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权心为君倾》花鸢幽落

77、第十一章

　　屋内的长明灯再次亮起，无常率先睁开了眼睛，倒上一杯热茶，茶香四溢中，西珏也悠悠醒来，却不知自己是否有梦，梦中又是何人。
　　折佩看向无常，这人的表情总是冷冰冰的，看不出方才发生了什么，“无常，你看到了什么？”
　　无常喝了一口茶，却是对着西珏说道：“你来此之前，是否做上了西家掌门人？”
　　“并未。”
　　无常点点头，大有意料之中之意。
　　“这和西家掌门有何关系？”折佩问道。
　　无常：“西夜死后，留给西家一句话，西家掌门人代代口口相传。”
　　西珏并未继承掌门之位，自然不会知道这话是什么，但既然无常提到了，他自然是知晓一二分的。
　　果不其然，无常暗着眼眸漠然说道：“当初的西夜，推命之术登峰造极，他临死前算到，魔尊在数千年后，还会转世重生。”
　　灯火摇曳，可无常的眸中却没有丝毫光亮，漆黑一片。他修长的手指轻握住茶杯，垂眸看着空了的杯底，继续道：“而如无意外，魔尊的重生，应该不远了，又或者……他早已存活于世。”
　　折佩有些懵懂，皱眉道：“可是这与公子有何关系？”
　　无常：“命理因果循循，世间万物很多事都是冥冥中自有注定，与西夜容貌相同的西珏回到千年以前，必有天意，或许与魔尊重生有关。”
　　西珏皱眉，脑中思绪飞快，曾经很多不起眼的回忆一点点串联起来。
　　他僵硬的摇头，“这……”
　　折佩侧头看向西珏，问出了关键的问题，“公子虽然早知西御对您的杀意，可是否细想过，他，为何要杀您，真的是为了争夺掌门之位吗？”
　　西珏闭上眼睛，表情有些纠结和痛苦。
　　西家老爷子推命之术同样修炼到上层，老爷子一辈子为西家效力，或许，他知道西珏同西夜长得一样，又或者，西夜当初还留下了别的遗言，只有掌门知道的事……
　　太复杂，西珏只觉得头痛非常，太多连不上的事情，他此时多么想问问西御，为何，为何杀他。
　　无常出声，抚平了西珏内心翻腾的思绪，他垂着眼睛说：“你既然与西夜结了契约，帮他寻找记忆，或许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渐渐知道事情的始末。世上没有无因之果，你此时想破了脑袋，也是没用的。”
　　折佩为西珏倒上热茶，同意道：“公子，无需烦恼，船到桥头自然直。”
　　“倒是有一事……”无常看着折佩，“听说你在找朝思魂。”说话间再次看向西珏。
　　西珏：“没错。”
　　“朝思魂可以让折佩拥有肉身。”
　　“活死人。”无常嘴角勾起一丝讥讽。
　　西珏自然知晓，此事有违轮回之道，当着鬼神说此实在不妥，可他与折佩，关系匪浅。
　　至少，他还在现代的时候，折佩曾经说过，无常收遍世间千万魂魄，却单单不会拿他怎么样，他是一只连无常都拿他没办法的艳鬼。
　　折佩听见活死人的称呼倒是无所谓，撑着下巴笑眯眯的，很开心的样子，“只要有身体，可以和公子在一起，怎样都好。”
　　无常：“也罢，西珏你打算如何得到朝思魂。”
　　“还没想好。”
　　无常：“西宅建在纯灵之地，西氏一族，皆是擅巫者，虽然你现在灵力很强，但以一敌众，必败无疑。”
　　“无法硬取，只能巧夺。”西珏眯着眼睛，脑子里想着计策。
　　折佩微微撅嘴，蹙着眉头，提醒道：“公子无法离宫太久吧。”
　　无常轻笑一声，这是这一夜西珏第一次见到无常笑，只是笑容还是怪异，此人，并不擅长笑。
　　“你是现在的西云皇，无故失踪太久，怕是会引起大乱。至少，白若，定不会让你无故失踪。”
　　“你知道白若？”
　　无常点头，“自然知道，此人可是吃了我不少灵魂，多亏了他，我这几十年，轻松了不少。”
　　折佩长音哦了一声，“怪不得你开始做大夫了，原来是太闲了。”
　　无常侧目看了眼折佩，真心不知道，自己未来如何与此人相交甚深。
　　西珏觉得额头痒痒的，将零碎的刘海往一旁拨了拨，纠结道：“如何让他们发现不了我不见了呢……”
　　折佩也认真的抿起了嘴，学着公子的姿势，胳膊拄着桌子，思考起来。
　　无常不说话，也不答话，让他们自己想，他并不想多事。
　　可折佩显然不打算让无常如愿以偿，亮晶晶的小眼神已经飘了过去，无常喝茶，无光的眸子让人看不出视线的焦点。
　　西珏见折佩在看无常，便咧嘴一笑，也看向无常，“无常上神可有办法？”
　　无常继续不说话。
　　折佩凑到西珏耳旁，看似在说悄悄话，可声音却足以让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公子，无常大人会移魂术。”
　　西珏瞪大眼睛，“传说中的移魂大法？！”
　　折佩双眼唏嘘着，慎重的点着头。
　　无常的脸有些黑，他看向面前两人，真想说出一句，我凭什么帮你们。话还没出口，就看见飘到西珏身后的折佩正拿着《十神正印》当扇子扇风，眼神看天，感觉好像在吹着无声的口哨。
　　无常低头，扶着额头，心累的点点头：“移魂之术，会将你的魂魄暂时脱离□□，而□□会依据身体记忆照常存活三十天，三十天后，若魂魄还不归体，□□便会陷入沉睡。”
　　西珏：“原来如此，可是，西家，一缕魂魄是进不去的。”
　　无常看向折佩，嘴角勾起了微笑，“你可以利用一下西夜的□□。”
　　西珏一惊，“西夜？”
　　折佩开心的点头，嬉笑道：“佩儿和无常大人，一同把西夜的遗体偷出来了！”
　　西珏听后，眼角有点抽搐，他抬手按着不断跳动的眼皮，心里说了一万遍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无常将西夜的身体存放在瀑布之后的寒冰洞穴内，三个人穿过瀑布清流，陆续进了这个黑漆漆的小山洞。
　　黑暗中，折佩是唯一的发光体。
　　西珏就着折佩身上的红光，隐约看见了前方的一口棺材。
　　人家西家老祖宗在古墓里睡得是玉棺，到这里居然只睡了一樽木棺。
　　无常走到棺材旁，轻轻一推，木棺内瞬间散发出微弱的蓝光，西珏走进，可以看见那种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脸。
　　他虽然看了很多次，可还是不习惯看着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躺在棺材里。
　　无常垂眸看向西夜，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诡异之极，即便是见惯了鬼怪的西珏，心里都难以遏制的激起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无常微微低着头，角度不便，却抬起了眼看向西珏，眸子此时映着蓝光，让分身的西珏心里咯噔一下，被吓到了。
　　他心中吓得咚咚咚的跳得飞快，折佩和无常自然都会听到。
　　无常冷若冰霜的开口道：“过来吧。”
　　西珏大口喘息一下，清了清嗓子，走了过去。
　　无常开始施法，双手飞快重合叠掌，无数青色光芒随着他的动作幻化而出，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牵引着光线，在山洞里划出一条条弧线。
　　一时间，眼花缭乱。
　　西珏只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心痛越来越快，而那咚咚的声音也渐渐漂浮起来。
　　他看见折佩一直在看向这头，眼眸中映着千丝万缕的绿色灵光。
　　恍惚间，绿光渐渐消失，可西珏并未感觉到变化。
　　西珏左右看看，有些窘迫道：“失败了？”
　　无常面无表情道：“你可以走出来了。”
　　西珏向前迈了一步，就听见身后咣当了一声，他急忙回头，看见的就是和折佩一模一样的人躺在了地上，毫无知觉。
　　折佩鼓着腮帮子，蹲到了自己的身体旁，伸手，一遍一遍的穿透了过去。
　　无常：“西夜的身体，你最多能控制一个月，所以，抓紧办完事情，带着他的身体回来。”
　　“好。”
　　无常一动不动，皱着眉，又道：“但愿，不要出些别的变故才好……”话音未落，他已经伸出手，黑色的铁钩子勾住了西珏的锁骨，一个用力，向前一甩。
　　西珏只觉得有些晕车，猛地一个下沉后，睁开眼，自己已经躺在了棺材里。
　　折佩的声音有些兴奋，急忙站起身，紧盯着进入西夜身体里的西珏
　　“公子！！！”
　　西珏从棺材里坐起身，只觉得四肢酸痛，有些僵硬。
　　看见折佩欣喜地表情，西珏给了他一个微笑，说道：“佩儿，那个……我的……哦不对，是你的身体，你好好看着，切莫让别的鬼魂抢了去。”
　　折佩红了眼睛。
　　此时的西珏，眉眼之间的笑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正是当初的公子。
　　千年轮回，折佩从没忘记过。
　　他眼泪巴巴的看着西珏，看着眼前一身白衣的他，觉得时间又回到了曾经。
　　他与公子的初见。
　　永远无法忘记……
　　西珏见折佩使劲儿拿袖子擦眼睛，有些心疼，却还是无奈笑着说：“这眼泪珠子掉的这么快，是要淹了谁？”
　　无常看着西珏，眼神冰冷的吓人。
　　西珏感觉到背后是阵阵阴风，回头看去，无常兄面无表情的站在暗处，实在慎人。
　　“无常上神，就麻烦您将这个身体送回泰云山的行宫了。”
　　“好。”
　　无常说完，已经一步瞬移，抱起了本该是折佩的身体，转头淡淡的看了西珏一眼，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在了眼前。
　　折佩也随之而去。
　　眨眼间，耳边只剩下瀑布倾泻之音在山洞里不断造大。
　　西珏出了山洞，想要到无常的屋子里稍作休息，却不想，无常不在，这屋子却是他进不去的，试了两次，都被无形的阻力隔在了外面。
　　西珏叹了口气，转身坐在了竹屋门口的台阶上，闭上双眼，试着能否驱动灵力。
　　意料之外的，这副身体竟然如此适合驱动灵术，毫无阻碍之感。
　　西珏调动灵力，调解灵魂与身体的融合度。
　　却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进入了神思之境。
　　睁开眼时，已经坐在了西夜的身边，眼前的人正看着他柔和的微笑。
　　西珏张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先赔罪，毕竟偷了人家的身体。
　　西夜却是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没关系，我明白，你很想救那个孩子。”
　　“折佩吗？嗯……”西珏不自觉地叹气，“我欠他太多了，所以，我必须拿到朝思魂。”
　　“我会帮你。”
　　西珏没想到西夜居然想要帮自己，随机朗声笑道：“老祖宗你真是……乐于助人……”
　　“我也是帮自己。”西夜淡笑着说，“我的身体里会沉睡着很多记忆，我相信，此行，我可以唤醒很多，而西家的那处宅子，貌似并未迁移过。”
　　“这一点我并不清楚，只有进去了，我们才能知道更多。”
　　西夜点头，微微侧着头，提问道：“你要怎么向他们证明，你就是我？”
　　西珏曲着膝盖坐在西夜身边，撑着下巴懒懒地说：“连蒙带骗吧，起码，身体确实是你啊。”
　　西夜觉得西珏有些可爱，也学着他的样子，曲起了膝盖，撑着下巴，歪着头，嘴角含着笑，“我教你一个好方法。”
　　“嗯？”
　　西夜的笑容特别温暖，弯弯的眼睛仿佛在闪烁这荧光。
　　“从你的记忆力，我看到了关于我的史书。”
　　西珏呵呵一笑，西家家族史上，西夜绝对是恢弘的一笔，当初那几页，西珏可是看了一个多月，当然，看的这么慢，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西珏很不喜欢读书。
　　“从西氏史记上可以知道，貌似当初除了我，没有人成功习得《帝巫之术》。”
　　西珏心脏猛地一跳，瞬间觉得幸福来得有些太突然，他急忙捂住心口，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祖宗，您，不是要教我吧……”
　　这本西家至高的法术，可是失传已久了啊！！！
　　永远都是在传说中啊！
　　西夜摇头。
　　西珏飘乎乎的心嗖了落地，碎了。
　　可西夜却说：“我是直接将此术渡给你，你无需重新习得。”
　　“我次奥！！”
　　西珏激动的站起身子，感觉浑身都在燥热，他整个人都在冒光，看着眼前这个屈膝坐着，撑着下巴仰头看自己的西家老祖宗，“你真的要渡给我？！”
　　西夜点头：“灵力对我来说没有太多用处，我只想找寻我的记忆。况且，当我恢复所有记忆，我一身咒法，早晚都是你的。”
　　西珏觉得此时的《帝巫之术》相当于超过全款一大半的定金！
　　他开心的揉了揉脸，让自己的表情镇静一些。
　　西夜全程都是笑得甜淡，见西珏重新坐到自己身边，便伸手拉住了他，“祝你，此行成功。”
　　西珏笑着，点头。
　　“那么，开始了。”
　　“好。”
　　西夜轻笑一声，开始了轻声吟唱：“玄无之海，色色浮生，宗无之蕴，空空尘离，天无之何，归何奈何……”
　　他的吟唱仿佛来自天际一般，愈见空灵。
　　西珏缓缓闭上了双目，灵魂随着西夜一同缓缓漂浮到空中。
　　无数流淌的蓝色灵光从四海八方蔓延而来，缠绕着二人。
　　同样的面孔，同样的肃穆。
　　一人白衣渺渺，一人白衫飘飘。
　　一人长发妖娆，一人短发飞扬。
　　吟唱之声越来越大，充斥着虚无的白色神思之境。
　　脚下的雾气越来越大，无数蓝色灵光仿佛灵魂一般，穿插在迷雾之中，寻找着方向，最终，一条条的没入了西珏的身体。
　　西夜的嘴唇停止了蠕动，可是吟唱之音却未消失，伴着遥远而古老的音调，继续弥漫不断。他缓缓浮起手臂，指尖刚好悬浮在西珏的眉心，吹散了西珏额前的刘海。
　　一道红色印记，渐渐浮现在西珏的眉心。
　　“离邪行往，离邪见智……”
　　西夜的指尖开始浮现出青蓝色的图腾，一点点清晰，一点点蔓延，仿佛寒冰的绽裂，一步一步吞噬着他的手指，手掌，没入袖中……
　　西珏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缥缈不清的画面。
　　画面里，他竟然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眼前是冰天雪地，脚下是高耸入云的山峰，他站在峰顶，山顶的寒风如刀，仿佛在割裂着他的皮肤。他穿着融入雪景的一身白衣，袖口晕染着幽幽蓝色，在风中烈烈飞扬。
　　他貌似在等一个人，可是，他不记得，自己在等谁。
　　思绪迷离间，身后响起了一抹低沉而润亚的嗓音，他转身看去，对方的脸是模糊的，任他如何努力，都看不清晰。
　　可是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冰冷的嗓音可比这寒风。
　　“死后，葬在这云山雾雪中，也算干净。”
　　对面的人笑了，他说：“西夜，是你死，还是我死？”
　　一瞬间风云变化，耳边是急促而喧闹的穿梭之音，好似穿越了人世间的轮回一般，让人心口狠狠揪在一起。
　　西珏想要喘气，却如何都摆脱不了这种压迫的感觉。
　　猛然一惊，人，已苏醒。
　　瀑布，溪流，星空，飘雪。
　　西珏呼了口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雾气。
　　他抬头看向天际，伸出手掌，缓缓握起，他的脑中有着关于帝巫之术的一切，如此神奇，这样强大的巫术，无需他学习，便已经可以运用自如。
　　帝巫之术，属于斩杀之术，分为十个阶段，而西夜，竟然已经学到了最高阶段……
　　西珏嘴角一勾，脑子里竟然闪过一个念头。
　　帝巫之术，是否能够打得过白若？
　　他轻笑出声，缓缓站起身，身体已经可以运用自如，他抚了抚衣袖，轻身一跃，已是飞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