼——回雁楼,却没有丝毫寒意。相反,此时正是她最热闹喧哗的时刻。窗台门栏上,装点着五颜六色的花灯,眩晕了行人的眼睛。内阁,歌舞升平,美丽的乐师演奏着动人的乐曲;优雅的舞者,律动着曼妙的身姿。看台上的客人,眼神迷离,但又面带笑容,好似掉入神仙极地。
在回雁楼最高的阁楼阳台,立着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男子身着白衣,手执折扇,星眉目郎,风度翩翩。他身后的厢房里,熟睡的是回雁楼最美的艺妓,芷烟。
他与芷烟也算是老相识了。此前,他似乎一点自信都没有。他总是低着头,不安地搓着他细嫩如白雪的手指,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她。导致她初遇他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不过为了显示自己的莫须有的成熟,而伪装成翩翩的公子哥。
而随着时光渐渐流逝,他开始接触各种各样的人。这些人中,有貌美的女子,有有钱的商人,还有有权有势的官员。他整个人的气质,似乎也慢慢改变了。他弯曲的背挺直了,好似没有人能再让他弯下来;他的眼神不再闪烁,反而透着坚定,自信,甚至有一丝丝的狡黠和魅惑;他的举止不再慌张胆怯,而是更加淡定从容。他,是彻底蜕变了。
破茧成蝶大抵就是这样一种过程。
芷烟不知陪伴自己度过了日日夜夜的少年究竟是忍受了多少的苦痛和折磨,最后才会变成现在这般沉静。
他已经不是以往那个怯懦的少年,他成熟了勇敢了,甚至懂得操控人,利用人心。
可是,偏偏就有这么一种心情,在你明明知道对方只是利用你,还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一切,包括你的爱,你的真心。
芷烟翻了个身,却并没有醒。阳台上的人回过神,缓缓向她走来。
也许,这是她最安稳的一个夜。
从前,她没有如此安稳地睡过,此后,也不会再有。
【01】
有些事情,越是简单明白,就越容易被人忽略。正如那些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东西,存在时,无人在意,无人察觉,只待失去以后,才发现心上的破洞,怎么也弥补不了。
凉亭茶馆,大概也是洛阳城唯一能和乞丐相提并论的东西了。
洛阳城不大,茶馆凉亭却不少,只因这里是商贸大城。
做生意需要什么?
做生意需要消息。越是准确的消息就越为重要。
消息从哪里来。
大街小巷,消息的来源实在太多,而这些消息又大多不怎么准确。
于是有这么一个地方,它集合了社会各个层级的人,也集合了绝大部分人们饭后茶余的谈资。这便是茶馆。
与回雁楼的引人注目不同,回雁楼斜对面的那家茶馆往往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因为在它的身边,有回雁楼这样炫目的存在,炫目到光是这座楼的招牌的光芒,就掩没了周遭的环境。
若把这茶馆比作隐士。那它已然超乎了“大隐隐于市”的境界。
唐醉星呷了口茶,压低帽檐,又开始新一轮的静坐。
她抵达洛阳已经两日。这两日,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坐在茶馆里喝茶。
一个人来茶馆,若不是来喝茶,便是来生事的。
唐醉星不想生事,于是她便只是喝茶。
她每天只喝一碗茶。不多一滴,不少一厘,正好整整一碗。
她喝茶喝得很仔细,每呷一口,都似经过许久地深思熟虑,生怕下一口便没有了保证。
唐醉星又不单单仅是来喝茶的。
一个杀手,若是出现在她原本不该出现的地方,便只会意味着一件事。
洛阳会出现死人。而且这人,恰恰会死在回雁楼。
【02】
郭绝在洛阳城最肮脏的角落里,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彼时,月洒清辉,他却转醒过来。他的眼睛里好似有一道鹰喙般锐利的光,从前那副醉态薰薰的郭绝似乎并不是他。
他一个反身跃起,消失在长长的巷道。
夜风习习。
是不是夜风,也嗅出了死人的气味?
【03】
次日正午。艳阳高照。
洛阳城内一片宁静祥和。
行路人的面目依旧麻木,没有表情。小贩们依旧扯着嗓子叫卖着今晨新鲜摘下的水果。而客栈与酒家也开始每天最为忙碌的时刻。
一切都好像没有什么改变。洛阳城还是从前的洛阳城。
茶馆里依旧坐满了乐于谈资的过客。只是昨日一直在此饮茶的那位黑衣女子,却是怎么也寻不到踪迹。
唐醉星就这样消失在偌大的洛阳城。仿佛空气蒸发,半点踪迹也没有留下。
茶馆老板娘盯着昨日她坐的地方发怔一会,变回神自言自语到:“这世上怪人还真不少。昨日那么好看的一个姑娘偏生穿得和哭丧一般。整整一天竟然只喝一杯茶。今日却又消失的这般快。奇怪,真是奇怪。”而后,老板娘转念又想:“也罢也罢!这世上的怪人,个个都是惹不起的主。得罪了怕是连家小茶馆都开不起,还是安安稳稳过日子来的快活,还管甚么怪人怪事。这世道,原本就宁静不了多时。唉……”
说罢就起身烹茶去了。
你道这老板娘或许过于多心疑虑。可你又怎知,若想在回雁楼边开这样一家经年不衰的小茶馆,没点手段或江湖地位,又是何其之难?莫不说官府沉重的赋税是否压得平民百姓喘都喘不过气来,就是那名声在外响当当的回雁楼,你说她不会做出恃强凌弱欺压黎民之事,只怕比找到不爱美的女人还要难。
可是偏偏如这样的回雁楼,竟不敢欺压她脚边如此普通不起眼的小小茶馆。你说,有比这更奇怪的事吗?
当然有。
怪事从来都不会少,尤其是江湖上的怪事。
正午,洛阳依旧宁静的街道,却被一阵女人凄厉的尖叫扰乱了。
那声音凄厉如寒鸦,仿佛尖利地足以划破洛阳碧蓝如洗的天。
【04】
啊——
来人啊——死人啦——
回雁楼的老鸨发丝凌乱,衣衫不堪地冲出大门迎面跌跌撞撞地向大街上的行人扑去。她的脸色苍白,眼里布满血丝,瞳孔剧烈地收缩。她的双手捂脸,还在止不住地颤抖。她的双脚也开始不听使唤,终于“扑通”一声,跌落在地。
往来的行人依旧是走着。却也有不少是被她那惊慌的模样吓坏溜走的。没有人有多向她看上一眼。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从前,是因为畏惧,但凡敢直视她的男人,多半都被挖去了双眼罢。而现在,她却硬生生地生出一种被人鄙弃、瞧不起的卑劣感。
所谓善恶终有报,上天自有公道,会选一个黄道吉时来替你了结这一世的缘孽与因果。
老板娘却仿佛是心软看不下去,于是熄掉茶炉,向跌倒的女人缓缓走去。扶起了她,替她报了案。
官府的人很快就到了。
比官府来的更快的,有两个人。
一位是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
一位却是一名整日整夜在街头讨酒过活得乞丐。
那公子看起来面目极为悲痛,似乎是失去了珍爱之人一般。
那乞丐却怡然自得。
乞丐来回雁楼目的不过两种,一是女人,二是酒。
这个乞丐很奇怪。他不要女人,只要酒。
而现在的回雁楼,恰好却死了个女人,也没心思喝酒。
乞丐理所当然得被撵出了门。
【05】
很显然,郭绝并不是来喝酒的。
前些日子,丐帮中出现一连串的神秘死亡事件,让帮主甚是头疼。说神秘,是因死得离奇。每一具尸体上没有刀剑产生的伤痕,肋骨也未曾断裂,似乎根本没有受到过伤害没有反抗便不经意间安然睡去一般。然而每一具尸体却也有同一个共同点。他们的耳后都有极小的针眼一般的伤口,似乎是中了一种极其隐秘的暗器。针眼呈乌青色,看上去这用暗器伤人的凶手还给暗器猝了毒。
毒么?
郭绝皱着眉头,思索道:“当今世上,能够下毒如此隐秘毒辣的怕是除了五毒教便是巴蜀唐门了。只是我丐帮与五毒教从无交恶,而与唐家的矛盾也存在多年,没理由一直按兵不动却忽然暗处出手。”
他又念想到:“而这死去的丐帮兄弟各个都是帮内好手,怎可如此轻易便被人夺了性命而毫无反抗呢?”
“唐门虽与我帮交恶多时,却也从来只是光明正大的与我帮反向而行。近十年的相安无事,没理由突然就发起攻击。”
然而,令丐帮更为担忧的是,这死去的弟兄之中,都是帮主郭岩私下里暗中训练出的极佳的线人,他们伪装成各色各样的乞丐散落在大唐的每一个角落,为的便是收集和禀报这江湖中最为隐秘最为重要的消息。而,仅仅数日之内,这原本为数百人的组织却只剩下寥寥二十多人。郭岩觉得,不能再继续放任凶人的为所欲为了。
郭绝,这个一向深得他心的义子此刻也成了他郭岩最为得力的助手。况且郭绝生性豪迈,最看重的便是江湖义气与兄弟情谊。无缘无故地杀死自己近百的兄弟早已燃起郭绝心中的怒火。他是在兄弟的墓碑前饮血发誓,若这笔债最终不得血债血偿,他便誓不为人。
郭绝也正是在那日起,变成了一个行乞之人。
【06】
郭绝异于常人的地方有不少,最为显著的却是他的洞察力。
这也难怪,一个男人若是有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看东西难免比寻常人要明晰得多。
被撵出回雁楼的郭绝,懒懒散散地歪坐在茶馆一隅。他的角度,似乎不经意便形成了观察前些日子坐在这里的客人的最好角度。而这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唐醉星。
【07】
一具被掩盖上白布的尸体被官员抬了出来。紫色的轻纱透过缝隙,飘散出来。死去的是名女子。
她叫芷烟。
与郭绝一同来到回雁楼的白衣男子,颤抖着双手,揭开了白布的一角,瞥了一眼,便掩了回去。脸色也因惊惧而骤变。紧接着,郭绝便听到他悲痛低沉的声音:“究竟是谁?究竟是谁,下得了如此毒手?”
那声音,像是压抑了海啸与暗涌。
郭绝懒洋洋地抬了抬眼,悲痛的白衣男子被官员拦在一边。洛阳城的府尹,直到此刻,才慢慢悠悠从轿子上走了下来。他体态偏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之间竟带着些许的得意与不可被逾越的权威感。他伸出右手,揭开来看,是一名曾经貌美如花的女子现今却如此惨不忍睹的面容。芷烟的脸至脖子深处,几乎全呈青黑色,嘴唇发紫。若只是这样,大抵只是毒杀了罢。但是,曾经一个以自己的美貌为傲的女人,死去时,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光鲜,这该是多么的可悲!
她的脸上,布满了细细的刀痕,粗略数来大概有八十来道。每一道刀痕,都以她的鼻尖作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而来。刀痕也是由浅入深,越靠近脸庞边缘,刀痕也越是深刻。
这恐怕还不能算作最为残忍的。
这些刀痕形成的血痕,颜色还未呈现青黑,反而带着暗红。根据医师推算的死亡时间,和伤口的形成时间。这些伤是在她活着的时候,有人硬生生地,一刀一刀,狠狠地刻在她脸上。
她的房间,还有一面被摔坏的铜镜。铜镜的表面,也布满了刀的痕迹。只是这些痕迹杂乱无章地就像一个女人疯掉或绝望时想要发泄才一点点给刻上的。
她竟是一点点看着自己容貌被毁,却还被凶手嘲讽逼迫看到自己被毁灭的模样。
一只美丽的瓷花瓶,突然从手指尖跌落了,人们甚至还未从那一声清脆和讶异中回过神,碎片就已经长埋尘土。
凶手似乎传递出的是这样的讯息。
没有深刻的恨,又怎会如此极端的报复。
只是,有时候,没有极端的爱,就不会有这深刻的恨。
郭绝望向那个空缺的座位,叹了口气。
芷烟的尸体被运回官府。
你若问那名白衣男子此刻在做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某间客栈的小二说午后来过一个奇怪的客人。他一直喝酒不说话,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喝得烂醉如泥,最后还是小二他把这位公子叫醒,迷迷糊糊问道他的居处,叫了辆马车给送了回去。
你若问我,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只能摊摊手,无能为力。
谁知道呢,这个江湖,风云变幻,谁也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会有谁来,又会有谁去。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