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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借尸还魂III骨与血 X 姐姐妹妹跳出来 ...

  •   韩子迟夜半击鼓鸣冤一事犹如巨石入湖,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时之间,青州刺史韩不暖纵子行凶,毁人清白更在事后冤枉诬陷苦主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同时也在有心人的有意为之之下,传进了苍帝的耳朵里。
      当下,苍帝拍案震怒,立时下令拘押韩不暖,并着大理寺、刑部、御史监三司会审,将此案翻案重审。
      再一次光顾大理寺的刑讯堂,韩不暖的心中可谓百味掺杂。
      伴君如伴虎。朝堂风云莫测,稍有不慎就会九死一生。可他韩不暖自诩为人不奸不佞,小摩擦虽然难免,却从未与人结过大怨。为官两袖清风,从不贪赃枉法。行事更是光明磊落,刚正不讹。除了在苏子渊一案上为泄私愤动用私刑之外,他自问此生无愧天地。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苦主变凶徒,凶徒变苦主,这犹如大变活人一般的“戏法”不禁让他惊怒交加。
      街头巷尾的谣言他不是没听说,但饱读诗书的他总认为清者自清。且此案他亲见亲审,死者是他的亲子,凶徒是他的点头之交,证据确凿,他虽因悲愤动了私刑,但也未做那诬陷冤枉之事。所以,对这空穴来风之事他只觉震惊却未感不妥。
      可谁知就是他这种有理有据的自信让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披散着一头花白的头发,身材稍稍臃肿的韩不暖身着囚服,手脚拷着粗重的锁链,一步一叹地走上了大理寺的刑讯堂。
      此时,堂上三位大人已正经威坐,目光炯炯,堂下众衙役口喊“威武”,以杖击地,却目不斜视。
      就在这种威严肃穆的气氛中,一人身着白色囚服跪于堂下。
      观此人发色墨黑,肩膀消瘦,颈间微露的皮肤也是光洁细滑,年纪应是不大,可却脊背佝偻,浑身瑟瑟发抖,一看便知是无胆匪类。
      韩不暖刚想抬起下巴冷哼一声,却不想那人颤颤地转过头来,怯怯地喊了一声:“爹……”。
      这轻轻的一声,却仿佛喊走了韩不暖的魂。
      他倏地瞪大眼睛,心中的震惊恐惧掺杂着一丝喜悦化做颤抖的声音冲口而出。
      “你……你……你……”嘴巴开开合合,却是语不成调。“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明明……”眼前那最熟悉的陌生人出现的是如此的突如其来,镇定倨傲如韩不暖一时之间竟也被定在当场,风范尽失。
      韩子迟——他的老来子,他唯一的孩儿,他含在嘴里怕化,抱在手中怕疼的孩子,他细心教导,望其成龙的儿子,他那聪明又骄傲的儿子……
      可是,他明明已经死了!
      死得面目全非,凄惨无比,但他确实是死了!
      哪怕他死得面目全非,哪怕他死得凄惨无比,就算他化成了灰,他这个老父也能一眼认出。
      那么,眼前这人又是谁?
      一样的眼,一样的眉,一样的鼻,一样的面容……
      一摸一样……
      难道是他的孩儿怜他年迈孤老,化成鬼魂来看望他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要现形在大理寺的刑讯堂上?为什么要颠倒黑白,陷自己的老父于不义?为什么要唯唯诺诺,大失文人气节?
      是了,他不是他的孩儿,他是冒充的,他就是那个制造谣言的人,他就是那个搬弄是非的人!
      想到这里,韩不暖不禁怒发冲冠。
      他快走两步,恨不得立时剥开眼前小贼的假面具。奈何手脚上的锁链似重有千斤,他每走一步,心肺便要随着那锁链掷地的“哗啦”声痛上一分,等到他蹒跚挪到那小贼的身旁时,他已气喘如牛,差点摊坐在地。
      但他没有时间歇息,他要看看眼前这个眼神闪烁,神情畏缩的小贼究竟是什么东西变的。所以,当韩不暖距离这小贼一步之遥时,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然扑将上去,趁着小贼怔愣之时,颤抖着双手拨开他颈间的乱发,查看他右手的拇指。
      结果……可想而知。
      “你究竟……究竟……是谁?”为官半生,从不低头,从不示弱的韩不暖,年进七旬,自命清高,自命不凡的韩不暖,在朝中同僚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摊坐在地,老泪纵横。
      “我……我……”如银的华发,沟壑般的皱纹,眼前的老人已是风烛残年,却痛失爱子。明明一身磊落却要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看着他那双混浊的眼中被泪水堆积起的绝望和悲愤,赵亦纵有千般的巧言,却一时怎么也说不出口。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将阴谋全盘托出,但一想到端木忆冬那番带着笑却咬着牙的嘱咐:“你可以对你自己心软,对你弟弟心软,当然了,也可以对我心软,但千万别在关键时刻对以上三者以外的人心软,否则你会永远失去你的自由和尊严。你弟弟呢?很可能在我找到他之前没命。所以,为了你自己的自由和尊严,最重要的是为了给我一点动力,以便尽快地找出你弟弟,就算死,你也不可以给我出状况。懂了没有?”
      七分好处,三分威胁。
      他是人,而且是个正逢大难的平头百姓。
      所以,碰上这样的“好”事,不妥协的是蠢蛋,妥协了一半中途变节的那是蠢蛋中的蠢蛋。
      况且,韩家两父子是死别,再怎么努力也是天人永隔。但他与弟弟却是生离,只要有机会,还有相逢的希望。虽然这机会和希望十成十要托眼前这位老人的“福”,但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管他什么清官,管他什么冤枉,管他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做了23年的好人,隐忍,退让,换来的却是欺压和侮辱。人性本恶,最喜得寸进尺。可从今以后,他不想再做那被进尺的可怜虫,他要做那得寸的混蛋。
      韩不暖还在浑浑噩噩、懵懵懂懂之时,赵亦心中一番天人交战却已经有了定论。
      善与恶之间,他选择了恶。
      所以,他迅速地摆正了心态,调整了面部表情,清了清干涩的喉咙,笑得飘忽,笑得伤心,笑得热泪盈眶,然后颤颤地抓住韩不暖瘫软的肩膀,道:“爹,我真是您的儿呀!您怎么忍心不认我呀!爹!”
      一初父子相认的戏码,赵亦显然唱做俱佳。刑讯堂中众人纷纷摇头叹息,皱眉黯然。却独独除了一个韩不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甚至连表情也欠奉,只是轻轻地抓住赵亦的双手,慢慢地将它们拉离自己的肩膀。
      “别做戏了。”淡淡的语气,冷冷的声音,韩不暖木然的眼却在看到赵亦那双酷似他孩儿的眸中露出了怯懦闪烁的神情时染上了一丝血色。忍住一波波冲上脑门的怒意,韩不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我韩不暖的儿子傲骨铮铮,才不会如你这般懦弱无能,只会哭哭涕涕。他知书答理,才不会像你这般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更不会作奸犯科,陷害忠良。你……你……究竟是谁?你……你……你分明……分明不是子迟!”
      不是子迟,当然不是子迟!
      他亲手为子迟盖上衣衾,钉上棺盖,套上棺椁,最后看着他被埋入地下。所以,他的儿子,他真正的儿子正躺在冷冰冰的地下,听不到鸟语花香,看不到尘世繁华,正慢慢地腐烂,慢满地化为尘埃。而自己,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不能为他挡风,不能为他遮雨,他生前自己不能为他消灾,他死后自己不能为他避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路旁血肉模糊,躺在棺中面目全非,而自己却连送他一程都有些力不从心。
      他的孩子还那么年轻,有锦绣前程,有美好生活,却不得不过早地告别这个世界。
      子迟已经死了。都说人死如灯灭,可为何即便如此,却还有人不放过他呢?让生不得好活,死不得好死,连死后也要给他添上污名?
      一想到这里,韩不暖心中的怒气就好似燎原大火,烧得他双眼赤红,声音啼血。
      如同矫捷的苍鹰,韩不暖老迈的身子在一瞬间竟快如闪电,他迅速地伸出双手,准确地掐住眼前之人的喉咙,嘶哑着声音大吼:“说,你为什么要让子迟连死都不安宁?为什么要造谣?为什么要污蔑他?为什么要陷害本官?说呀,你说呀!是谁?是谁派你来的?说……”
      灵台上的最后一丝清明终于随着韩不暖越来越高亢的嘶吼宣告殆尽。掐住赵亦的手掌越收越紧,喉中的嘶哑也渐渐地变成了“咯咯”的切齿之音。此时的韩不暖目眦尽裂,银牙渗血,哪还有平时半分的儒雅温文,倒像是个得了失心疯的妖魔鬼怪。

      韩不暖的过激行为显然大出人之意料。堂上堂下一众人等,彼时还在或同情慨叹,或幸灾乐祸,此时竟然齐齐下巴落地,怔忡当场。
      眼看着赵亦白眼上翻,红舌大吐,性命就在旦夕,还是堂上居中的大理寺卿年高睿智,当先反应过来。他连忙抓住案上的惊堂木,使劲地那么一拍,“啪嗒”一声脆响,总算是招回了魂魄若干。
      “都愣着做甚?还不赶紧将韩大人拉了开去?”这位老大人一声令下,堂下左右立时冲出两个大汉,急急一个躬身之后,忙不迭地伸手将韩不暖拉了开去。
      按说韩不暖年逾七旬,老迈体弱,根本挣不开那两个年轻力壮的衙役。可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凶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这韩不暖此时正是怒火攻心,即急着要人命,自己又不要命。一番挣扎之下,那两个魂魄刚刚附体的衙役直被闹得鼻青脸肿,才堪堪将他拿住,拉离了赵亦。
      甫一被拉开,韩不暖显然心犹未甘。他虽不喊叫,却是面目狰狞,脚踢拳打,做势欲扑。尧是那两个衙役力大如牛,双手如钳,也被他闹得汗如雨下,有好几次还险险让他挣脱开去。
      堂上的大理寺卿眉头一皱,惊堂木又一次有力地落下。他见韩不暖犹在癫狂之中,也不甚在意,只是一抚白多黑少的长须,淡淡地道:“来人哪!将那韩子迟的棺木抬上堂来。”
      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堂上堂下无人惊讶质疑,好似一切尽在众人的预料之中。可就是这句简单平淡的话语,招回了韩不暖的神志,让他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但刚才的癫狂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他喘着气,瘫软着身子,耷拉着脑袋,眼睁睁地看着那熟悉的棺木被四个高大的衙役费力地抬进了刑讯堂。
      这算什么?验尸吗?
      为了一个谣言,一个明显的阴谋,视他几十年来的政绩为无物,将他随意地踩在脚底下,甚至连他那个尸骨已寒的孩子也不放过。
      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他们的大公无私?为了证明他们爱民如子?为了证明人人平等?
      见他妈的鬼!
      如果他不是两袖清风,无力打点上下,平日为人又太过耿直,无意间得罪诸多“小人”,今时今日他会如此的被动,如此的无助吗?如果此事不是有意无意间牵扯到了朝中内斗,那个跟他一表三千里的司马左相会“及时”地避而不见,极力跟他撇清关系吗?
      人情冷暖啊!
      看着几个衙役吃力地放下棺木,发出“嗵”的一声轻响,韩不暖惊讶地发现,此刻的他神志竟然无比的清明。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剩麻木,甚至从他有些疼痛的喉咙中发出的声音也没了当初的嘶哑,反而透着股说不出的清冷。
      “各位大人这是何意?杀人不过头点地!我韩不暖何德何能,竟劳各位如此大动干戈,连惊动往生者这等忌讳的事都做出来了。要治我的罪就爽快一点,何必搞出这许多名目?徒惹人笑话。”
      愤怒有什么用?悲伤有什么用?除了让人多了一份茶余饭后的笑料之外,毫无用处。人家已经摆明了要拿他开刀,他还争辩个什么劲?不如豁了出去,说几句爽快话,解解他多年有口不能吐真言的窝囊气。
      韩不暖一番自暴自弃的混话虽情犹可原,却是不容于人。在场众人纷纷侧目,起初相信他同情他的,心中有了质疑,原本就对他颇有微词的,此时更是暗爽在心。就连堂后厢房中那个带着羊脂玉扳指的人也是一摔手中的茶杯,轻骂一声:“不知所谓。”
      这种情况之下,也只有一个人还坐得稳如泰山,那就是堂上居中的大理寺卿陆机士衡(机为名,士衡为字)。
      陆士衡年进八旬,身高不足五尺,身材干瘪,尖嘴猴腮,脸色黑黄却仍掩不住随处可见的老年斑,一张脸皮上沟壑纵横,老态尽现。一双眼睛也是萎靡不振,暗淡无光,就好似盘古开天辟地之前,一片混沌。幸而他一把长须两条浓浓的蚕眉,虽然白多黑少,却为他添了许多慈善,衬着他官帽中露出的一两缕白发,虽然龙钟,却显飘然。此人若不是一身官服,倒更像是卖狗皮膏药的牛鼻子老道。
      可你别看他长得不咋的,却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他与韩不暖是同期进士,处世为人却与韩不暖大不相同。他为人圆滑,左右逢源,处世也是留有余地,得饶人处且饶人。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即不拉帮结派,也不广结死党。漫长的40年里,他洁身自好,爱惜羽毛,终是得到了两代国君的青睐与信任,并被委以重任。
      如今他端坐堂上,胸中也是疑惑连连。
      此案本来单纯,不过是普通的行凶杀人,人犯证据都已呈堂,毫无错漏。可偏偏在即将结案时奇峰迭起,“死人”复活也就算了,偏这“死人”深夜击鼓,为凶喊冤,还把“自己”的老爹拖下了水。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此“死人”与彼“死人”容貌奇似,难辨真假,这一点从刚才韩不暖的表现中不难看出。
      本来长得像也不甚稀奇,毕竟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可就在大理寺的公差们嘻嘻哈哈把这“冤案”当个笑话去调查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这人是从“武媚楼”里出来的。
      “武媚楼”是什么地方?在京城里呆上个把月的都知道,那是风流地,消金窝。可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那里的幕后老板姓马名斯。此人是谁?京城地界的混混头,方圆十里的地头蛇。极少数人还知道,他是从司马左相家出来的。
      而司马左相又偏偏是韩不暖的表亲,也就是说韩子迟如来京城避祸,躲进“武媚楼”里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待到案子尘埃落定,韩子迟大可摇身一变,天地任遨游。
      这一来二去,重重疑点似乎有拨云见日之感,可往深里想却又觉蹊跷。
      想那韩子迟已经装死避祸,大可乔装改扮,远走他乡,待来日风平浪静,重回故里。可又为何要风尘仆仆赶到京城?若是要为那苏子渊申冤,早可大摇大摆地递上状纸。却为何还要捏造假身份,大费周章地躲入“武媚楼”?还真刀真枪地接上了客?
      退一万步来讲,就像调查中所说的,这人不是韩子迟,只是长相雷同的一介贫民,欠人债务,以身抵偿,似乎一切还说得通些。可问题又来了,这人为何平白跑出来搅局呢?承认自己是个杀人犯需要的可不只是勇气,诬陷朝廷命官更是罪加一等。
      蹊跷啊蹊跷!说实话,这人若真是韩子迟,那姓韩的就是读书读在狗□□里的蠢蛋。生了他的老子韩不暖更是蠢蛋中的蠢蛋。
      但是,若这人不是韩子迟,那他又意欲何为呢?或者说指使他的“高人”有什么企图呢?单纯地救人犯?打死他都不信。那么,陷害韩不暖?胃口好象小了点吧。从韩不暖入手从而扳倒左相司马务观?可能性很大。再顺便给司马务观身后的太子上点“眼药”?几乎可以肯定。
      那么,这位“韩子迟”背后的人会是谁呢?除太子和司马务观之外的朝中“人物”屈指可数,想要整挎他们的人必定在这些人中间。可也不能排除这是太子和司马务观唱的一初苦肉计,弃韩不暖这一小卒,引起朝中纷争,他们反倒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这案子真是太难办了!
      想到这里,陆士衡抚须苦笑,看向韩不暖的眼中多了一分怜悯,说话的口气也相对的放缓了些,道:“韩大人,请稍安毋躁。韩大人清誉在外,举朝皆知。只是此事影响颇大,天子震怒非常,百姓议论纷纷。所以,请韩大人配合我等,还事实一个真相,还天下一个清明。本官以头顶的乌纱担保,若韩大人确实冤枉,我等定会还韩大人清白,还令公子一个清白,并对霍乱法纪之人严惩不怠。”
      说罢,混沌的眼中瞬间精光烁烁,投向了底下局促不安的赵亦,不意外地看到他僵硬颤抖的反应。陆士衡暗叹一声,收回眼光的同时,对韩不暖的同情又多了一分。他见韩不暖虽然披头散发,形貌狼狈,却已收敛情绪,静立当场,恢复大家本色,只是低头不言,神情晦涩。也不为难于他,只是将未尽之言全盘脱出,道:“前些日子,有人深夜击鼓鸣冤,声称自己是那已死的韩子迟。而种种迹象表明,此人是韩子迟的可能性相当的大。”他见韩不暖倏地抬头,张口欲辩,连忙抬手一阻,道:“韩大人,请听我一言。人在做,天在看。事到如今,再辩也是枉然,不如开棺验尸,滴血认亲。故本官自作主张,命人自青州请来了令公子的灵柩,望韩大人勿怪。韩大人,你看如何?”
      陆士衡的目光殷切真诚,看在韩不暖眼里却是虚伪做作。
      说什么“你看如何?”,其实早已先斩后奏。如今棺木都抬上了堂,他还能有什么意见?说同意那是皆大欢喜,说不行那是自掘坟墓。
      他也不是笨蛋,该决断的时候也不含糊。心里说着:我儿,爹对不住你。韩不暖眼一闭,牙一咬,道:“请便。”
      说是三司会审,其实以陆士衡为主。韩不暖话音刚落,堂上左右两人便有志一同地看向了陆士衡。陆士衡也不推辞,面容一整,大喝一声:“当堂开棺。”
      陆士衡一声令下,底下衙役们立刻忙碌起来。起钉开棺,有条不紊。不多时,只听“喀啦”一声轻响,厚重的红木棺盖被揭了开来。与此同时,浓重的腐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檀香迎面扑来,中人欲呕。堂上堂下一干人等齐齐一掩鼻,却还是被熏得涕泪交加。
      关键时刻,还是陆士衡反应机敏,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宣仵作上堂,滴骨合血。”
      滴骨合血,其实是古代“滴血认亲”的方法。具体分为两种,一种叫滴骨法,另一种叫合血法。滴骨法,早在三国时期就有实例记载,是指将活人的血滴在死人的骨头上,观察是否渗入,如能渗入则表示有父母子女兄弟等血统关系。合血法,则大约出现在明代,是指双方都是活人时,将两人刺出的血滴在器皿内,看是否凝为一体,如凝为一体就说明存在亲子兄弟等血统关系。
      陆士衡话音未落,堂下传令的衙役便连忙忍住恶臭向外大声地吆喝:“传仵作上堂。”
      过不多时,这仵作便背着个方正的小箱,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不掩鼻,不做呕,甚至连眉毛也不皱一下。
      众人正慨叹这仵作不愧是吃死人这行饭的,既专业又敬业。不想当他膝盖一曲,低首一跪到底时,一团小小的白色事物从他鼻中一冲而出,轻飘飘地落于地上。定睛一瞧,却是一小团湿湿的棉花。再瞧他口中鼓鼓囊囊,偶有一两丝来不及吞咽的黄水流出,透过他请安时嘴巴一开一合时露出的“冰山一角”,有几个眼尖的衙役辨认出那是一大块切得整整齐齐的柠檬。看着他慢慢地起身,顺便还不忘捡起地上的棉花塞入鼻孔,且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众人一边掩鼻一边又一次仰天长叹:果然好专业啊!
      且说这仵作将背在身后的方正小箱放于地上,磨磨蹭蹭地东捣鼓西摆弄之际,旁边的韩不暖却再也按耐不住。他趁左右两衙役分心之时,轻轻一挣,摆脱了开去。两衙役见状,刚要上前阻止,却见堂上的陆士衡摆手一阻,只得退到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韩不暖向大开的棺木缓缓走去。
      苍之国地处南方,气候湿热,棺木又入土近两月,血肉腐蚀在所难免。只见棺中之人身盖锦衾,头戴纱帽,枕于玉枕之上的头颅蛆虫徜徉,脓血横流。丛横交错的伤痕之间,红的是腐肉,白的是伤骨。细细一瞧,那原本紧闭的眼睑已烂得七七八八,露出布满血丝的“死鱼眼”。那原本紧合的唇已腐去一角,露出一排粘连着脓血的森森白牙。死不瞑目的眼,张口欲言的口,棺中之人形容诡异,臭气熏天,令人见之生寒,闻之色变。
      可偏有一人如失两觉,趴于棺口,痴痴凝望。若非仵作几番催促,衙役复又上前拉扯,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其人是谁?韩不暖是也。
      这厢韩不暖又被拉住,那厢仵作拿着器具,双手伸入棺中,一阵捣鼓,取出了那颗面目狰狞的头颅。他也无暇顾忌韩不暖悲伤的心绪,只是专心致志地去除头颅上的腐肉,洗去残留的血丝脓液。他虽然心无旁窍,手法熟练,但毕竟面对死者,心有忌讳,且去肉洗骨,步步需得小心翼翼,两两相加之下,待他完成工作,还头骨以“本来”面貌之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那仵作刚洗净头颅,一旁便有一衙役手端铺着一方白帕的红木托盘走了过来。仵作会意,忙洗净双手,将头颅安置其上。然后,对着堂上三人躬身一礼,道:“各位大人,一切就绪。”
      终于一切就绪了。
      看着托盘上那颗被洗得澄亮的白色头颅,陆士衡的心里犹如钓上了15个装满水的木桶,七上八下,晃晃悠悠。说句实话,枉他活了80年,滴血认亲的事他倒是有幸看到过一回,可这滴骨认亲的事,他只是听说,要说亲眼见到,那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有点担心,担心韩不暖的血液不能渗入头骨,那朝中就要失去一位清明的好官。有点期待,期待韩不暖的血液渗入头骨,那一切谣言便可不攻自破。
      带着忐忑的心情,陆士衡颤颤地一拍惊堂木,道:“来人,将匕首递于韩大人。滴骨,认亲。”
      颤颤地走上前去,颤颤地拿起仵作递于他的匕首,韩不暖的脑中一片空白,看不见,听不到,整个世界似乎之剩下了那颗白惨惨的头颅。光亮锋利的匕首拿到他的手中便仿佛成了千疮百孔的钝器,无论多么用力都割不开他的手指。最后,还是身旁的仵作看不过去,上前助了他一臂之力。
      血液从韩不暖的无名指上缓缓流出,随着地心引力呈直线落了下去。这一刻,似乎万众注目,众人皆屏住呼吸,堂内一片死寂,针落可闻。于是,只听“滴嗒”一声,血液终于滴于白骨之上,随后……化成点点的小血滴,散落开来。然后……延着白骨滑落……滑落……
      很有意境,可惜……没有渗入。
      满堂哗然。
      其实,滴骨验亲按现代法医学理论分析,缺乏科学依据。骨骼无论保存在露天,还是埋藏在泥土中,经过较长时间,一般情况下软组织都会经过腐败,直至完全溶解消失,毛发、指(趾)甲脱落,最后仅剩下白骨化骨骼。白骨化了的骨骼,表层常腐蚀发酥,滴注任何人的血液都会浸入。而如果骨骼未干枯,结构完整、表面还存有软组织时,滴注任何人的血液都不会发生浸入的现象。
      而韩子迟的尸骨埋入地下未满两月,血肉尚未腐败完全,又何谈骨骼白骨化呢?所以,别说是韩不暖的血液,就算是韩子迟自己的血液也无法渗入一毫。
      可在科学落后,草莱初辟的古代,又有几人懂得呢?至少在这大理寺的刑讯堂里是一个也没有。
      所以,当韩不暖紧握着匕首瘫软在地时,无人再对他怀有丝毫的同情。就连那位原先对他抱着很大期望的陆士衡也是连连摇头,大叹其气。
      事实似乎很明显了。但公事还是要继续例行下去,毕竟堂下的“韩子迟”已经跪了许久,总不能让他白走一趟吧。
      五分震惊,三分气愤,加上两分的失望,陆士衡捂着鼻子,抓起一旁的惊堂木,狠狠地拍了下去。“啪嗒”一声的震天响,他也不管众人有何反应,自顾自地大喝道:“仵作,愣着干什么?还不继续,滴血,验亲。”
      “是。”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仵作跟死人交道打久了,便也变的面无表情,阴沉森然。眼前这仵作便是如此,把活人当多了口气的死人看,把死人当变了质的碎肉看。所以,面对上位之人时,他不卑,面对下位之人时,他不亢。行事作风有条有理,即使在这气氛紧张,环境诡异的刑讯堂上,他的眉头也没皱一下。
      于是,只在瞬息之间,这仵作便亲自跑了一趟,从堂外的井中打了半碗水,小心翼翼地端入堂中,放置于另一位衙役端来的托盘之上。然后,令人扶起那位已经神志不情的韩大人,费力地取出匕首,顺便用碗接住一滴他无名指上还在流淌的血液。之后,喊起“韩子迟”,将另一把干净的匕首递了过去。
      同样颤颤地走近,同样颤颤地接过匕首,赵亦的心绪却是与堂中众人大不相同。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本是抱着九死一生之心而来,跪在堂下,闭着眼睛,等待着被揭穿,被索拿,被押入牢房……
      侥幸之心有之,但只有半分。这半分还是端木忆冬的一句话给的:“放心吧。只要你不中途变节,好日子等着你呢。”就是这句透着股敷衍之气的话,让那半分侥幸在他心里落地生根,使他不至于慌乱之中做出类似于“坦白从宽”的傻事。
      而上天似乎也有感于他的坚持,让那真的成了假的。而此时,他那半分侥幸已经开始发酵,使他有了勇气,有了自信。于是,他再一次向上天祈祷:请让他这个假的成真吧!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祈祷,也回应了他的请求。赵亦的血液一滴入碗中,便飘散开来,并迅速与韩不暖的血液接近,纠缠,进而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假的确确实实地成了真的。这真的只是侥幸吗?显然不是!
      将两者的血液滴入盛着清水的碗中,此为合血法。其实,对于活体,如果将几个人的血液共同滴注入同一器皿,不久都会凝合为一,不必尽系骨肉至亲。
      原因很简单。血液是由55~60%的血浆和40~45%的血细胞组成的。血液经过抗凝离心后,可分为有形成份和无形成份两部分。有形成份约占血液的45%,即血细胞,包括红细胞、白细胞和血小板,其中66%是水份。无形成份约占血液中的55%,即血浆,包括蛋白质、无机盐、糖类等,其中99%是水份。
      血液之中有那么多的水分,可想而知,当它们被滴入水中的情形。大部分与水融合,而少部分在显微镜下排列稀散,底色为淡黄色的细胞则会相互试探,能融合的便成为一体,不能融合的则重新排列。但在这里,我要提醒各位的是,这种融合与非融合的情形一般发生在显微镜下。如果用我们的肉眼的话,那血液几乎是百分百的相互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不同的血液在肉眼中几乎是既然是百分百的融合,为何古人还对此津津乐道呢?难道古人都是傻瓜吗?不是!
      有一种情况,即使在肉眼中血液也不能融合,那就是其中一方或是两方都有高脂血症。
      血液中一种或多种脂质的含量超过正常最高限时,称之为高脂血症。已经知道,人体血浆中所含的脂质称为血脂,主要由胆固醇、胆固醇酯、甘油三酯、磷脂以及游离脂肪酸等组成。凡血清总胆固醇测定超过最高限时就形成了高脂血症,如胆固醇单项增高超过正常值范围,称为高胆固醇血症。
      高脂血症有一个很明显的表现。那就是血脂稠。血脂稠会引起血液粘、稠、滞、淤现象,久而久之,可使血管腔变窄、血流不畅,引起如冠心病,心肌梗塞等症状。
      可以想象,一个患有高脂血症的人,其血液粘、稠、滞、淤,滴入水中,必定凝而不散,又怎么会与正常的血液快速融合呢?
      端木忆冬初时也担心韩不暖老迈,赵亦体虚,恐有高脂血症的隐患。故为了以防万一,她命人在京城中大肆散布谣言,又嘱咐司徒寒从中推波助澜,惹得苍帝勃然大怒,逼得大理寺、刑部和御使监不得不慎之又慎,迫不得已从青州抬来了韩子迟的棺木,进行滴骨认亲。
      滴骨认亲的结果可想而知,再加上端木忆冬让吴衡放入青州刺史府的黄玉琴,即便那“万一”的意外发生,韩不暖和赵亦的血液不能融合,能证明的也不过是赵亦不是韩不暖的儿子。而韩不暖纵子行凶,诬陷无辜,贪赃枉法的罪名却是任他巧舌如簧也是百口莫辩。
      换句话说,最多不过是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赵亦,却能扳道韩不暖,救出苏回。端木忆冬胜券在握,要替苏回平反可谓万无一失。更何况,这“万一”并没有发生。
      此时,大理寺的刑讯堂里一片肃静,堂上堂下一众人等除了瞠目结舌便是呆若木鸡。心中揣着两三分明白的是瞠目结舌地感叹这“韩子迟”背后之人的决胜于千里之外,脑袋里装着三两分糊涂的是呆若木鸡地感慨这韩自迟父子的善恶到头终有报。
      赵亦慢慢地将手中的匕首放回托盘上,深吸一口气,然后……喜极而泣。
      而韩不暖呢?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是瘫坐在地,兀自怔愣。直到陆衡魄力十足的一声大吼:“来人啊!请苏先生上堂。”,他才傻傻地抬起头,想起了那个自始自终都没有出现在刑讯堂上的苏回苏子渊。
      看着苏子渊被两名衙役搀扶着一步一喘地走了过来,韩不暖这才发现,苏子渊脸色惨白,口唇发紫,眼神更是几进涣散,想是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用了。
      看着这样的苏子渊,本来对他有着杀子之仇的韩不暖,此刻的心湖却再也掀不起丝毫怨恨的涟漪,有的只是感慨和悲切。
      都说邪不能胜正。他韩不暖的确是直肠子,但他的肠子还没通到底。他与苏子渊谁正谁邪,天知地知,人知我知。
      林红叶死了,他的儿子韩子迟死了,他完了,而苏子渊也眼看着活不成了。这一连串的事件,死的死,伤的伤,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
      可胜的是谁呢?若他是正,为何此刻他镣铐缠身?若苏子渊是邪,为何此时他气息奄奄?他与苏子渊终究谁都没有胜,胜的只是在这事件背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此时,堂上的三司已正经威坐,陆士衡更是惊堂木一拍,大声宣道:
      “堂下三人听判。查青州刺史韩凌,纵子行凶在前,事后知情不报,包庇姑息,更为一己私欲,诬陷无辜之人。来人,将证物黄玉琴呈上堂来。”
      目光追随着那把熟悉的黄玉琴,韩不暖颤颤地站起身,干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
      世道险阻,官场黑暗。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
      “……青州宛城商贾苏回,经查实属遭人诬陷,着当堂释放。青州刺史韩凌之子韩须奸污民女在前,逼死人在后,因受人包庇,至今在逃。现发放海捕文书,着各州各县缉拿人犯韩须……”
      陆士衡的声音还在耳边断断续续,韩不暖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他胸中一痛,喉中一甜,仰天长叹一口气,却不想一口鲜血急喷而出,染红漫天风云。然后在众人的惊呼中,仰面倒地……

      韩子迟一案终于落幕。谁也不曾料到这简简单单的杀人案会在中途风回路转,其间奇峰突出,跌荡起伏,最后竟以韩不暖的猝死与苏子渊的病亡而惨淡收场。
      街头百姓,朝中百官,皇宫贵胄,唏嘘感叹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
      但当此事还在京城中被当作热门话题竞相传诵之时,端木忆冬却早已来到了涵王府。今晨,她也是一如往常,脸带微笑地坐在寻梅居正厅的太师椅上,接受着涵王府中众姬妾的行礼请安。
      相信了解端木忆冬的人都知道,基本上端木忆冬笑得越欢,那她的心情就越糟。究其原因嘛……
      “姐……姐姐,晓……晓雯给您请安了。”
      长得是玲珑有至,一副我见犹怜的甜美样。穿的也是中规中矩,白衣环佩的飘然状。且妆容清爽,气质优雅,既有大家闺秀的雍容,又兼小家碧玉的娇羞。要放到端木忆冬原本的世界,回溯到几千年前,那绝对能气死西施,愧死王昭君。
      可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美丽的花儿都有刺,漂亮的女人都有毒。这不,来了……
      “姐姐,请……请您喝茶。诶哟!”
      只见这朵“美丽的花儿”一手执着团扇轻扶柳腰,一手拿着茶杯慢慢靠近。莲步生花巧笑盈盈间,手上的茶杯却是“罄哐”做响茶水飞溅,好似一块刚刚出炉的烙铁,烫得她纤手颤抖,欲扔难扔。直急得旁人暗地里为她捏了一把汗,提了一颗心。
      就在离端木忆冬两三步远的时候,却听这晓雯“诶哟”一声,只见她脚步一个趔趄,人未跌倒,手中茶杯却脱手而出,茶水也如愿以偿地泼了端木忆冬满身。
      “姐姐,对不起,晓雯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呜……”
      端木忆冬这位受害人还没开口申诉,晓雯这位肇事者却已摆好阵势,掩面低泣了起来。瞧她稳稳地立于端木忆冬跟前,以宽袖掩面,俏肩耸动,喉中哽咽,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只是她擦了半晌,袖口却不见半点润湿。
      端木忆冬仰天长叹,恨不得大声吆喝:来人啊!将这小贱人拉出去杖毙。奈何晓雯肚中已有三月身孕,先不论是男是女,单凭这胎还是司徒寒的头一个孩子,就够让她的气焰嚣张上一阵了。
      晓雯,本名裴晓雯,是朝中御史大夫裴行书弄文(行书为名,弄文为字)的长女。说起此女,也算得上是京中一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文弄墨,信手拈来,且生就天资国色,待人温婉有礼,故一成年便成京中权贵子弟追逐的对象。可惜,她虽风华绝代,奈何父亲只是个连朝堂都上不了的正四品小官,权贵子弟们虽都想做她的入幕之宾,却无一人是真心要迎她为妃。偏她心比天高,非王侯将相之门不入,故对那些个权贵子弟,她多数是不假辞色,对于那些小门小户,更是连表情也欠奉。
      直到年华似水,匆匆流过20载时,她才发觉门庭罗雀,光鲜不在。这时她才着慌了起来,寻思半晌,既然招风引蝶不成,那就来一招主动出击吧。于是,两下一设计,爬上了司徒寒的床。
      也是司徒寒倒霉,偶尔去一次妓院,就被人扣了这么大一个“屎盆子”。本想敷衍了事,却不想晓雯是个难缠的主,一哭二闹三上吊,搞得京城流言沸沸,迫不得以,司徒寒只得自认倒霉,一顶粉小轿将她从后门迎进了涵王府。
      本以为这初闹剧一落幕,晓雯必定安分守己,在涵王府的小院中混吃等死。哪知道这女子确实厉害,擅权术,知进退。还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对上彬彬有礼,对下兴风作浪。不但没让司徒寒记恨于她,反对她礼遇有佳。两人相敬如宾,晓雯余有荣焉,自然混得风升水起,如鱼得水。
      府中其他姬妾,高门大户者有之,温柔贤淑者亦有之,刻薄恶毒者更有之,却无人有晓雯的手段风骨。单看她怀孕三月,司徒寒却没赐药一事,便知此女的手腕如何。故她们虽颇有微辞,却只得表面和睦,背地使绊。
      晓雯也确实不俗,进门刚过了一年,就有了孩子。这下母凭子贵,府中姬妾仆从,莫敢不从。就连司徒寒也让了她三分。
      偏在此时,端木忆冬被皇上的一纸圣旨招进了涵王府。晓雯这“地头蛇”自然心头郁闷,可与一位五岁的“幼齿”王妃一般计较,却又要遭人耻笑。想来想去,对付小孩,“下马威”足矣。这才出现了以上“泼茶”的一幕。
      吴衡偷东西的手段高杆,打探消息的本领更是高明。从宛城刚一回来,便把府中姬妾仆从,统统查了个事无巨细。端木忆冬怀中揣着“消息”,小心翼翼,虽有提防,却还是受到了一众女人的“热烈欢迎”。
      特别是裴晓雯,把客气当福气,天天领着一班女人到端木忆冬的寻梅居“泼茶”。一次,端木忆冬当没看见,两次,端木忆冬不与她计较,三次,端木忆冬也咬牙忍了,可四次,五次……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况且端木忆冬本就是个为我独尊的主,她们这照着一日三餐来的“下马威”,实在已经把端木忆冬的耐性挑战得所剩无几了。
      人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她爹是当朝正一品宰相,晓雯的爹不过是正四品的御史大夫,她是当今皇帝亲点的涵王妃,而晓雯却不过是为司徒寒暖床的妾。
      称王称霸,作威作福,问过她端木忆冬没有?耀武扬威,聚众生事,轮得到她裴晓雯吗?
      端木忆冬端坐于太师椅上,虽然脑后的青筋已暴得铺天盖地,面上的笑容却依旧如沐春风。看也不看被茶水染得污迹斑斑的束服,端木忆冬不经意地拿起一旁矮几上的茶壶,冷不丁地一把掷了过去。
      “扑”的一声,正中目标。裴晓雯当下额头开花,血水茶水流了满头满身。也亏得裴晓雯的婢女眼明手快,在她昏倒之前一把扶住了她,要不流血的地方恐怕就不止额头那一块了。
      房中一帮子女人没料到端木忆冬说出手就出手,一开始的煽风点火立刻变成了幸灾乐祸,想到裴晓雯终于撞了铁板,惨状凄凄,心头难免欣喜。但眼一瞥却见地上那形状完整,只是磕了一小块壶嘴的茶壶还在随着惯性兢兢业业地“泼茶洒水”,再看看裴晓雯那原本饱满的额头被硬生生地砸了一个大口子,血水已经流了满头满脸。脸色立马乌云照顶,当下立于一旁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端木忆冬也不含糊,心想:你裴晓雯有张良计,她端木忆冬也有过墙梯。抢在裴晓雯的丫鬟开口之前,一扭大腿,当下嘴一瘪,眼一眯,嚎啕大哭了起来。
      “呜哇……,妹妹,对不起。姐姐……姐姐,只是手滑了一下,不是故意的。哇哇……”
      没有人出来劝阻,也没有人出来安慰。准确地说,是没有人说话。不是不愿,而是不敢。没有人敢说话。包括端木忆冬身旁的吴衡和苹儿,包括司徒寒的一大帮姬妾,包括裴晓雯主仆,包括门外的丫头侍卫。
      众人这才认识到,端木忆冬不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娃,她是宰相千金,更是涵王妃。她一出手就可置人死地,一开口便能左右是非。她们强刹了不过是涵王府的姬妾,哪有资格与端木忆冬一较长短,想要将端木忆冬握在掌心,揉扁搓圆,好比痴人说梦。
      还好没当出头鸟!
      众女子或暗自庆幸,或瞠目结舌,却不想门外一声吆喝:“王爷到。”
      “这都怎么了?都杵在小王妃房里干什么呢?”
      门外的通报声未落,司徒寒便撩起锦衣下摆,潇洒地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女人聚在一起,无非争风吃醋。一见房内阵势,司徒寒就明白了三分。
      “王爷。”正发呆的立刻清醒了,正害怕的立马胆大了。众女齐齐一躬身,摆首弄姿,极尽勾引之能事。却不想司徒寒坐怀不乱,一句:“都退下吧。”,把她们打发了个干干净净。连裴晓雯的丫鬟正要义愤填膺地将“事实真相”说个明白的时候,司徒寒也是一摆手,用“请太医“三个字敷衍了了事。
      只有新人笑,哪见旧人哭。众女心头凄凄的同时,立刻将端木忆冬这个五岁的小孩子看成了危害人间的狐媚子。
      天可怜见,她才五岁呀!
      看着一大帮子女人对着她直翻死鱼眼,然后耷拉着脑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端木忆冬直对司徒寒这罪魁祸首恨得牙痒痒,偏又无计可施。没奈何之下,只得将愤怒宣泄于嚎啕大哭之间。
      房中的女人陆续走了个干净,吴衡和苹儿也随后出去,体贴地将房门关上。“吱嘎”一声,房中终于只剩下了端木忆冬和司徒寒两人。
      “今儿个得空了吗?怎么这时候来我这里呢?”见戏已收场,人也走了个干净,端木忆冬也不做作,嘴巴一闭,眼泪一擦,恢复了淡然的原样。
      “就这样?”本来司徒寒正在书房中休息小憩,不想管家急急赶来,一开口便是“后园失火,恐怕要殃及池鱼”。
      闲暇之余,一众女人的斗法总是让人大开眼界,百看不厌。所以,只要不伤大体,司徒寒一般都对她们放任自流。可今次却卷进了端木忆冬,一个五岁的“小霸王”,“斗法”显然要斗出不一般的味道来了。
      以往此时,他正离府上朝,哪得机会观摩端木忆冬与那帮女人的对峙场面?一方面是想见识那帮女人有何能耐,另一方面是想看看端木忆冬如何应对。想到兴奋处的司徒寒如得了新鲜玩意儿的小孩子,急急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端木忆冬的表现果然没让他失望,不出手则矣,一出手便震慑全场。看看裴晓雯凄凄惨惨的“丑态”,看看地上那把“历经沧桑”却依旧“安好”的茶壶,再看看哭得有条不紊的端木忆冬,司徒寒不由得仰天感慨一声: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叫众人出去后,本想安慰端木忆冬几句,谁想人一清场,端木忆冬就很不给面子地“终场休息”了,真正是让他这个“英雄”无用武之地。
      摇头叹息之余,出于礼貌,司徒寒回答了端木忆冬的问题,虽然与刚才的事端风马牛不相干,但既然大家都想息事宁人,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今儿个是浣衣日。大苍律中有明文规定,朝中大小官员,每隔十天便有一日可回家,说是洗衣洗澡,其实是休息。俗称浣衣日。再说,那个‘韩子迟’的案子审到半途却出了不小的意外,许多朝中大员都深受其害,好久没休息呢。”
      说到韩子迟一案,司徒寒便满面春风,看来应该从中获益不少。想想也是,司马务观和太子都吃了暗亏,对手吃亏,不就意味着自己间接地获益吗?不过,这“好事”可是她一手促成,司徒寒不仅“谢谢”一声没有,还放任府里的姬妾羞辱她欺负她,把她当成什么?好用耐操的“多功能童养媳”吗?
      端木忆冬嘴一瞥,眼一翻,想到司徒寒明明知道府中的情况却视而不见,她的口气也连带着欠温和了些须,道:“涵王殿下,你一与此案无甚牵连,二没参加此案的审理,好象不在你所说的‘许多朝中大员’的行列之内吧。”
      听出了端木忆冬话里的嘲弄和埋怨,司徒寒苦笑一声,放软语气,故作委屈道:“牵连确实没有,但王妃怎么可以说我没有参加案件的审理呢?就比如说,上一个浣衣日我就在大理寺刑讯堂后面的厢房里,陪着父皇暗里旁听案件的审理。”
      司徒寒说话的语气的确恶心了点,但端木忆冬却抓住了重点。那就是审理当日苍帝也在现场。端木忆冬大惑不解,问道:“在那个‘韩子迟’未出现之前,此案关乎人命,确属严重。可在‘韩子迟’出现以后,此案最多不过是官员知法犯法。林红叶的自缢身亡,不属杀人的范畴,情节只轻不重。按理说将韩不暖交于御史监,‘韩子迟’就近交于京城府衙即可,又怎么会让皇上如此牵肠挂肚呢?”
      “因为那个知法犯法的官员是韩不暖。”看着端木忆冬脸上半是了然半是疑惑的神情,司徒寒轻笑一声,踱步走了过来。他撩起下摆,坐于端木忆冬旁边的太师椅上,然后翘起二郎腿,展开折扇,悠然自得地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这话世人皆知。连佛祖座前的摩科伽叶阿诺驼都向玄奘要‘人事’了,何况是常在河边走的官员们呢?这若是别人,贪了小便宜,收了小贿赂,父皇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偏偏撞了南墙的不是别人,而是韩不暖。”说到此处,司徒寒皱起娇好的眉,叹息声中不乏惋惜同情之意,道:“韩不暖半生清明,举国皆知。坏人变好,那叫浪子回头。好人变坏,却是十恶不赦。所以,韩不暖必须一直好下去,一旦白璧蒙尘,其下场就是让人弃之如草芥。”
      确实,世人只容许坏人变好,却容不得好人变坏。先不管异世界为什么会出现玄奘,照司徒寒的说法,苍帝岂不是从一开始就对韩不暖抱着怀疑的态度?或者说苍帝从一开始就打算“牺牲”韩不暖来平息谣言?
      端木忆冬心中的困惑顺利地通过眼神传递给了司徒寒,只见司徒寒右手中的折扇“哗啦”一收,然后“啪”的一声敲击在左掌之上,且左掌一握,跟着嘴角一勾,继续道:“古语有云,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韩不暖动用私刑以泄私愤,本属小恶。虽说大苍律中明文规定,动用私刑,相关官员必受严惩。可自古官官相护,真到了那时候,又有几个愣头青会真刀真枪去查办?对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谁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了事的。所以,虽然会有人对韩不暖不满,却没有人会去查办韩不暖。可是,死去的‘韩子迟’复活了。”
      原本直视前方的司徒寒慢慢地转过头来,眼中的光亮直直地落在了端木忆冬的身上,充满了欣赏和钦佩,看得端木忆冬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才慢条斯理地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京城繁华之地,走来去往的过客商贩,豪门权贵如此之多,谣言要停也停不了,恐怕不出一刻,这谣言就已在千里之外了。父皇初听谣言,只是怀疑。见到黄玉琴时,也只有震惊。可当他亲眼见到那个被私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苏子渊时,只能用龙颜大怒来形容。韩不暖的小恶变成了十恶不赦,苏子渊的‘恶行’自然消弭于无形。到了此时,司马务观纵然有心袒护,却已无力回天了。所以,韩不暖才会穿着囚服带着镣铐上堂,苏子渊才能免于上堂在厢房中休养。更何况几十双眼睛都看见了滴骨头合血的结果,那韩不暖就算浑身长满了嘴到了这时也只有哑巴吃黄连的份了。而滴骨合血这种事,从古到今真正尝试过的又有几人。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不可信。”
      谣言止于智者,在龙椅上坐得稳稳当当的苍帝又怎么可能是笨蛋,怎么可能猜不透这其中的奥妙?可是,谣言里牵连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谣言的影响又实在是太坏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苍之国内想要借着谣言造反的人多的是,而周边大国乐见苍之国内乱的人也不在少数。
      谣言必须得平息。而平息谣言最快最好的办法便是让韩不暖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永远消失。即便他是真的两袖清风,即便他是真的刚正不讹。可为了苍之国的长治久安,为了自己在龙椅上坐得四平八稳,为了树立苍国官员公正严明的高大形象,更也为了给司马左相和太子敲敲警钟,韩不暖那颗老朽的头颅就必须得发挥余热,从他那个老朽的身体上搬家,不是?
      道理人人都懂,可当它从司徒寒的口中明明白白地传进端木忆冬耳朵里的时候,冷血如端木忆冬也不由得唏嘘不已。仕途确实难行,难怪仕农工商,“仕”要排在第一位了。
      “很残酷,对不对?”司徒寒左肘抵于红木茶几之上,左掌轻握托住左腮,微侧着脑袋,斜瞰着端木忆冬,许久许久。直到端木忆冬由沉思中醒来,他才轻笑一声,道:“坐在云端上的人虽然舒服,却要时时担惊受怕。什么时候会被降职?什么时候会被罢官?什么时候会死?怎么个死法?坐在云端之上的皇族,怕的是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忌讳。而作为皇族之长的帝王呢?怕的却是没人触他的虎须摸他的屁股,好让他显示他这个帝王的贤明圣德。龙椅高高在上,金碧辉煌,可堆砌它的却是数不清的血肉残肢。”
      司徒寒眼神迷离,沉浸在唏嘘感慨的气氛中不可自拔之际,却被端木忆冬冷不防的一个问题,问得他全身一个激灵,怔愣当场。
      “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千万别告诉我,你是被我的可爱迷得颠三倒四,非我不娶。也千万别告诉我,你是为了让我舅舅率领的四十万军队陪你堆雪人、打雪仗。”
      若放在平时,这话端木忆冬绝不会说出来,可被司徒寒的姬妾们三五不时地闹腾,又碰上司徒寒脑袋发热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天时地利人和,她不说几句泄泄愤,那才叫浪费呢。
      而端木忆冬这句极尽嘲讽之能事的话确实问懵了司徒寒。好半晌,他才眨眨眼,放下托着腮帮子的左手,然后直视着端木忆冬的眼睛,无比认真地道:“千万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原因。”
      不愧是在皇宫中长大的皇子。短短的一句废话,便化被动为主动。高明!
      端木忆冬别开脸,轻咳一声,既不解释,也不点明,只回了一句:“操之过急了。”
      “哧……”端木忆冬话音刚落,司徒寒便笑眯了眼,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轻笑变成了大笑,大笑变成了狂笑。司徒寒左掌捂住眼睛,笑得惊心动魄。好一会儿,他才收敛笑声,放下左掌,道:“不能不急啊!你可知道皇宫贵胄之间流行定娃娃亲。我再不急,你就要变成我二哥的儿媳妇了。”
      搞半天她比城市中的公共厕所还抢手啊!虽然这种比喻有点恶心,但她都他妈的都想骂娘了,还管他什么烂比喻啊!
      嫁入皇族,势在必行。但以她宰相之女将军之侄的身份,选择嫁哪个皇族,总有点权力吧。可是,可是……
      万恶的旧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害死人啊!
      端木忆冬耷拉着小脑袋,死死地盯住大理石地上那个还在往外冒水的茶壶,两眼发直。发愣发得神乎其神的她没有发现司徒寒已经站起身,而且走到了她的面前。直到右颊被人捏住,她才看见司徒寒半蹲着身体,右手握扇撑于右膝,而让她的右颊不舒服的,正是他的左手。
      “干吗?”此时的端木忆冬好比霜打的茄子,殃殃的表情逗得司徒寒又是“哧”的一声,轻笑了出来。
      “冬儿啊冬儿……”随着司徒寒慢慢地靠近,热热的气息喷洒在端木忆冬的脸颊之上。檀香混合着薄荷的清香沁入心脾,中人欲醉。但端木忆冬却是无比的清醒,因为司徒寒与她平视的双眼之中,光彩逼人。
      “小小年纪已是智慧无匹。连司马务观那只老狐狸也被你耍得团团转。一招借尸还魂就可以令风云变色。当世之间,能与你匹敌者又有几人?还好,还好……”司徒寒的左手改捏为抚,温柔的声音里却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杀伐之意,道:“还好你已经是我的小王妃了。否则你在世上一天,我便会寝食难安,欲将你除之而后快。还好,还好……”
      好你爹的鸟蛋!你个不男不女的死人妖!要不是像螃蟹一样与你成了串,她才不会做那种枪打出头鸟的混事呢。
      “啪”的一声脆响,端木忆冬狠狠地拍掉司徒寒那只狼爪,然后趁胜追击,右拳一握,用力挥出。只听“砰”的一声,司徒寒踉跄地倒退两步,捂着左眼,咬着牙,露出的右眼直直地瞪得她,鼻翼微微掀动,显然是怒在心头口难开。
      扣掉一个最低分,再扣掉一个最高分,端木忆冬同学这记直拳的最终得分为10分。
      端木忆冬抽着嘴角,慢慢地伸出双手,轻轻地捂住小脸,然后……
      放声大笑!
      “哈哈……”
      司徒寒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靠近,只是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一步步地走了出去。指缝中的他,脑袋有些耷拉,双肩有些松垮,背影有些萧瑟,周身的气息似乎也是无奈大于愤怒。
      这样的司徒寒,让人不认识,却好真实。
      自古真正热中于皇位的皇子屈指可数。可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身为皇位继承人的他们本身便是一种罪过。
      其实,争夺皇位好比饲养至毒,瓮中的小虫如果不蝉食其他的同类,便要被蝉食。所以,明知道通往皇座的路充满杀戮,他们却不得不挥刀杀出一条血路。
      登上皇位已经不是一个愿望,而是一种本能。登上皇位已经不是为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只是为了活下去。只是为了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要把她扯进来啊?
      她跟那个鸟毛皇位八杆子搭不上一撇,还是个女的,现在还是个娃娃……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她?
      对于司徒寒的处境,她确实有些同情,但这么一米米的同情又怎么能抵挡她胸中的滔天大怒呢?
      死人司徒寒,鸟人司徒寒,孬人司徒寒。那种面条一样的身板,那身死鱼肚一样的白皮,那张让男人流口水的女人脸,一看就知道是个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那帮姐姐妹妹真是眼睛瞎掉了,才会哭着喊着要他抱。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端木忆冬“噌”的一下跳下太师椅,大步走到茶壶跟前,然后卯足劲,一脚踢了出去。
      “哐当”一声巨响,茶壶与房门做了一次“亲密接触”。惊得门外的苹儿和吴衡面面相觑,齐齐询问:“小姐,怎么啦?”
      抱着生疼的右脚掌,端木忆冬一边吸着冷气,一边咬牙切齿地道:“没事,小姐我饿了。”
      “忠狗”苹儿不疑有他,连忙在门外摇着尾巴问道:“小姐,想吃什么?”
      吃什么?
      端木忆冬双手抱着余痛犹存的右脚掌,在原地蹦达转圈的同时,不忘朝门外大吼:“油炸银样蜡枪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借尸还魂III骨与血 X 姐姐妹妹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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