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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那一年将军还不是将军,还只是谢家懵懵懂懂的长子。

      着白衣的男子身形灵动,一柄长剑几乎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归剑入鞘时那种凌厉的气势久久不散;叫偷偷跑到偏僻庭院的将军呆滞在原地。

      好厉害。

      我也想那样。

      年少的将军心里浮现了这样的念头,于是在男子笑着询问时,毫不犹豫的说出了口。

      “好啊,舅舅教你。”

      二
      素未谋面的舅舅很是宠爱他的外甥,一向行踪不定的他竟愿意为教导外甥的武艺常住。

      将军的父亲打趣:“你简直是把外甥当孩子看。”

      白衫的男子似笑非笑,摩挲着剑柄半晌:“我到宁愿他是我儿子。”

      气氛变得古怪而凝滞。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将军扯着舅舅的手,要舅舅再讲一讲江湖。

      “江湖啊…….那是个好地方。”舅舅摸着将军的发顶,看向将军父亲的方向,一句“少年子弟江湖老”,终究含在齿间,涩涩咽下。

      三
      大雪。

      外出三月的舅舅归来,递给将军一柄剑。

      剑很重,很长,以将军尚未长开的身量,只能勉勉强强的抱着。

      将军搂着宝剑不放手,目光灼灼的盯着苍青色的剑鞘,似乎能透过剑鞘看见其中削铁如泥的剑身。

      “喜欢的话,就给他一个名字。”

      舅舅看着面露疑色的将军:“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将军的目光在苍青色的剑鞘上逡巡:“青……算了,还是让我再想想,我要给他一个最好的名字。”

      那天起,将军剑不离身。就算是安寝,也要抱着他的宝剑。

      “舅舅,我不小了。”

      面对舅舅“宝剑有灵,这把剑很喜欢你”的说法,将军抿抿唇,强调自己的年龄。

      四
      得到消息的舅舅匆匆赶回京都——他本就不是能在某一处久呆的人,更遑论能牵住他的人,已经不在京都——将军就给了他另一重惊吓。

      “什么意思?”

      将军保持着交出那柄剑的姿态,看着舅舅脸上出现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表情,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学枪法,我要成为新的将军;剑,于我无用。”

      声音坚定,没有一丝动摇。

      将军思索半晌,有些艰难的添上一句:“我还没有给他名字,还给舅舅,正好。”

      “你相不相信,宝剑有灵?”

      不长的沉默后,他的舅舅闭着眼问了将军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

      “我不信鬼神。”将军本就无畏,自父亲战死沙场朝中奸人却落井下石那一刻起,他便是彻底的不信鬼神,不服天命。

      “呵。”

      “我白来了一趟。”

      舅舅没有接过将军手里的那柄剑:“你和你父亲,真是一个样。”

      冷静如斯,决绝如斯,断就断个干净;真不愧是父子。

      “我不需要。你留着吧,做个念想也好。”

      他没有给将军拒绝的机会。话音刚落,整个人已经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将军转身,上藏宝阁收好剑,拿起长枪。

      宝剑蒙尘。

      五
      黄沙滚滚。

      这是将军驻守边关的第三个年头。

      青衣人站在他面前,不卑不亢。

      若不是他带来的消息,刚刚结束的那场战役里,将军险些因为内奸大败。

      将军信了这陌生青衣人的话,赢了修生养息的机会,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姓谁名甚;更不知晓对方目的。

      “无名,吾名无名。”

      像是猜到了将军的心思,青衣人主动开口。

      金石之声。如一把剑,不带人气。

      “你要投军?”

      “我想跟随将军。”

      于是将军木着脸听这个看着挺靠谱的青衣人回忆了一把当年。

      他说将军于他有恩。

      如他所言,将军还不曾学枪法,抱着剑到处跑的时候,救过街边小乞儿。

      明明是很严肃的事情,可将军看着像是被按下某个奇妙机关因此滔滔不绝的青衣人,忍不住有些想笑。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说起这些的无名,和这些日子将军接触到的无名,简直是两个人。

      或者说……现在的无名,更像个人?

      “我很有用。”无名给自己做了个总结,一双冰寒的眸子定定的望着将军。

      “好。”

      将军忍住笑意,允了他的求。

      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句话,无名放在心底。

      六
      月色冷,寒光照铁衣。

      又是三年。

      马革裹尸的将士不计其数,将军所率军队的伤亡在这六年里,越来越越少。

      无名是良将,也能当谋士。

      倒真是像他最初说的,他有用,很有用。

      最重要的是,他特别懂将军。

      将军觉得,要是自己还有个弟弟,也就是无名这样子吧。

      他对无名越发的好,好到连婚事都为对方操上了心。

      可惜他始终不曾发现当他一而再再而三提起这事时,对方僵硬的表情和攥紧的拳。

      大概是因为无名从来都没什么表情吧。

      “现在娶,耽误了。”锯嘴葫芦似的无名,终于在将军不知道第多少次和他提起这件事时,蹦出了句话。

      将军收声。

      无名这是在说,现在边关战事未绝,娶了亲怕自己出什么意外,误了对方?

      只是这战事,快要平了。

      将军仰望明月,想着未来无名娶妻生子,似乎能看见对方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庞上浮现的微笑,也跟着笑。

      挺开心,又有点难受。

      将军想,也到自己该找个媳妇的时候了。

      七
      将军凯旋。

      无名跟在他身后,半个马身的距离。

      或许是太久没有见到京城,将军觉得这一天他看到的东西都特别美。

      心里有个泉眼,咕噜咕噜的往外冒着泡泡,戳开了全是喜悦。

      不曾解甲归田,但……立业后,该成家了。

      将军大婚。

      一干下属在无名的带领下,一个个放开了胆子终于闹了将军一回。

      最后还是无名拦了越来越疯的大家,说着不能让新娘子等急新郎官也不能醉得太狠,代将军挡了酒。

      喜房里将军揭起红盖头,谈不上倾城却也称得上柔美的脸出现在视线中。

      新娘抹着胭脂。

      烛火下她的脸在将军的注视里越来越红,也不知是上好的胭脂,还是她的脸色。

      不知怎么,将军就想起今晚见到的无名——喝酒后面颊上浮现淡淡颜色的无名。

      “噼啪”一声,喜烛炸开一个灯花,唤回了将军的神。

      将军心底失笑,面上不显。

      鸳鸯锦被下,春宵一夜帐暖。

      八
      将军成婚那天,无名帮着送走宾客,一个人上了将军府最大的那棵树。

      要说肌肤之亲,其实他和将军也曾有过。

      边关苦寒,两个人在形式不那么急时上山,权作散心。

      意外中的意外,将军伤口的伤药,和无名采来的草药起了反应。

      将军神智迷失,无名…….推波助澜。

      虽是在白天且自身伤重,却也算得上欢情一场。

      这次的经历,被无名当做珍宝,藏得很好。

      将军以为自己不过春梦一场——他醒来时,人已在大帐。

      而无名身上那理论上应该存在的各种可怖痕迹…….那是无名少有的感谢自己是异于常人的存在的时候。

      过去的甜蜜,永远都只会是无名一个人的宝藏。

      和着他那不能让人知晓的秘密一起,装罐贴封,埋于地底。

      无名注视着喜房未灭的烛光,一宿天明。

      九
      将军新婚燕尔,人人称赞将军和夫人是天作之合。

      将军忙着给自己的好兄弟挑一门好亲事。

      在他做出决定之前,无名却先来辞行。

      将军注视着去意已决的无名,发现对方在自己的视线里,站成了一柄剑。

      出鞘的宝剑般,寒芒四射。

      屋内寂静。

      将军不言不语,第二次进了藏宝阁,拿出尘封多年的宝剑。

      “宝剑赠英雄。”将军递出剑的手,被无名挡了回来。

      “将军,您信不信,宝剑有灵?”

      这不是将军第一次听见这句话。

      却是头一回,将军有心头一跳的感觉。

      将军没有回答。

      无名面上仍是淡淡,整个人的气势却已经收起。

      就像将军手中,那柄未出鞘的剑。
      “它会伤心。”无名手指拂过苍青色的剑鞘,声音低得接近于无。

      他不留我。他不要我。我......没有用了,是吗?无名想。

      将军想,他果真爱剑。

      “那就收下这个。”

      将军扯断腰间玉佩,墨绿色的古玉稳重内敛。

      “以此为信物,有难必助。”

      这一次,无名不曾推脱。

      “再会。”无期。

      十
      将军老了。

      一转眼,他的孙子也到了习武的年龄。

      最小的孙子不知怎地进了藏宝阁,抱着一把剑兴高采烈的出来。

      “爷爷爷爷,我想习剑!”

      雪地里,小小的孩童穿着喜气的红袄,面上因为跑得急沁出细细的汗珠,衬着红扑扑的脸蛋,煞是可爱。

      瞧他那兴奋的模样,和从前将军刚得到舅舅赠与的剑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将军眯着眼,从不情不愿的小孙子怀里抽出那把剑细看。

      似乎就是当年自己得到的那一把呢。

      那还不回去、赠不出手的一把。

      苍青色的剑鞘没有什么变化,缀着剑穗?不,不是剑穗。

      将军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

      红的丝绦颜色鲜艳得完全不像是放置在藏宝阁多年,丝绦的一头,是一块玉佩。

      墨绿色的古玉。

      和他送别无名时送出的那块一样。

      这么多年,将军终于再一次抽出了宝剑。

      他手有些抖,是那种控制不住的抖。

      断刃。

      或许是宝剑蒙尘太久,又或许是太过寂寞,那柄印象里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剑,竟已然断在鞘中。

      “爷爷?”

      孙儿年纪尚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疑惑的出声。

      “这剑,没法用啦。乖,你想习剑就学吧,爷爷以后给你找一把好剑,好不好?”

      “嗯!”

      孙儿好哄,一会功夫就跑开了。将军抚摸着玉佩,怎么也放不开那把剑。

      下雪的天气,他失去了父亲;下雪的天气,舅舅走了,再没有来过京都;下雪的天气,他作别了无名。

      可从没有哪个冬天,下过这样的一场大雪。

      从没有哪场雪,让将军觉得这么寒,这么冷。

      “信不信,宝剑有灵?”

      信不信信不信信不信信不信………随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询问的声音越发清晰。

      “我很有用。”

      无名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耳边,最近连梦境里都不曾出现的声音,此刻那么接近。

      “信,我信。”

      这是他第一次,给出肯定的回答。

      可惜,再没有人接应。

      将军的声音回荡在庭院里,被呼呼的北风吹散,洒落在雪地上,于是万籁俱寂。

      宝剑有灵呢,他认主。

      可宝剑被弃了而后断了毁了,还有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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