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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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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了晚饭,芸素抱着三个多月的女儿哄她入睡,桃花和奶妈秦氏坐在炕沿儿上给小宝儿做新衣,三人不时轻声地交换些听到的有趣故事,然后低声吃吃地笑着。小宝儿哪里肯睡,瞪着一双水灵灵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母亲,听到母亲笑,她也咧开还没有长牙的小嘴跟着笑,似乎是听懂了大人们的对话,又似乎只是看到母亲快乐,她的心便也跟着快乐了起来。
外间门帘上的横木“啪嗒”一声撞在了门框上,定是有人进来。桃花和秦妈妈连忙站了起来。果然,还未见人影,就听到四殿下的声音:
“怎么这么安静?已经睡下了?”
“没呢,大家坐着说话呢。”芸素把宝儿放在炕上,也下地迎了过去。一边替承禋脱去身上的夹层斗篷,一边问他:“殿下用过晚饭了么?”
“嗯,吃过了。”
承禋看到炕上的宝儿,走过去抱起她,亲着她软软的脸颊,对小家伙说:“来,快让爹爹抱抱……看我们宝儿,好像又长大了。”
小宝儿见到父亲似乎也很高兴,张着无牙的小嘴“kiakia”地笑出了声,嘴角挂着一道清澈的口水,把承禋逗得直乐。
“殿下去看过昭惠姐姐了么?她今儿身子不爽,又在喝药了。”芸素把斗篷递给桃花,并让她去给承禋沏一杯热茶。
“就是从她那儿过来的。她呀,身子一直都很弱,每次季节转换,都会小病一场。不过大家也都习惯了。”承禋一边把怀里的宝儿晃来晃去地哄着玩,一边对芸素说。
“要不,先让光儿来我这儿跟着住几日?等姐姐身子好了,再送回去。”芸素走到承禋身边,看着只顾笑的父女俩。
“没事儿,光儿有奶妈带着,平日里过去跟昭惠做个伴儿,省得她寂寞。对了,你明儿去看她的时候,带上宝儿吧,光儿想他的小妹妹了,昭惠也挺想宝儿的。”承禋把目光从女儿身上转向芸素,笑着对她说。
芸素也笑了一下,道:“本来今天就打算带她过去的,结果临走前,这个小家伙把裹着她的小棉被都给尿湿了,只得让秦妈带她回去换洗,就没去成。”
承禋低头去看小女儿,嘿嘿地笑了起来。他撅起嘴去亲了亲她的小嘴,逗得宝儿又是挥舞着小手一阵笑。
“对了,今儿出宫了一趟。在街上看到这个,觉得好玩,就买了回来。”承禋说着,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到芸素手中,自己则晃着宝儿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子。
那是一块小小的,制作精美的银锁。可芸素一看到上面的纹案,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殿下买错了,今儿是宝儿的百日,该给她的是长命锁,怎么买了个麒麟送子锁回来?”
承禋十分无语地转身看了看她,把宝儿递给站在一旁绷着脸拼命忍着笑的奶妈,又转身走到她身边,一指重重地点在了她的眉心,嗔道:“谁说这是给宝儿的了。”
“欸?”芸素一愣。
桃花拉着奶妈抱着宝儿回避了出去,芸素才明白过来。两抹绯红立即飞上了她的脸颊。
“自打你上次病好后,就怪怪的。”承禋把她揽住,低头注视着她。
“怎么怪了?”
“你又和以前一样了。除了对女儿,对我都是淡淡的。”承禋的口气中颇有着一些抱怨。
“我……还不是因为文娴妹妹的事情,妾身实在没什么心情。殿下,就没有办法不让文娴妹妹远嫁么?”
承禋摇了摇头,道:“父皇决定了,文娴妹妹虽然不愿意,但最终还是点了头,看来事情是没有转机了。”
芸素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看你,尽把别人的事都放在心上……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在乎我?”
“在乎又能怎样?越是在乎,就越会伤神伤心,殿下你不是属于妾身一人的。妾身还想能平平静静地活到足够老,看着宝儿能幸福平安就行。”
承禋用手抚着她的脸颊,低头凑到她的耳边低语:“现在,我就是你一人的了……”
芸素嗔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胸膛。
“今儿百日已到了哦……”承禋坏笑着继续在她耳边喃喃。
芸素想从他身边闪开,却被他蹲身一把扛上了肩。她捶着他的后背笑着叫他放她下来,被放下时,却已是在床上。芸素向里面一滚,再要躲开,又被他一把抓了回来,将身压了过去。长久而热烈的亲吻,驾轻就熟的爱抚,让她完全放下了心中那一点点抵触的情绪,屈服于他的挑逗,本能地找回了久违的温存,只轻吁低喘着配合他,随他共赴了那不可言状的温柔之乡……
一阵急动之后,承禋汗涔涔的身子再次压在了芸素的身上。在亲吻过她的额头和眉心后,他便翻到一边平躺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听起来却有着说不出的畅快。芸素也平躺着,却只直直地盯着头顶上的帐子,似乎在酝酿着一些心事。
“殿下,妾身在您的心中,到底算什么?”芸素头也不转,轻声问承禋。
承禋侧过头去,奇怪地看着她,答道:“你是我的女人啊。”
芸素仍盯着帐子,轻声又问他:“只是这样么?”
承禋笑道:“怎么,作我的女人,你还不满足么?”
芸素侧过脸去望着承禋。承禋忽然觉得她的目光中含着些清冷的陌生。他伸手揽她入怀,她也乖巧温顺地缩在他的臂弯中,把手臂环在了他的腰间。承禋喜欢她微凉的脸颊贴在他燥热胸膛上的感觉,两人的体温中和,才是让人舒心的温暖。
稍顷,芸素低语道:“可是女人,到底又是什么呢……”
“你又……在……胡思……乱想……”
芸素听到承禋发出一阵呓语般的低喃,接着,便只剩均匀而平顺的呼吸,稍稍带着些轻鼾——分明是他已经睡着了。芸素无声地叹息了一声,也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自己沉入梦境前的黑暗之中……
似乎有一束光从头顶上方的某处照射下来,只在她脚下有限的地方形成了一片白色的光晕。一臂之外的地方,全是无尽的黑暗。她不敢挪步,彷佛心中确切地明白黑暗中藏着的全是无尽的深渊。一旦落入,便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就再也见不到还未长大的小女儿了。她的心中很是慌恐,想要开口呼救,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了良久,她还是决定要冒险迈出那光晕。抬脚的刹那,她感到腰间猛然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她急急地转头去看,光影下是承禋那张微笑着的面孔。承禋缓缓低下头,把双唇印在了她的唇上。她觉得很是安心,转身也环住他,紧紧地靠在他坚实的怀中,闭着双眼回应着他温柔的亲吻。
不知为何,她又突然把眼睛睁了开,看到的却已是另一张面孔——太子承祀的脸。头脑里瞬间一片空白的她看着那张和承禋有些相似处的面孔,怔忡了一下,却也本能地急急去推开他,可她无论如何都挣不脱他的钳制。她拼命地捶打着,挣扎着。可他彷佛不知疼痛一般,脸上始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琢磨的微笑。
忽然,身后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芸素惊恐地回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竟然是身着知府官服的父亲!他的脖颈上绕着一条麻绳,而那麻绳正缓缓升起。父亲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惊骇地瞪大了双眼向她这边望着,似乎是在向她求救。突然,那绳索猛地升了上去,父亲在半空中拼命挣扎的双腿渐渐不再动弹,挂在那绳索上的整个身子就如同一片在风中等待飘零的树叶一般,前后地摇摆着……
芸素尖叫着猛地坐了起来,如离水的鱼儿一样急促地喘着气。惊魂未定的她拼命告诉自己:这只是梦!这只是梦……
被吵了个半醒的承禋半闭半合着一双惺忪的眼睛,仍是躺着,用手拍了拍她的背,梦呓似的安慰她:“做恶梦了吧……没事,没事……快睡吧……”说着,他一翻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芸素却已再无睡意。她轻手轻脚地披衣下床,为承禋掖好被子,又整理好帐子,便独自走到炕边坐下,怔怔地对着小桌上那团闪烁摇曳的烛火发起了呆。
这一坐,便是大半宿。
大约五更的时候,芸素忽然听到帐子里承禋唤她的名字。她收回了散乱的思绪,连忙走过去掀开帐子坐在床边,问睡得迷迷糊糊的承禋是不是要喝水。
“……醒来找不到你了……你干吗去了?”承禋眯缝着一双睡眼问她。
“一时睡不着,又怕扰到殿下,妾身就去炕上坐了一会儿。”
“来。”承禋掀开了被子,招呼她进去。
芸素钻进透着温暖的被窝,躺在了他的怀中。
“瞧你这一身的寒气,坐了好久了吧?怎么了?”说着,他用手掌来回搓起了她的后背,似乎是想尽快暖热她的身子。
芸素忽然觉得鼻子里有些酸酸的,便又向他的胸前靠近了些,喃喃道:“没事儿……殿下,妾身现在暖和了,也有点困了,想要睡一下。”
“嗯。”承禋低低地应了一声。
芸素搂住承禋,很快就没了声息。承禋一动不动地抱着怀中的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在半昏半暗的昧明中微笑了一下,便也又阖上了眼睛,重新进入梦乡。
********************2007. 9. 24 renew ***********************
长律①欲传初时情,青鸟杳无音。
庆重见,怜娇颜,
宫深锁错缘。
遥叹河汉②间,佳梦残。
念姬更长芸窗③寒,素衣单。
芸素看毕,抬头茫然地看向窗外的小花圃,内心又是一声轻叹。照着原来的折缝折好了这张信笺,塞回到信封中,她转身从书桌上取来一个紫檀的小木匣,轻轻向右一抽匣子的底部,一把精巧的黄铜钥匙便掉了出来。她用钥匙打开木匣上的黄铜锁,掀开匣盖,把信封放进了匣中原先已有的十来个信封之上。然后又盖上匣盖,锁了黄铜锁,把钥匙重新塞回到木匣底部的暗层中。
桃花端了一杯香茗来,笑着说道:“这殿下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得写下来封进信封里,丢在咱们门口。这是第几封了?”
芸素接过茶盏,摇了摇头,轻声告诫她:“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多嘴了。毕竟宫里跟家里不同,不该问的,不该说的,一句都不要讲给别人。”
桃花看着小姐微颦的双眉,忽然笑了出来:“啊,我明白了!这难道就是夫人以前说过的……情趣?”
芸素撇了撇嘴,笑道:“你不乱讲话,别人也不会当你是哑巴!”
两人正在说笑,忽然从窗外的某处传来一高一低两声吊嗓的声响,接着便隐约传来一个婉转优美的唱腔: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④
芸素侧耳听着,渐渐舒展开了眉头,一脸惊喜地就向屋外走去。她出了房门寻声向左,转过一排翠绿的芭蕉,正看到一个粉衣水袖的女子在一边吟唱,一边起舞。
只听得:昆腔的绵言细语,缓平处如浮云落入幽谷,清泉漫过山石;婉转处又如春莺啼语,夏虫啾鸣,百转千回,余音袅袅。这细腻的嗓音把那份江南特有的温婉柔媚表现得淋漓尽致。
又看得:移动处莲步靡迤,罗裙轻拽,纤腰微摆,绵臂缓舞,如鱼翔浅底,如弱柳拂风;转身处水袖广舒,裙底生花,嬿婉回风,婀娜娇娆,如暖玉升烟,如鹤展白翅;停驻处婷婷玉立,身姿曼妙,如幽兰初绽,如芙蕖立水;凝神处,烟蛾略敛,俯眄流波,朱唇轻启,皓齿微露,神态间自有一种如春潮般暗涌而出的闺中少女伤春之怅惋。
芸素一时看呆了,迷了心窍似的禁不住向她身边靠了过去。
轻歌曼舞之人察觉到他人的闯入,便停了下来,只站在原地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来人。
“你是谁?”芸素问她。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比她略矮小半头的芸素,缓缓蹲身行了个万福礼,轻声答道:“奴婢本是教坊司一伶人,承三殿下错爱,如今暂躲于此……”
芸素轻笑,说道:“只听说几日前你在后院住下了,却没见过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本姓陶,贱名月萤。”
“从师于谁?”
“入宫后从师于教坊司的张教习。入宫前,曾在外城春荣班从师于丘师傅,还有一位孔先生……”
“春荣班?”芸素惊喜地轻叫了出来,“那位孔先生,可是字仁瑞,而且在朝为官?”
陶月萤也惊讶地微张着嘴,又打量了芸素一番,道:“是,孔先生是字仁瑞,并且在朝为官。夫人也认得孔先生么?”
芸素笑着拉起她的手,答道:“是呀。我不仅认得孔先生,也认得你那位丘师傅。而且,我也曾是孔先生名下的一名女弟子,不过只跟着学了点填词制谱的技艺。对了,你多大了,是什么时候进的春荣班?我怎么不记得曾经见过你?”
月萤也轻轻一笑,道:“奴婢今年十七了。四岁起在一乡间小班学的戏,十四岁那年进的春荣班,两年前孔先生到班子里听曲的时候,收了奴婢为徒,可拜师才不过一年,奴婢便被送入了宫中的教坊司。”
“敢情儿,按拜师的早晚来排,我还算是你的师姐呢。”芸素笑道。
陶月萤睁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她。稍顷,才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夫人是哪一位?”
一直静静地站在芸素身后的桃花开口道:“这位是四殿下的侧夫人。”
一抹惊慌的神色飞过陶月萤的眼睛,她急忙跪下,低声道:“奴婢不知夫人身份,冒犯了夫人,请夫人恕罪……”
芸素连忙拉起她,温言暖语地对她说:“既然咱们都曾拜孔先生为师,就是同门。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就不必拘泥这么多礼数好了。”
陶月萤又对芸素福了一福,道:“奴婢还要谢夫人善怜,给了奴婢一个可暂躲是非的安身处。”
芸素听到她的话却怔住了。她神色有些恍然地喃喃着:“宫里的是非,又岂是一时就能躲得过的?”
陶月萤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面无更色,心中却在思量:“这,就是太子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女人?她此时不是已拥有了一世的荣华富贵了么,为何眉眼间还总是带着一丝飘忽不定的怅惘?哼,身在福中不知福!失去了,你便会知道今日的宝贵!”
注:
①长律:超过八句的律诗,称为长律。
②河汉:银河。织女、牵牛两星被银河相隔。
③芸窗:书斋。古人藏书用芸香避蠹虫,故借芸窗以称书斋。
④此段为《牡丹亭•游园》【皂罗袍】部分。
p.s.开头的那首本坑主胡歪的花间词可是有玄机的哦,kiakiak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