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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过去的事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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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殷鸿义也醒了。
烧不算退,然而人还算得上清醒。他身上的脏衣在许愿给他重新包扎的时候就已经换过,也算得上清爽。天一亮二爷就准备按之前的计划行动,开车去市里给殷鸿义找个靠谱的大夫,能找个更安稳的地方休养一下那当然更好。只不过正经医院里有资历的医生都看得出来殷鸿义这是枪伤,不太好办,和殷鸿正之间的争斗已经叫他们自顾不暇,如果再招惹上了警方那真的就是分|身乏术疲于应对了,但是找没正经注册过的黑诊所又担心技术不过硬,庸医害人,更不靠谱。
老六则提议说要不守着医院神不知鬼不觉的再绑个医生回来,许愿想了一下觉得这不太好,正经医生在医院都有编制的,没来上班医院肯定会联系,失踪了很容易发现,那家里肯定会联系警方追查他的下落,等于还是惹上了警察,不过这想法他没说出来。二爷和他的想法倒差不多,不赞成老六的提议,最终还是决定去正经医院碰碰运气,当然也要提早安排好自己的退路。这是他们夜里商量出的结果,殷鸿义醒了之后倒出乎意料地有了更好的转机。
许愿还记得殷鸿义之前跟自己说过他们原本有个医生,就是那套手术器具原本的主人,人家是正经医科毕业的,也有过临床经验,至于为什么会放弃医院的工作还死心塌地的跟了个□□老大则不在许愿的了解范围内,估计也是个特别荡气回肠的传奇故事。那医生多多少少也有点自己的关系,私交甚笃的哥们儿也不是没有,殷鸿义的手里其实拿着这位如今已经奔向天国的前私人医生的人脉,否则他也不会贸然同意来市里了。
警报解除,接下来要做的事就要重新规划一下。殷浩自然不会离开他爸身边,许愿也被要求留在殷鸿义身边,二爷和老云跟着殷鸿义走,余下的瘸子虎子和老六则去添置一点东西。他们从防空洞出来的仓促,很多东西比如食水都没带出来,不确定能在市里呆多久自然要准备着,有备无患。
许愿没想到的是自己的那个大行李箱居然还在那辆白色面包车上,也没被翻得很乱,毕竟他的护照在过了安检之后就那么随手一放,也不隐蔽。那本原文的医药学大字典还在箱底压着,变形金刚和会说话的毛绒海豚也都结结实实地塞在箱子里,许愿翻了一下箱子突然觉得特别感伤,原本预计的行程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自己跟着这群危险的□□分子能不能有朝一日安全脱身还都是个问题,更别提去见见几乎素未谋面的弟弟妹妹。他有些懊恼地把毛绒海豚又塞回箱子里,却不小心触到了海豚体内的发声开关,蓝白色海豚内置的是个软软的童声,大声道:“I love you!”
许愿把海豚的尾巴塞进行李箱的缝隙,殷浩正好从屋里出来,道:“刚才什么声音?”
许愿道:“给我妹妹买的玩具,会说话的海豚。”
殷浩的心情在殷鸿义醒了之后也好了很多,他从小就在殷家的氛围里长大,饶是有殷鸿义的保护也缺乏对普通人来说正常的童年,更没机会接触到这种小女孩玩儿的比较多的毛绒玩具,许愿这么一说反倒引起了他的好奇,便追问道:“会说什么?”
许愿道:“I love you!”
殷浩愣了一下,他又不是没上过学,英语当然也学过,这句话什么意思他还是懂的。不过国内不比国外开放,虽然清楚许愿只是在重复那海豚的发声,却不免还是下意识地把这当成了一句来自于同性的告白。殷浩这么多年来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拉过,家庭背景是一方面,性格也是一方面,此时此刻却不知怎的因为许愿的这句话在心底生出一点微弱的涟漪,仿佛有什么被轻轻触动了一样。
许愿在美国呆了五年,平时“I love you”都是当交际用语在用,一时之间也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看殷浩愣了便问道:“怎么了?”
殷浩这才反应过来,道:“没什么。”又回到屋搀了殷鸿义出来上车,这次上的是之前的那辆白色面包车。许愿帮着他把殷鸿义扶上了车,枪也拿了一半过来,二爷开车,老云殷浩许愿守着殷鸿义坐在后面,行李箱被拉好立起来放在车厢的角落里,许愿看着殷浩,忽然道:“我箱子里还有个变形金刚,你喜欢就拿去玩儿吧。”
殷浩:“……”
坐在他俩旁边的老云一个没绷住,一连串“哈哈哈哈”的笑声几乎是在瞬间爆发,荡气回肠地飘荡在坐满了人的车厢里,连带着车里其他两个大人也一起大笑起来。
许愿方才不过是幻想中的长兄情绪作祟,没想到鬼使神差地竟说出了口,一时之间恨不得能挖个坑把头埋进去,有些尴尬地道:“不要就不要……”
殷浩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翘,也不说话,扭过头去又一副少年冰山的样子去看车窗外被遮光膜渲染出的深色风景。许愿拼命催眠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又开始隔空速背医药学大词典里H开头的那一列专业名词。
之后的发展还颇为顺利,先前阵亡那医生留下了人脉,对方是他还穿着开裆裤到处跑的时候就认识了的兄弟,也是有正经资历的,不过是没去大医院而是开了私人诊所,就为方便能随时接点儿这种涉及□□的私活儿。那医生是个治枪杀的好手,手法远比许愿要专业的多。
许愿无所事事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暗中盘算着自己能不能借机脱身。这私人诊所在一栋小写字楼的二层,位置很隐蔽,周围的交通却十分便捷。许愿在上来之前就留心注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出租车时有经过,对面马路上也有公共汽车的站牌,不过他现在连自己在哪个城市都不知道,人生地不熟的,贸然逃跑的话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况且他也不确定这家诊所的附近是不是埋伏着殷鸿正的人。国内的报警电话是从小就被灌输进脑子里的,忘也忘不了,相比之下是母亲和继父的家庭电话被忘了个干干净净。这家私人诊所的前台就有固定电话,不过有护士看着,就算他找到机会把电话打给警察也说不清自己在哪儿,况且能接这种私活儿的医生多少都有点背景的。许愿思前想后也没得出个完美的结论,这么一耽搁二爷他们已经从诊室里出来了,也只好站起身来跟他们一起进了病房。
私人诊所的环境不错,病房朝阳,设备也好,殷鸿义挂上点滴睡下,殷浩一夜没睡,此刻安顿下来二爷就催着他赶紧去隔壁房间休息,又把许愿叫过来,让这医生同样给仔细检查了一番,是还没忘掉他半昏半睡了一天的事。
许愿做了两个常规检查,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累了大半天,神经高度紧张再加上自己给自己抽了400cc的血加成,有点儿撑不住,好好休息几天再补补营养也就够了。许愿任由那医生摆弄,他们说起来还算是同行,那医生还夸了一句许愿缝合的技术不错。
许愿想,不错个屁,后来还不是又流血了,虽然是殷鸿义爬上爬下又开枪的责任。
许愿虽然昏过一天,昼夜颠倒的一夜没睡确实也困了,跑也跑不出去,干脆也到隔壁床上去睡觉。殷浩早就睡着了,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许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总觉得周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恍惚间像是梦到了十二岁那年的夏天,父母之间对彼此冷若冰霜的态度,母亲说“小愿以后跟着妈妈过好不好”,还没等自己有所回答就拿箱子收拾衣柜里属于母子二人的衣服。父亲坐在凳子上低头抽着烟,尼古丁燃烧过后的味道呛得许愿阵阵咳嗽,母亲又过来跟父亲吵,平时用来喝水的杯子碎了,然后母亲拎起箱子,拽着许愿的手腕出了家门。
许愿不知道怎么又醒了,梦境最终又回归到那旧课本上古怪的图形里,像是会把人吸到深渊里的海底黑洞。许愿醒了之后觉得自己有点儿精神衰弱,说不清楚原因的那种,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外面天又像是黑了。旁边那张床已经空了,殷浩应该是早就起来了。
十分钟后殷浩拎着麦当劳的袋子进来,递给他一个热气腾腾的麦香鱼汉堡。
二零零二年麦当劳的汉堡还不像现在的这么坑爹,到底还是能比巴掌大上一圈。许愿接过殷浩递过的汉堡吃了,浑浑噩噩地晃出门去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去洗了把脸,心想难道就要这么一直下去?跟着一群朝不保夕的□□东躲西藏,而且他在其中的角色还完全无辜。
暂时安定下来之后他总算能把这些人的情况弄个明白。二爷算是殷鸿义的堂弟,但不姓殷,应该是叫施中浩,许愿没弄太明白,但殷浩叫他二叔那是真有血缘关系的二叔。老云先前已经自报过家门,叫云洪,老六叫魏来,虎子叫雷虎,瘸子也不是真的瘸子,叫孟二元。
不过许愿觉得自己就算知道了他们的大名也没什么用,他们在这诊所里一躲就是二十来天,这些日子殷鸿义他们筹划着怎么才能在殷鸿正面前扳回一局,他们觉得许愿没什么经验怕他暴露目标,就一直没怎么让他出去。许愿原本预订的回程机票早就过期了,只能寄希望于混熟了之后能让他们放松警惕,自己能借着买包烟买个杂志什么的机会跑出去,还要避开殷鸿正可能的埋伏,尽快找到警察局联系到大使馆被保护起来然后回美国去——殷家的手就算再长也伸不到和北京有十三个小时时差的巴尔的摩,如果这次能回去的话他真是再也不想回来了。
这不是爱不爱国的问题,因为从回国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简直就像是噩梦一样。
但平心而论这帮人对他的确还算不错,言谈间也像是把他当成自己人似的,一些应该很重要的事情也不避讳。再加上许愿对殷鸿义的印象又不算很坏,这是种很矛盾的心理,一方面他清楚殷鸿义的出身就不是什么好人,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殷鸿义不是个坏人,这或许只限于他养育儿子的方面。但可以的话许愿不想看到殷鸿义有个什么太悲惨的结局,是被他那个狼心狗肺的亲哥害死也好,还是被警察逮进监狱受到应有的惩罚也好,许愿只希望自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新学期开学能回学校上课,找机会把绿卡赶紧办下来,毕业之后去医院好好实习争取早日转正——这才是他原本规划给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