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在江湖之唐门二则》晒太阳的猫

2、小艾

　　我静静的往手上带那一副鹿皮的手套。

　　春天的小鹿，低了头在溪边喝水。我的银镖出手的那一刻小鹿正偏了头静静的看着我，大大的眼睛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色，我仿佛看见它眼里的一道银光，如同一支银镖。

　　一瞬间的寂静。

　　有了鹿皮，师傅亲手给我缝了这一副鹿皮的手套。师傅年纪其实很轻的，却老穿着一身黑衣。夏天的晚上师傅会整夜的在屋顶上闲坐，就呆呆的看着银河。

　　师傅说，小艾，你可以学毒了。

　　听了这句话，我不是不高兴的。七年学艺，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天。

　　毒。

　　蜀中唐门的毒。

　　我咧着嘴笑了。那一刻我想起了三少。

　　三少对我说过，只要有一日我入得蜀中唐门，就许我呆在他的身边。

　　我傻笑着想起三少的笑容，他就是那么淡淡的笑，小艾，你什么时候长大？然后拍拍我的头。我想，等我出师了...

　　因为我真的很开心，所以我没有看见师傅眼里的一缕银光。师傅轻轻的叹气，小艾。

　　我抬头看她，师傅正哀伤的看着我。小艾，你入了唐门也还是你啊。

　　我兴奋的想，怎么会？我入了唐门就可以跟住三少，我不要三少忘掉我。所以我高兴的点头。师傅，我知道啊。可是我就是想入唐门啊。

　　所以每天我都向手上戴了这一副手套，柔软的鹿皮碰触到我的皮肤的时侯，我会忍不住一阵震颤的想起小鹿眼睛里的银光。可是我告诉自己说，这是为了三少啊。所以我就一直忍耐了下去。

　　五年。

　　江湖子弟江湖老。

　　五年了，我二十岁了。

　　五年里，我听说三少在京城干出了一番的大事业。我也隐隐的听说了一个叫梦蝶的女子。我想打探，却无处打探，所以我每天就只戴了手套练习。

　　直到那一天，师傅叫我过去。

　　小艾，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已经可以出师了。本门的毒，除了最后的一味你都学全了。去罢。

　　我忍不住问，最后的一味是什么？

　　师傅轻轻的叹气，我只希望你永远也不明白。最后的这一味，原本是攻心脉的。没有解药。

　　师傅说，小艾，你自己保重。

　　我决定去京城找三少。

　　我带了我的鹿皮手套上路。我想，到了京城就见到了三少。

　　六个月后，也是我到京城的三个月后，我果然见到了三少。他在一间小小的酒家里正在喝酒。

　　我的眼睛忽然的觉得很痒。

　　因为他，三少。一向整洁开朗的三少，竟然穿了一身脏衣，坐在野店里喝最劣的烧刀子。酒下喉，眼睛就红了起来。

　　我坐到他对面。我摇着他。我叫。三少，三少，我是小艾啊。

　　三少用了浑浊的眼睛看我。小艾，小艾，你来京城做什么？

　　我来找你啊。你说过的，如果我入了唐门，就可以一直跟着你的。

　　三少微微的笑了。还是我熟悉的笑容。小艾，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夜里我坐在桌前看着三少摇晃着离开。我呆呆的想着三少的话。梦蝶。梦蝶。梦蝶。梦蝶。

　　全是她。

　　三少悲哀的看着我。小艾，我不能照顾你了。我不是一个好大哥，你忘了我，回唐门吧。

　　我摇头。不对，不是梦蝶。是我，是小艾啊。

　　三少悲哀的看着我。梦蝶，他说，她走了我也就要找她去了。小艾，你回唐门吧。

　　我摇头。不对，不是这样的。你要到哪里去？

　　可是我最终留不住他。我见到他佝偻着身子出门的样子我忽然的很伤心。我恨他。他杀死了我的三少。

　　我想，我应当用我的毒毒杀了他。

　　所以半夜的时侯我换好了夜行的衣服，风雪之夜来到了他的小屋。我透过了窗子看见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停的叫道，梦蝶，梦蝶，等我。

　　嘶哑的声音，枯瘦的身影，一点点也不象我的三少。

　　我想，等他睡着了我就下手。我宁可他死了，也不愿见到这样的三少。

　　后来，他真的睡着了。我轻轻的掏出了我的手套。

　　可是在柔软的鹿皮碰到我的皮肤的时候，我看见了一道银光。就那么绝望的美丽的从小鹿的眼睛里直射了出来，小鹿的眼睛忽然变成了三少。三少就站在我面前，拍着我的头，小艾，你什么时候长大？

　　我丢掉了手套，就丢在雪地里。

　　月光淡淡的照在手套上，如同一个笑话。我忽然觉得很抱歉。

　　那样一双纯净温柔的眼睛啊。

　　我想明天我就回唐门去，京城是一个疯狂的地方。我想我可以很好的生活在唐门，就靠了这一瞬间的爱恋。

　　可是明天我去向三少告别的时侯才发现他原来已经死了。屋里的煤炉原来一直没有熄灭。三少的手里是一个女孩子的画像。我知道她是梦蝶。

　　啪的一声轻响。我觉得我的身体骤然的轻了。

　　我知道我已经学会了蜀中唐门的最后一招。

　　原来这招，就是伤心。

　　唯有伤心了，才能逼出身体里最后的一丝体力来。才能真的身轻如燕，镇定自若。我微微的笑着踢倒了煤炉，静静的转身走了出去。

　　我丢了心。我静静的想，也好。这样比较不痛。

　　唐门。蜀中唐门的传说。

　　所以我也没有回去蜀中唐门。蜀中唐门里没心的女人原本太多。

　　我就在京城里住了下来。

　　没有了三少的天下，哪里不一样呢？我觉得好笑。我为了三少入了唐门，可是三少却不在了。我学会了唐门最精深的武功，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到了夏夜，我会坐在屋顶上看星星。最温柔的星星曾经就是三少的眼睛。我在黑暗里看着星星黯淡的光，我想，有些人就象那柔弱的小鹿一样，永远没有办法保护自己。

　　我轻轻的笑。这下好了，这下再也没有痛苦。

　　我的日子就一天一天的过去。

　　直到那天，我突然看到了唐门。我忍不住抬脚进去，我问，是唐门吗？

　　是，一个女孩子说，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我轻轻的笑，我要三少回来。所以我客气的道谢，回身慢慢的走出去。唐门又如何？唐门难道就可以带回我的三少，我的过去？唐门难道就可以让我回到那个春天，看到那只小鹿？

　　所以我慢慢的回头走出去。我听见我空洞的胸膛里空落落的并没有一丝的声音。

　　等等，女孩子说，你来尝尝芝士蛋糕。下一刻忽然就有一片黄黄的东西在磁碟里到了我的手上。我笑了。

　　唐门的毒，原本就是如此。

　　等闲之物，无所不在。我有点高兴的想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已经厌倦了生活，唐门的人，死在唐门的毒下，死得其所。

　　所以我就送了一小块到口中。

　　甜甜的，带了奶香，温柔的如同春水，一下子冲到头顶，又一下子冲到脚底，骤然的飘忽起来。荡荡漾漾的一池的浮萍。我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的剧痛，如同一把锯忽然的切割着什么。我忽然的泪如泉涌。

　　三少，三少，三少。

　　三少已经不在了。

　　我捧了心踉踉跄跄的出门。三少，三少。我忽然一下子全部想了起来。我不甘心的想，为什么会这么痛？不是没有了心吗？不是没有解药的吗？

　　所以蜀中唐门的最后一招原来是有解药的。

　　丢了心的人，给她时间，给她甜蜜的滋味。

　　我苦笑着想，我又回到了过去。一个人离开了师傅的那个晚上。我不会唐门的最后一招，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

　　我只知道，这个京城的唐门里有我暂时的解药。

　　凉凉的，甜甜的。

　　象一枝银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