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乌之歌》沧海之远

2、问世间情为何物

　　某天晚上忽然被冻醒了。

　　沁凉的夏夜与日光丰盈的白天不同。丝丝凉意渗透了骨髓。

　　李阳从宿舍的床上爬起来。掀起床帘一角，看见窗外深蓝绸缎般漂亮的夜幕。忽然想起白天映在叶风眼底的一层浅蓝，亮晶晶的蓝色。有些朦胧有些迷惑。所有的迷茫和不安好像都随着那一抹亮光随风而逝，心忽然变得平静而安宁。她慢慢沉沦在那抹蓝色中，再也逃不出来。

　　高三繁忙的课业再也不允许她悄悄地偷看他英俊的脸庞和清爽的笑容。还有那双看着她时好像微带温柔的双眸。只有在这仿佛时间停止般的夜里，才能静静地放肆自己无边的爱恋。那双漂亮的眼睛无论望着谁时都会那般温柔多情吧。李阳看着一片灿烂的星空静静地想。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火红的日轮从地平线下忽地跳了出来。如此仓促而突然。

　　毕业前的最后一次活动。

　　班长让大家手牵手围成一个圈。同学们疑惑而好奇地按照他的意思在班里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让每个人找一张小纸条写下自己心里的一个秘密，传给右手边的人。算是以后大家一个共同的回忆。

　　李阳的心开始咚咚的跳，她右手边的人是叶风。握着油笔的手心沁出了汗。

　　上帝待我不薄，就算他不知道我的心意，知道他的一个秘密也是对自己莫大的恩赐了。毕业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这会是一个深藏在心里的回忆。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她几乎颤着手拿到了他给她的纸条。

　　她按捺住狂跳的心，打开了那张纸条。

　　上面只写了三个字：我爱你。

　　时间好像忽然间停止了。她忽然泪流满面。

　　许久，她拿起笔，在下面写了几个娟秀的小字。
　　我也是。

　　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可以奢望爱情吗？李阳一直在想。

　　这也许是她在学校里的最后的一段日子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踏进这神圣的学堂了。
　　贫苦的家，劳累的父母，年幼的弟妹，还有自己并不太好的成绩。辍学打工是她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而叶风，他成绩那么好，会有更好的打算吧。
　　两情相悦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以后都不会再拥有了吧。

　　李阳正半趴在桌子上走神，身后的人拍了她肩膀一下，她扭过头。“李阳，有你的小纸条哟……”同桌不怀好意的对她笑。

　　她向后伸手想拿过来。身后的人虚晃了一下，竟然展开纸条念了出来：

　　李阳：周末去爬山吗？
　　叶风

　　全班哄的如一锅煮开的水般喧哗了起来。校园后的小山几乎是学校情侣们固定约会的地方。

　　在这离别前的最后时刻，同学们的心境都显的格外敏感柔和，却没有丝豪恶意，每个人都希望在最后的一段日子给大家留一个好印象。

　　李阳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烧。低头默默的看书，想了想，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好。

　　彼岸花开，葳蕤草木，潺潺绿水。凫趋雀跃。

　　校园后面的小山峰因为临近毕业很冷清。叶风握着李阳的手心出了汗。李阳看着紧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突然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

　　长风万里，一路爬上去，从山顶往下看，一片大好风光。六月田地的麦浪一波一波的回荡无声。

　　李阳看着那双黑漆漆的双眸又映入天空的明蓝。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如果可以和你在一起，我宁愿所有的星光全部陨落，因为你的眼睛，是我生命里最亮的光芒。

　　叶风看着她勾了勾唇角，“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笑容很干净明媚，像一束阳光，横冲直撞的闯入别人的梦中。不留一丝余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三个月后，李阳拖着行李走进离家十公里外的火车站上。

　　买票，等车，验票。一项项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买好票坐在候车亭提着母亲用蛇皮口袋打包着的行李。时间缓缓而行，等待即将载着她远去的火车。

　　“小阳……”心猛然一跳。李阳回头。就看见父亲□□走了过来。他穿着不怎么搭调却是平时不怎么穿的新衣服，脚上穿着黑布鞋。走到她身边的空座位坐了下来。

　　“爸爸你怎么来了？”

　　□□说，我来送送你。

　　外面天上的太阳烧的正红正热。下午的候车室人不太多也不太少，干燥的空气中流动着灰尘的味道。模糊的听他说，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李阳说，恩。接着他开始唠叨在外边碰到一些事怎么做，怎么和别人相处。

　　在她的印象中父亲很少像母亲一样唠叨，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坐了一会儿，他突然低下头，说是爸爸没本事，让你出去受委屈。

　　李阳正要说我长大了就应该出去闯闯看看的，却看见他竟低声啜泣起来，慢慢开始呜咽。泪水一滴滴的掉落下来，慢慢在他黑瘦的脸上流成一条水渠，掉到地上。

　　周围的人听见他啜泣的声音纷纷扭过头来看他。

　　李阳打算说点什么，可是喉头忽然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她想这就是所谓的无语凝噎吧。

　　他与生活讨价还价，为了儿女，用尽力气承受着这个世界给予他的侮辱。
　　陡然发现他老了，已经不是那个怎么也打不垮的巨人了，而自己也已经长大了。

　　都说父亲是女儿前世的情人，这世的父亲是为了偿还上一世的情债。李阳不知道前世父亲欠了她多少债，只知道这世他所给予的沉重的父爱让她不知如何偿还。

　　她永远知道，如果哪天她受伤了。一回头，在无数条道路中，永远有一个温暖安全的父亲的怀抱在等待着她。

　　租房，找工作，面试。

　　在这样一个大城市，李阳也跟着这里快速的生活节奏开始紧张起来。

　　一次次的面试，一次次的淘汰，最后在一个写字楼里找到一份秘书的工作，每天给别人打打文件，整理些材料。

　　生活好像白驹过隙般飞快的过去。转眼就到了年末。

　　每当夜幕降临，李阳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空，想到他眼中大海般深遂的蓝，总会让人想入非非的沉醉其中。

　　当天边最后一抹综红散去，当天边最初一抹鱼肚白升起。便表示着一个新的轮回的开启。无数个微小的尘埃在其中游荡，想要证明自己的不凡的价值。却挡不住轮回的力量，阻不了天地的威势。

　　他好似站在那片霞光的尽头，微笑着对她说：李阳，等我。

　　李阳用第一笔工资买了自己的第一个手机。翻开记着电话号码的小本，一个一个记进去，再发短信通知他们。

　　刚刚发完，手机就响了。显示收到一条新短信。打开一看，是高中同学陈好。陈好打了过来，几乎是用吼的，“李阳，现在在哪里呢？是不在Z市啊。”

　　聊着聊着，陈好突然说，叶风没联系你吗？他也到这个城市了。李阳握着手机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陈好说，叶风家庭情况不好，听说念了半年大学就辍学了。李阳愣住。

　　生活飞快的过去。久远的情景历历在目。有多少让人无法诉说的刻骨铭心的屈辱，有多少人忍气吞声，有多少人黯然神伤。

　　大阳每天升起又落下。每天有无数个故事的大都市，像一条不知疲眷的毒蛇，吞噬了无数年轻人的梦想，也给予了无数机会与财富。有人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有人总在等待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有人每天小心翼翼怕丢失了仅有的工作薪水，有人刚出生天上就掉下一大坨狗屎运，横行霸道一生顺遂无阻。有人看到路有冻死骨，也有人朱门酒肉臭。这个世界公平吗？无数的人这样问过。这个颠倒是非黑白的世界，打开电视每天都在不断歌颂着的美好新时代，有多少冤魂在天地间游荡。这也验证了大自然的一个古老而残酷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妖孽嬉笑着爬出殿堂，上帝却视而不见，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