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百里青羊，万万没想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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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百里青羊，万万没想到，我竟然要出演一篇三流武侠小说的女主角，而作者就是我自己。
姑姑坚持由我执笔来写这篇故事，或者说818，叫什么都行。当我质问她为何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时候，她说21世纪追着她催文的人已经够多了。
挖坑一时爽，填坑火葬场，我懂。
最终我按照新皇继位的规矩郑重推辞了三次，然后才两眼噙泪（帮姑姑剥洋葱熏的）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可惜姑姑完全没有作为太上皇的觉悟与耐心，当我第三次拒绝的时候，她直接把我的脑袋按进了瘦西湖里：“阿羊你再不开坑，我可就要丢肥……挖坑了！”
我心头蓦地一喜，立刻抬头抹干了西湖的水我的泪，破涕为笑道：“姑姑，您打算亲自动笔了？”
“不，我要挖个物理意义上的坑，然后把你埋了。”
好吧，她还是很有皇帝风范的。秦始皇。
活我是接下了，那该从哪儿开始讲起呢？玄宗登基，武后改制，玄武门之变，还是隋帝下扬州？秦始皇挖坑埋书生，姜子牙直钩钓蠢鱼，还是女娲炼石补裂天？
不行，这些话题都太大了，不适合我。
就从一个老男人的故事讲起吧。
男人四旬以前也曾是叱咤风云的一方名侠，此后封剑归隐，便成了个再普通不过的市井匹夫。他就跟对面街上卖烧饼的王二麻子一样，你从他身边走过，可能还买过他两个烧饼，但你对他的印象绝不会比烧饼上的芝麻粒儿更深刻。
但他是个好人，打着灯笼都未必能找到的好人。扶老奶奶过马路，陪小朋友放风筝，帮大姑娘揍色狼，冬天一下雪就出门铲冰扫大街，夏天冰两缸酸梅汤免费发给过路人。但凡你能想到的、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好事，他都干过。
雷锋做好事从不声张，但人家好歹还拿个小本记着。这男人连个小本都没有，从记事开始兢兢业业为人民服务，无数人从他居住的小镇上来了又去，唯有他一直都在那里，冲每一个来客温和地笑：
“兄弟走累了吧，进屋歇会儿？”
从他屋前走过的人之中，有人疑他，有人谢他，有人敬佩他。其中有两个人比较特别，不仅敬他谢他，还跟他互留联系方式成了长期笔友：一人是个风度翩翩的白衣文士，见过这男人之后大为感慨，赞道：“世间尚有这等忠厚人物，吾心稍慰矣！”；另一人是个风尘仆仆的草根小兵，说话比较直爽：“先生一茶一饭之恩，在下决不敢忘！”
如果你不认得这两个人，我可以介绍一下。第一个人叫王遗风，后来别人给他取了个有点中二的外号，叫做“雪魔”。第二个人叫谢渊，他日后的名号叫“天枢”，或者你可以叫他擎天柱。
如果你还不认得他们，我可以用十年后中原武林疯传的两句诗来概括他们的生平：
“雪魔覆手翻云雨，谢渊谈笑停风雷。”
这么讲吧，如果说故事里的老男人是对街杨二麻子，那他俩就是市中心摩天楼里的王总和谢总，可以夹着烟卷儿淡淡吐出一口白雾、说声“天凉了，明儿个让叶氏集团破产吧”的那种。
压根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但他们确实交上了朋友，感情还不错。男人很高兴，每回朋友来信都要兴冲冲地拿给老婆看：
“我这人虽说没什么出息，但终归是交上了两个好朋友，我看他们将来必成大器。来日去了泉下，我也有面目与列宗列宗相见啦！”
他老婆是个大字不识的村妇，听了这话便也憨憨地跟着他笑。其实在她心中，丈夫早已是这世上最可敬可爱的男子，哪里还需要什么朋友来为他增光添色？但既然丈夫开心了，她自然是要跟着他开心的。因此她总是憨憨地笑。
男人开心之余也有烦恼：他越是与王遗风和谢渊两人深交下去，便越是叹服于这两人胸中的雄才大略，也越是惊诧于他们近乎彻底对立的价值理念。
王遗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悲观主义情怀，广博的见闻越发加深了他对人世的怠倦与失望，年岁尚轻却已似垂暮老者，寄来的每一页信笺上都载着满满当当的出世气息。
谢渊却是志存高远而怀才不遇，彼时他入天策府已十年有余，府中诸将皆是功臣名将之后，出身贫寒的谢渊难免湮没无闻。谢渊一腔宏图不得施展，信中偶有郁郁之意，但论及天下时仍是豪情不减。
王遗风一心出世弃世，谢渊一心入世匡世，人各有志，本也算不上什么。真正令男人大为惶惑的，还是某位过路算命先生为这两人推演的命盘。
那算命先生细细读罢王遗风与谢渊的来信，沉吟良久而未吐一言，在男人苦苦求恳之下才向他说了十六个字：
“十二年后，浩恶争锋。乱天下者，必此两人！”
男人闻之大骇，忙问：“可有破解之法？”
那算命先生倒也没卖关子，爽快地答道：“有啊，怎么没有。”说着就捻起三根指头朝男人比了个掏钱的手势。
男人关心朋友命数，立即慷慨解囊。算命先生笑眯眯地拍着荷包，同他说了这样一席话：
“王遗风孤高傲世，谢渊嫉恶如仇，他日必成水火。此为冥冥定数，是天命不可违也。阁下若有心逆天改命，不妨着落于这两人的下一辈上。”
这段话听上去比较高端洋气，为了方便理解，我决定把它翻译得通俗一点儿：
“王遗风和谢渊性格不合（这一条还真没法破，至今仍是离婚的主要理由之一），所以成不了好朋友，但你可以设法让他们的下一代成为好朋友。”
当时没人给男人翻译，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被绕晕了：“先生此话何解？”
算命先生又道：“无论黑白两道，一旦群雄云集，便不可一日无首。王遗风与谢渊呈水火之势，无从化解，接替他们统帅地位的继承人却未必如此。是故乱天下者此两人也，定天下者，亦此两人也。王谢二人皆是当世奇才，谅你一届凡夫也撼不得他们分毫，你若执意要破解这浩恶之争的死结，不妨去寻那两个能将正邪合归一处的孩儿罢。”
翻译：“黑白两道都需要有个人打头，老王老谢一退休就该换新生力量上了。这两位都是天才，凭你一个跑龙套的是劝不动他们滴，还是考虑一下从娃娃抓起吧。”
男人听罢这席话，当夜就坐在屋前石阶上发了一夜的呆。
他不懂命盘天数之类的玄妙道理，却单单记住了算命先生最后留下的忠告：若要逆天改命，只能着落于王谢二人的“下一辈”上。
茫茫人海，该到哪里去找他们的继承人呢？
他苦苦思索了一整夜，终于想出一个主意。
忠厚一生的男人，头一次对自己最敬重的两位友人动起了心机。而他同时算计的，还有自己与自己的妻子。
彼时男人的妻子已身怀六甲，腹部远较一般孕妇为大，邻里妇人都向她道喜说必是一对双生孩儿。男人深以为然，又心道：若是将这对双生孩儿交托给王谢二人抚养，岂不就成了他们未来的继承人？纵然大人们成了死对头，来日两个孩儿兄弟/姊妹/姐弟/兄妹相见，难道还能下得去手？
王遗风与谢渊活了三十好几都是光棍一条，现在赶着造人也有点晚了，所以男人这法子的确有一定可操作性。但最令他头疼的只有一点：
如何才能编个理由，让妻子心甘情愿将一双孩儿送交他人，又该如何让两人心甘情愿将孩子养大？
他这个当爹的又没死，却要让自家孩子管别人叫爹，还得孩子他娘同意，太难了。
怎么办呢？
既然活着的时候送不出去，那就死了吧。男人想。
如果你们还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这种行为在历史上有一个学名，叫做“托孤”。
每次提到这一节，我都要骂他一句蛇精病。
真他娘的蛇精病！
我不知道男人是怎么死的，我只知道他妻子某天清晨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摸，就摸着了男人留在枕边的遗书。他的衣服鞋子被人发现整整齐齐摆放在郊外一片湖水边上，上头每一个补丁都是妻子亲手缝的。
可怜的女人当场就晕了过去。
遗书上写了什么可想而知：男人让妻子勿悲勿念，好好儿地将孩子生下来，然后送交王总和谢总养大，方可救苍生于水火。如不依言而行，自己死不瞑目，必为厉鬼。
当爹的搞死了自己，一心让自家孩子管别人叫爹，还逼着孩子他娘同意，太恶心了。
我说过，他妻子是个文化水平不高的乡下女人，一生都亦步亦趋地跟在丈夫后头。因此她虽然连王遗风和谢渊谁是谁都分不清楚，听丈夫提起他们时仍然一次次笑脸相向。唯独这一次，她笑不出来了。
许多人听了这番遗言都大骂男人鬼迷心窍，劝妻子莫把他的胡话放在心上。但她最终也没有违背新婚之时立下的誓言，就像《诗经》里唱的一样：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她遵照丈夫遗嘱孤独地生下了孩子，然后依然遵照丈夫的遗嘱，平静地送走了他们。
旁人大感愕然，对妻子的同情瞬间转为愤怒，纷纷指责她怎能如此狠心。
妻子容色不改，坦然答道：
“我夫生前言及王谢二人，常称其乃人中龙凤，必不至于弃我儿不顾。况我儿甫一出世便惨丧至亲，飘零于世，孤苦无依，若不得良师相授，何以立足于天地之间？”
翻译：“我丈夫说过，老王老谢都是好同志，收了孩子肯定会好好养大。再说我家孩子一生下来就小白菜地里黄，如果没个好人家收养，你叫他们以后怎么做人？”
旁人不解其意：这爹的确是坑了，你这娘不是还在么？你孩子怎么就小白菜了？
妻子又道：
“我虽为山野村妇，得蒙我夫所授，乐府歌却也唱得几首。君不闻古人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如今山有陵，江水不竭，冬无雷，夏无雪，天地未合，妾安敢与君绝？”
这句话呢，为了表示尊重，我就不翻译了。
因为女人刚一说完，就将早已藏于袖中的剪刀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君虽为苍生负我，我不与君绝。
那一年按西历来算，是公元728年，距离标志恶人谷崛起的“开元惨变”还有四年，距离浩气盟成立还有十二年。距离我写这篇818的时间，还有二十七年。
那一年，王遗风还在天山谷底种花看雪，谢渊还是天策府中给李承恩跑腿的无名小将，杨玉环还没进过宫，安禄山还忙着在边远地区偷羊。冬去春来，巴陵小镇上又是桃花开遍，一个好人和一个好女人的死就像两滴融入大海的水，未起微澜。
……
数月之后，这出惨剧终于姗姗来迟地传到了王遗风与谢渊耳中。我想，他们当时的第一反应大概都是“我的小伙伴为何放弃了治疗！”吧……
但若说他们对男人的死全无预料，那倒也不尽然。就在约摸小半年之前，男人曾给两人分别写了一封措辞奇怪的长信。在给王遗风的信里，他详细描述了谢渊此人的性格特征与价值信仰，最后问道：如果世上有这么一个人，你怎么看他？给谢渊的信则反之，问他对王遗风怎么看。
王遗风回答得比较文艺，态度也比较委婉：“此人一味刚毅，只道世间万物皆是泾渭分明。吾未必容不得此人，此人却定不容吾。”
谢渊讲起话来和当年一样直率，恰好印证了王遗风的推断：“此人正中带邪，黑白难辨。他来日若行正道，谢某亦有心结交；若入邪道，谢某必为天下除之！”
这是他们之间互通的最后一封来信。正是这两人文风不同、结论却出奇一致的回答，令男人对算命先生的预言深信不疑，并最终大义凛然地放弃了治疗。
谢渊得知男人的死讯后非常伤心，他隐约怀疑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老朋友想不开了。日后他功成名就一呼百应，便在落雁峰下给男人立了个碑，思前顾后，还是往碑上刻了“大侠”两个字。若要问这男人有什么英雄事迹，谢渊是说不上来的，因此他只用一句话来回答所有的疑问：
“一生行义，便是为侠。”
王遗风也很伤心，因为他觉得这男人的确是个好人，而他眼中的好人实在不怎么多，死一个就少一个。所以他特意登上天山奏笛一曲相送，笛声起处凝雪沉霜，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如果男人泉下有知，大概会泪眼婆娑地爬上来喊一声：“求求你，别吹了！”
至于男人的孩子们……谁也不知道他们被送去了哪里，反正没送到王遗风和谢渊手上，这充分证明了快递坑人古已有之。等这些倒霉孩子再次于故事里登场，老王和老谢内定的继承人都快到法定婚龄了。
——嗯，这才是最大的悲剧。
…………
…………
“……归根到底，都是迷信害人啊。”
写到这里，我忍不住抬头向姑姑说道。
“我呸！”
姑姑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我连忙跳开几步以防她再把我按进湖里。
“别小看神棍的职业操守，什么迷信？我说的都是真话！但我说的‘继承人’是指莫雨和穆玄英，谁让他脑补成自家孩子了？我不过一时兴起给他剧透了两句，他还真当自己是上天派来合并阵营的了，亏他想的出来！阿羊我跟你说，羊癫疯这人就是个傻逼，他人再好也是个傻逼，你要是敢学他，不如趁早去万花谷做个绝育手术，省得害自己又害了孩子！”
“……别冲我发火嘛，我又没说他不是傻逼。而且他不叫羊癫疯。”
我咬着笔杆子干笑两声，然后从怀中摸出刻有“先父杨贤风壮士永垂不朽”的手工木牌深深拜了一拜。
“爹啊，您放心。虽然您是个吃药也救不了的傻逼，但您交代下来的事儿，我一定帮着玄英和莫雨给您做到。”
我叫百里青羊，万万没想到，尽管我爹压根没将我送到谢渊手上，导致我在外流离十七年才回归组织、还不得不从基层龙套干起，我依然一步一个脚印成长为了出色的十四阶武林天骄——只不过分分钟都在被同阵营开仇杀罢了。
是的，即使是在我刷上十四阶以后的今天，依然有很多人坚信我是王师傅派来的007，其中原因已经困扰了我整整十年。我自问三观积极人品端正，而且一直像我爹当年那样助人为乐，不仅扶老奶奶过马路、陪小朋友放风筝、帮大姑娘揍色狼，还致力于促成每一段跨阵营的真爱，譬如帮沈眠风给月弄痕递过信，帮楚小妹和雨卓承私过奔，在谢盟主残忍拆散毛毛和他莫雨哥哥时唱过“盟主你不懂爱，落雁城要塌下来”……如此殚精竭虑的我为何会天天被浩气侠士堵在营地，这真是一个难解的谜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叫百里青羊，万万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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