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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传言的力量太强大了 ...

  •   宗瑧不由微笑,黎桂老人家太可爱了。

      黎桂其实并不太老,只四十岁,不过在宗瑧眼里就很老了。黎桂是父皇给他的亲随宦官,自宗瑧襁褓中开始服侍,这么多年的相处中,已成为比父母还亲近的人。

      宗瑧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皆会由黎桂报告父皇,正因为此,他对黎桂反而更亲,将黎桂看做是父皇给予的爱。

      多好,有黎桂在身边,他就不会被父皇误会。

      太子宗琛总是远着父皇派去的内务总管,有时出行也不带,不知是什么心思呢?

      黎桂引云洛到床边,请云公子坐,云洛望一眼宗瑧,见宗瑧含笑点头,便依言坐下。黎桂跪下便托云洛脚踝为云洛脱鞋。云洛的脸当即红腾腾晕染到耳朵根,忙说:“我自己来。”抢着似地把另一只鞋脱了。

      宗瑧眉眼间都是笑了,云洛太可爱了,有云洛在,生活果然不一样了。

      黎桂为云洛安枕,刚欲抱扶云洛躺下,云洛已迅速一骨碌躺下,没让黎桂的手碰到他的身。

      宗瑧都要笑出来了,可是他忍着,轻转了一下头,待回过头来时,唯有嘴角微翘,神色已恢复如常。

      黎桂将纱被给云洛盖上,然后伺候宗瑧安寝。

      宗瑧安然躺下闭目,黎桂拉上纱帐,轻声退出,合上门。

      宗瑧听着一旁云洛不安的呼吸声觉得好玩发笑,想出言告诉他放心,本王不是色魔。又觉得云洛初来就开这样的玩笑唐突了,便没开言。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慢慢地,云洛自己就知道了。他等着看云洛的愧疚,把他想成了什么人!

      午后起床,黎桂进来服侍,宗瑧眼角见云洛也下了床,便随意地转头问:“你带服侍的人了吗?”

      云洛答:“带了一书童一老仆一车夫。”宗瑧心念:谁说云洛顽劣少教的,瞧站姿、答话的神态语声多谦敬、多可爱啊。云淮骗人,云洛绝对家教良好。

      黎桂笑道:“回王爷,都安置在院内了。”

      宗瑧“嗯”了一声,道:“让他书童进来服侍他。”免得云洛在黎桂过于尽心的服侍下不自在。

      黎桂应了,一会儿小书童进来,比云洛还小,眉眼清秀纯朴,难得的还有一丝雅致,进来向王爷叩头,口齿清楚,礼数周全,自报名叫揽月。这么小的孩子,难为他了,想来是有样学样,不愧为云洛的书童,只是让这小孩服侍人——未免就不周到了。

      因此出门上课,宗瑧只叫自己的人跟着,将云洛的从人都留在院内了。

      太学里每到下午的时候会有朝廷要员来讲学,这也是皇上大力提倡的。宗瑧近日一直在跟听的是裴丞相讲的变法课程。

      宗瑧关注时政,一是因他为太子之弟,若连政局走向都不清楚,在权力漩涡中岂不是太危险了?此外还有一个原因是皇上每月要问询一次他们在太学里的学习收获。来太学之初,父皇就告诉他多关心时政和太学里人才情况,为了做好汇报,他也须认真听课、同时观察学子们表现。

      裴丞相的课向来人多,当朝丞相讲当前最热门的新法,学子们自然热衷追捧,早早占座挤满在讲坛之下。不过第一排桌椅是空的,那是给皇子们留的,后面的人就算站着,也不敢到第一排与皇子们同坐。

      宗瑧到的时候,发现今天有个特殊情况,四哥宁王、五哥平王都来了,以前这两王都热衷于武术兵法蹴鞠骑射什么的,从不听时政。宗瑧知道他们不听时政不是不想,是不敢,怕被太子疑为有不臣夺位之心,再想听也得忍着。

      今日他们敢来的借口大约是看云洛吧。

      不只是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云洛。传言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

      宗瑧在众人瞩目之下安然惯了,他怕云洛不自在,侧头见云洛比他还安然无视呢,小小年龄,清净无尘的风姿,超越在座一众学子。宗瑧暗叫了一声好,心里漾上来喜悦。

      魏明送上笔墨纸砚后便躬身退下。本朝太祖有令,宦官不得识字学文,所以在开讲之前宦官要躲得远远的。

      宗瑧看着桌上的墨,暗暗凝神。那墨自然是用熟的徽墨,再看也生不出花来,只是——他等待了这么久,云洛也没有动手给他研墨。

      不知云洛是故意不动还是没有想到呢,或许光注意风度风姿把这茬忘了?云洛毕竟年幼,向来别人伺候他,没伺候过人,这么大的场合众人瞩目,外表再安然,估计内心也不是平静的。

      裴丞相的轿子已经远远地过来了,宗瑧只好若无其事自己卷袖子磨墨——他要记笔记啊,裴相的变法条目众多且复杂,不记笔记他记不住,记不住就无法课下钻研,研究不清楚就无法向父皇回话,——总不能课后跑丞相府说我没听清楚记明白请再给我讲一遍好吗?

      一旁的五哥平王宗瑛发话了:“俊之,你帮永王研下墨,云公子太小,怕是没研过墨。”

      宗瑛的陪读凌俊之立即起身:“王爷千岁,请让在下代劳。”

      宗瑧将墨交出去,眼角余光都能发现,身边的云洛不大自在了。

      可是云洛也没有动,由着凌俊之研好墨退下。

      裴相开始讲课。

      云洛在身旁端坐,但大约什么也没听进去,让一个专注音乐的人听这些变法政务,纯粹是浪费时光。宗瑧开始想,让云洛做自己的伴读是不是不大合适,委屈着他了?

      这么走神的时候,裴相已讲完一条法令,学子们提问,各陈己见,发展到辩论,气氛很是热烈。

      宗瑧发现云洛的手指在膝上勾挑抹打——他在练琴!

      宗瑧方欲补记要点的笔停住了,眼光越过衣袖观察云洛手的动作,不知云洛弹的是什么曲目?——连忙收回目光心神,发现这是自己听的最糟糕的一回课了,纸上寥寥数字,什么有用的也没记下!

      后排两个学生在引经据典争辩,辩得慷慨激昂的,裴相终究咳一声,止住辩论,稍做总结点评,今天的课程到此结束,裴相离去。学子们议论纷纷散场,两个辩论的人意犹未尽仍在争论,一围的学子围绕着他们;左边凌俊之开始收拾平王桌上笔墨纸张,宗瑧放笔于砚,安静看着桌上的纸,无意义的字,没动。

      云洛也没动,两手放于膝上,继续清净无为般打坐。他可是真清净无为啊。若说研墨他没想到,这番收拾东西他还能无动于衷吗?

      宗瑧起身,看向云洛,云洛当即也站起来,面上浮现清新似水的笑容,一双清黑明亮的眼睛坦然迎视他的目光,挑衅般的。

      宗瑧霎那明白,云洛就是成心的!云洛的眼神间是那样鲜明的毫不遮掩的清傲嘲弄。不愿做伴读,就采取消极怠工的方式反抗,——你若不可心,别用我啊。

      太胆大妄为不计后果了。

      宗瑧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心痛。作为一个皇子,要收拾云洛太容易了,可是那样的话,也太无趣了。

      悲哀忽然席卷过来,弥漫身心,宗瑧什么也没说,迈步离开。

      当宗瑧走到黎桂面前的时候心情已恢复平静了。云洛对他的敌视只是因为云洛还未认从他。

      黎桂什么样的心思,远远见宗瑧一个人离开,当即便让魏明去找云洛了。

      宗瑧心痛一笑。忽然想起那日在云府,若是寻自己的宫人是黎桂就好了,那样当他与云洛欲交谈的时候,黎桂一定不会出现打扰的。那么——也许他们就熟识了。

      对于收服云洛,宗瑧是很有信心的,可是忽然间他伤了心,不想去做。

      云洛随魏明过来了,微低了眉,目光没有接触宗瑧,整个人平平静静的。宗瑧知道自己的平静从来都是装的,云洛却好像天然这般,连装都不屑,眉目平静,只是因为他无所畏惧罢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啊。

      宗瑧忽然想,自己十五岁的时候也没这么不顾后果过。

      云洛走到宗瑧面前,平静道:“云洛年幼愚笨,服侍不了王爷,请王爷责罚。”声音清凉依旧,不卑不亢。

      宗瑧微笑:“是我耽误了云公子的辰光。以云公子天分,来做本王的伴读,焚琴煮鹤,不过如此。是本王的错。明日起,你便称病不用来了。”

      不让云洛来了,对云洛和他都是解脱,也是好的选择;他让云洛称病,彼此有面子,也免了云洛寻别的理由犯欺骗皇家的罪;况他已如此鲜明地“喜欢”过云洛一回,宗琅也不好再找云洛的麻烦了。

      云洛扬眉,唇边微笑:“谢王爷宽宏大量。云洛无知蠢笨,若惹您生气了,请只责罚我一个,与我父亲兄长都没有干系,望王爷能慈悲体谅他们。其实他们对我也头疼得很。您若恼我,打我杀我请在今日,离了这太学院我也不回家,直接出城四海云游去了。”

      宗瑧笑了:“你走吧。关于牵连你父兄的话,可真令宗瑧无地自容了。公子可放宽心,宗瑧再不堪,昨日一曲高山流水也不会辜负的。那一曲宗瑧此生不忘。”那是真话。

      云洛笑道:“王爷真是胸怀宽广之人。他日,待我长大回京,还望有幸能拜听王爷名曲春江花月夜。”

      “好。”宗瑧笑道。

      云洛深施一礼,转身行去了。

      宗瑧看着云洛秀致潇洒的背影,怔怔回不过神来。

      云洛说不回家就直接出城四海云游,可有盘缠吗?他这么小,可有护卫跟随?他的从人还在自己院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吗?他——这是被自己逼走的吗?

      宗瑧有些擦汗,对黎桂催促道:“快去追上他,送他一些盘缠,再,两个卫士暗中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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