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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过去的事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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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顺理成章地被闻讯而来的警察带走了。
去医院的路上许愿的左膝盖简直就是血流如注。许愿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罪,就算当初许樾南和邵清茹再怎么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也没谁动手打过他,上学的时候虽然有过叛逆期,但多半也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主要还是人家觉得他像小孩儿,就算给揍哭了也没成就感,欺负起来没意思。如今膝盖上被开了个窟窿,简直就是达到了许愿人生疼痛经历的巅峰。许愿左腿架在警车的座位上,因为失血几乎都到了全无知觉的地步,一股寒意像是从那个血窟窿里爬出来。许愿抖着手拿止血带给自己止血,这个时候专业技术依旧过硬。
警车座套上全都是血,许愿一条腿就搁在血里这么泡着,迷迷糊糊,全身发冷,昏昏欲睡。警察也不知道把他当受害人看还是当嫌疑人看,冷着一张脸,荷枪实弹的威严。许愿半边脸上手上身上腿上全都是血,有的是他自己的有的是殷浩的。许愿把头往后仰过去,满头冷汗,嘴唇发干,亲吻的触感居然还诡异地停在那里。他真是有点懵了,应该是被殷浩吓的,但具体说的话,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殷浩的这个举动还是做出这个举动的时机。
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的是殷浩的轮廓。少年挺拔俊朗,身躯看似单薄却充满爆发力,半张脸上都是血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嗜血的野兽。那是种介于未成年与成年之间的野性美,凶狠的獠牙已经长出,面对猎物时的跃跃欲试,许愿亲眼目睹了他在那一瞬之间的变化,但并不觉得这样的殷浩十分陌生。
相反,他觉得这样的殷浩很好,那是种彻底摆脱了殷鸿义所施予的庇护的感觉。农历年已经过了,殷浩差不多也是个成年人了,许愿下意识地抿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他大概明白殷浩想要什么,但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给殷浩一个对等的承诺。
也许殷浩只是很少接触同龄的女孩子,而在这一个多月的相处里,自己又恰好满足了他青春期里某些绮丽的幻想。
许愿迷迷糊糊地想着,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的反应还真是个死理性派,竟又这么半昏半睡地晕了过去。
他再醒过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病房很宽敞,膝盖上被打了石膏,很滑稽地由病床上突出的支架悬吊在半空中。许愿觉得自己的膝盖没那么疼了,判断了一下应该是动手术打麻药的缘故,也不知道自己的体质如何,麻药退了之后会不会疼的死去活来。许愿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天花板,隐隐约约听到病房门外走动的声音,也许是警察,在低声询问着:“他什么时候能醒?”
自己最后还是没跑出警察手里,许愿想。他手又没伤,只不过动完手术之后有种由内到外的乏力,挣扎了很久才勉强抬起胳膊按了一下床头的呼叫铃,铃声铃铃铃地传递出去,片刻后病房的门开了,进来的先是医生和护士,问了些感觉方面的问题,比如有没有头晕恶心的感觉之类。
许愿照实回答,他学心胸外科又不是学骨科的,这种情况下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后遗症,不过更关心的还是自己以后是不是正常的能跑能跳。医生检查了一遍看他没什么大问题,就又出去了,许愿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听见那医生出去对人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时间不要太长……”
于是许愿就等着被盘问,没过多久病房里又进来两个男人。两个人穿的都是便装,走在前面的那个三十来岁,年纪看上去倒不是很大,穿着个墨绿色的毛衣,相貌端正,一身正气的感觉不太明显,但能看得出是个正人君子。许愿一条腿吊着坐不起来,点个头算打过了招呼。
那人道:“特审一组,罗树人。”说罢又在掌间亮出自己的警官证。
许愿道:“罗警官……”
罗树人道:“许先生,我现在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照实回答。”
许愿“唔”了一声,看见跟在罗树人后面的那人按下了手里迷你录音机的录音开关。
罗树人道:“除夕那天晚上你在哪儿?”
许愿道:“某个写字楼二层的私人诊所,不过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
罗树人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许愿道:“□□火并,我觉得你们应该很清楚……”
罗树人道:“你是怎么和殷家扯上关系的?”
“说来话长……”许愿道,“我能不能先喝口水?”
罗树人站起来亲自给他倒了杯水,许愿道谢,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把水杯接过来。从暖壶里倒出来的开水有些微烫,许愿捧着杯子暖了会儿手,罗树人也没催他,实际上许愿是在想这件事儿要怎么说,也的确是说来话长……但实际上也并不复杂。
“圣诞节的时候……”许愿斟酌着说,“罗警官你们既然来找我,我的情况你们应该也清楚。就是圣诞节的时候我学校正好有假期,想回国看看,就买机票回来了。刚出机场就被他们给带走了,他们老大当时受了伤,要我去治……我学医的。”
罗树人道:“他们怎么知道你学医的?”
许愿道:“我不清楚……不过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误会了,他们原本想找的并不是我。”
罗树人道:“他们老大叫什么?总共有几个人?”
许愿道:“叫什么……姓殷吧,他们大概六七个人,彼此称呼都是用的外号,真名我不清楚。好像是他们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他们老大被人开了一枪,想找医生救命,就这样。”
罗树人又道:“那后来呢?”
许愿道:“后来我把他们老大勉勉强强救活了,没过多久就有人追过来了,他们就带着我跑,好像是到了郊区,他们老大不太对劲,我建议他们去找个正经医生看看,他们就找到了那个诊所,在那里呆了大概一个月吧。”
罗树人道:“他们带着你干什么?”
许愿道:“怕我报警?……我不觉得他们留着我有用,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许愿答得其实有些惴惴,他刻意隐瞒了一些东西,尤其是和殷浩有关的,也不知道罗树人发现了没有。
罗树人道:“事实上我们在贺兰路的诊所里发现了你的行李,其中有你的银行卡和护照。”
许愿道:“是,我的行李丢了。”
罗树人又问:“你们这次去机场干什么?”
许愿道:“我……也许他们要去见什么人?我不知道……”
罗树人道:“他们是送你去机场,对吗?”
许愿这时才发现罗树人似乎并不是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他知道殷鸿义他们是为了送自己才去机场,那自己和殷家的关系肯定不是简单的胁迫与被胁迫的关系,警察的眼里□□的殷家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地放了一个对他们行踪有威胁的人,许愿一瞬间有些懊恼自己的自作聪明,也许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做法。
罗树人的面上浮现出一丝了然的神情,又道:“许先生的身上有五千块钱的现金……我不认为当时的情况能允许你把这么多的现金带在身上。”
许愿道:“您别说了……有些事情我记不太清。”
罗树人倒没再咄咄逼人,又道:“我联络了许先生的家人,许先生希望的话,我可以安排你们尽快见面。”
许愿倒是早料到了这个结果,回答道:“如果你们希望的话……”
一个小时后,他见到了邵清茹和许樾南。
母亲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奔进病房,叫道:“小愿!”
许愿麻药的药效过去,此刻膝盖正因为手术后的创伤反应疼得死去活来,那种阴冷的刺痛甚至比子弹打穿膝盖的裂痛还难捱许多。不过许愿坚持不用吗啡镇痛,叫得了消息就赶紧冲到医院来的邵清茹心疼的不行。
邵清茹知道许愿不愿意回来,所以在许愿出国之后也没逼着他,能做的事也就是按时给他打生活费,许愿要定居美国的话她当然也会支持,其实心里还是希望许愿能回来看看自己这个当妈的。谁成想五年来的第一次重逢居然是这么个光景,还是警察给她打电话她才知道许愿回来了,听说许愿受伤入院紧张得要命,生意也不谈了,直接就跑来医院了。
许愿正疼得满头冷汗,没反应过来邵清茹这么快就来了,愣愣叫道:“妈?”
邵清茹扑过来抱着他的头,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又赶紧去看他吊着的腿,一叠声道:“啊小愿,这怎么了?疼不疼啊,跟妈说……”
许愿忽然觉得眼里潮湿,差点没绷住哭了。
邵清茹道:“小愿想吃点儿什么?啊?妈回去给你熬汤去……”
许愿说:“没事儿,妈你坐会儿吧。”又看邵清茹比他记忆里的老了一点儿,但还很漂亮,只不过那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劲儿愈发凸显出来,漂亮反倒在其次了。
没过多久许樾南也来了,见邵清茹在就先没进来,其实许愿和邵清茹都听见他在外面了,许樾南似乎是和罗树人说了一会儿话,但声音很小,听不清他们两个在说什么。邵清茹在病房里,听见许樾南的声音就站起来,对许愿说:“妈给你买点儿水果去啊。”就先走了。
邵清茹高跟鞋的声音听不见了之后许樾南才进来,许愿叫道:“爸。”
许樾南话不多,走过来摸了摸许愿的头,叹了口气,拎着个保温壶,里面是满满一壶乌鸡汤,很香。许樾南盛了一碗出来,又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让许愿可以半靠起来,道:“你窦姨熬的,饿了吧?先喝点儿,疼得厉害就叫大夫来。”
窦姨说的是许愿异母妹妹的亲妈。
许愿说:“没事儿。”见父亲皱着眉,像有心事,也不多说,接过碗来慢慢喝了。
后来邵清茹回来了,冷着个脸,也不怎么搭理许樾南。许愿心道让他们两个见面就是一场灾难,这时罗树人又进来了,许愿想起学校的事,问罗树人能不能跟学校联系一下,别让学校以为自己失踪了。罗树人说这件事他来负责,就又走了。
许愿也算是达成了自己回国的初衷——看看各自家庭幸福的老头老太太。后来的几天里病房门口天天有警察守着,许愿知道这是罗树人不相信自己,自己和殷家的关系的确有点儿微妙,但是罗树人也没有直接证据说自己参与到了殷家的犯罪里,只能这么不咸不淡地派人看着他,也不怕他跑了,许愿的膝盖一时半会儿的还难以复原,现在就连走路都是个问题,上厕所都要人帮忙。
许愿就整天窝在病房里长蘑菇,邵清茹自己生意忙,不能总往医院跑,就请了个护工方便随时推许愿去晒太阳。医院里又没有专业课本,许愿就算想身残志坚一回都不行,随便想点儿什么总是情不自禁地绕到殷家的身上,时间长了他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是哪儿的问题。罗树人也不会随便跟他说殷家的事,等到他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他还在担心着殷鸿义到底知道这些事了没有的时候,罗树人就过来跟他说,殷鸿义已经落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