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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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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青族碧墟之上,一轮血月缓慢爬过干枯支零的树梢。随晦暗月光所及,青灵幻木树枝剧烈地抖动,新芽在枯枝上簌簌长出,叶脉中流淌着暗红色的月华。
“啧啧,青族青灵幻木果然神奇,不愧是栖凤之地。”
我回头,离我几步远,一个身着麻衣男子正在啧啧惊叹。他乍一看眉目端正,轮廓分明的五官原本有几分成熟的英气,却因为此刻夸张的惊叹多了几分别扭的喜感。他身着灰色麻衣,领边镶着蓝色的锦花图案。这副打扮在魔族游行的武者中很是常见。不过,他身后那把几乎同他一般高的大刀倒是十分独特。
我暗忖着如今青族王宫已经被开发成旅游胜地的几率有多大,又觉得反正自己也收不到门票,索性扭头不语,继续等待月正中天结界开启。
身后人分毫没有被无视的自觉,绕了一大圈走到我身前,声如洪钟:“小姑娘好生沉闷,这碧墟宫开启还有些时辰,不如咱们搭话凑个乐子?”
我继续沉默。
“嘿,小姑娘,你是碧墟宫里的人?不晓得有没有见过魔界第一美人?”
这话题勾起我几分兴趣,我本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分享八卦的良好心态,接茬道:“不晓得大叔说的是?”
大叔闻言痛苦地抽了抽眼角,埋怨道:“如今的小姑娘可真是不友善,我如此英俊多姿的魔族怎的就能被人叫叔了?想我当年名动六部的时候,那也是多少腰细腿长的小姑娘追在身后。”
我向来与人为善,扬唇摆出个自以为很小姑娘的微笑,改口道:“那还请壮士八一八这魔界第一美人。”
壮士理了理衣领,对我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赞许眼神,旋即高深莫测地眯了眯眼睛,渲染完神秘气氛才悠悠开口:“小姑娘不晓得,若论容貌,这无知世人多知道的是九重天上几位远古神祇。然而,那不过是因为我们魔族向来不爱显摆这个。就是出名,也也多半是行事出格。不过,这万把年来,魔族还当真唯独有一个人因为容貌而闻名三界,那人么,千把年前我原以为已经不再世间。谁料我隐居百年刚出关竟听人说他居然死而复生了。”
他这么一说,我不由联想到我倒也算在这百年来才回青族。这么一转念,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追问了。
“这个人嘛,便是当今青族的祁夜魔君。”
“哈?”我讪讪放下手,脑海里浮现出起来祁夜优雅的下颌弧度,不忿开口道,“壮士莫要欺我孤陋。你空口无凭怎么证明祁夜魔君就魔界第一美人了,你、你有图么!”
眼前的壮士摸了摸下巴,神情严肃:“你说的倒也是个问题。要晓得这祁夜魔君虽然美名远扬六部,不过千年前就一直被青族主君金屋藏娇,外人难得一见。嘿,我虽然也没有图,不过我倒是立即要进碧墟宫,说不定运气好一些就见到活人了。到时候我亲自给小姑娘画一张,免得赖我空口吹嘘。小姑娘,你脸怎么这么白?”
我被眼前壮士一句金屋藏娇雷得有些眩晕,祁夜和苍崖两个人的脸变来变去。想着祁夜在碧墟为了回护我,常常顶替我去苍崖那边回话。这么说来,我能在青族混得那么自在,祁夜真是不容易。
我这么一转念,觉得自己气势汹汹要找祁夜对质算账实在有些没有良心。不过祁夜说有良心的魔族大多早死,我很是受教,这点良心不安轻松被我扔到脑后。
我飞快调整恢复对八卦应有的兴趣盎然,对还在维持他深不可测形象的壮士道:“不知这祁夜魔君与苍崖魔君两人的私情,壮士是如何晓得的?”
壮士出乎意料地换了一种痛心疾首的眼神。
“我何时说过这祁夜魔君与苍崖魔君有私情了……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他不知自己脑补了些什么,摇头叹道,“真是世风日下,魔心不古了。”
我看着瞬间恢复一脸正气的大叔,有口难辩。
“不是你说青族主君那什么金屋藏娇祁夜魔君么?”
壮士飞快地扫了我一眼,道:“我既然说了千把年前,那位青族主君自然不是当下的苍崖魔君。我原想着小姑娘虽然年纪浅些,也不至于这般孤陋。咳咳……你别瞪我,这青族约摸两千年之前么,出了位女君,便是如今魔君苍崖的同胞妹妹,苍梧女君。”
“你、你说什么?”我背后一阵寒意,拉了拉自己的衣领,义正言辞辩道,“我、我怎的会金屋藏娇祁夜,我又不是重金属发烧友,哪会这般重口味!”
壮士看向我神色有些奇怪,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再开口,横空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清冷声音。
“苍梧,你是在说谁重口味?”
我背后的寒意几乎立刻化成冷汗,僵了半天才视死如归转过头,谄媚笑道:“我这不是正说我自己呢么。祁夜你这般事忙,怎么亲自出来了。”
“呵。”祁夜轻轻勾了勾嘴角,鎏金面具照旧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优雅的下颌弧度。血月的光华流淌在他披散的黑发之上,而他习惯性地抬手撩了撩落下的几缕散发,宽大的黑色长袍下,露出一段堪比冰玉的肌肤。
我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不晓得是因为祁夜那般媚骨天成的风姿还是因为自己可以预见的悲惨下场。
祁夜看着我如临大敌的样子,笑得很是欢愉,连面具之后幽黑的眸都不禁弯起。
我长舒了一口气,正待加把火候继续圆场。祁夜已轻然开口:“莫要再外客面前失了体统。不过苍梧你方才答得可真是对。”
他这话说得模棱,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是因为没有听到我前半句才随口夸我,还是已经下定决心秋后算账所以故意这般说。
我这一犹豫没接上话,一直装空气的大叔仗义站出来呵呵一笑:“嘿,我还真是眼拙了,小姑娘这般模样居然是青族从前的女君。真是后生可畏啊!”
大叔一边说一边暗中对我挤眉弄眼,丝毫没有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的心虚。
我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心道自己到底遇见的是什么人。
相较于我的自暴自弃,祁夜倒是从容得多。他顺势看向大叔,神色难得正经:“您既然已经到了,还请莫要多作耽搁。君上已经在碧墟宫中设宴。”
大叔闻言摸摸鼻子,笑容依旧与他的一脸正气毫不相符:“设宴好啊,都说青族美人多。小姑娘,我还约了故人,就不等你了啊。”
他拍了拍脑袋,大大咧咧走进结界,瞬间就消失原地。
我和祁夜相对无言了老半天,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人……是苍崖设宴要请的。他真的不是来混饭吃的?”
祁夜觑了我一眼,上挑的嘴角嗜着邪邪笑意道:“我交待你务必将心魔带回青族,你如今自个跑回来,倒还有心思关心旁人。苍梧,我是不是平日待你太和善了?”
“哪能啊!”我忙不迭回答,看祁夜眼角一抽才意识到好像接反了,不由恢复谄媚,“我是说,那是当然的。祁夜待我,便是血月之于青灵幻木,再不能更加温暖亲厚了。”
祁夜露出赞许微笑,示意我继续。我暗叹魔族果然都是些药不能停的货,这厢还得继续一边吹捧一边想办法翻过这页。
“那什么,虽然我这趟中间有些波折。不过,心魔已经不能继续为祸人间,我们也算对九重天有个交代了。这中间的事情说来话长,我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九死一生才能四肢健全地回到青族,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没有功劳?”祁夜眼里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轻轻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原本的千娇百媚立刻化作言情男主的邪魅狷狂。
我心中一片凄风苦雨,暗骂自己太蠢。要让祁夜知道我又见了景苏,还让景苏出手相助,估计我再也见不到血月下一次月圆了。
“功劳当然也是有的。不过,你晓得九重天多了些假仁假义的家伙。别人急着回去交差,我堂堂一个魔族不计较这个,就让他先带回去了。等我得闲了再去把她带回来便是。”
祁夜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我头皮发麻,好半天,他终于挪开眼,弯唇轻飘飘道了声:“很好。”
我惴惴不安看了他半天,实在觉得我虽然察言观色学得不错,可是要从一个下巴解读祁夜还是有点太超越自己的极限了。
祁夜不再言语,微微侧过身去。那如流云的长发垂下,鎏金面具之下侧脸弧度精致动人,连同那薄唇都分明透着近乎禁欲的清冷美感。他墨色襕袍宽大流畅,修长的身影被月色勾勒得姿容绝世。
我不得不承认那大叔的传言还是很有些根据,祁夜这般气质,的确没有几个戴面具的人摆的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灵海宫的柴禾快没有了,记得去劈点云裳木回来。回来之后替我把茶煮上,茶叶还在第三格抽屉里。你哥哥这几天无事便大宴小宴,累得我左右作陪。你既然回来了,以后我宫中的杂事也一并打理了吧。”
祁夜吩咐得十分寻常,我咬了咬牙,还是没有问出如今青族谁是公主这个我当下人生最大的不解之谜,敢怒不敢言地随他进入结界。
等我一个人回到许久未归的灵海宫才发现祁夜说得云棠木根本就连木屑都不剩下了。我在人间当公主的时候,对于贵族各种爱好见惯不惊。然而,回到魔族之后才觉得魔族之所以被称为魔族实在是因为连爱好都同常人不同。
祁夜虽然常叫我劈柴却不是因为他喜欢烹饪,而是他很是不俗地喜欢自己炼药。其实炼药是个好爱好,但我从未想到有人练个药居然连烧的柴禾都有特殊讲究。
要知道这青灵幻木虽然在结界之外看上去只是棵树,走进来却是大得藏山纳水的碧墟。我使着御剑之术半天才到达云棠木生长的往生崖,认命地用若水砍了老半天,眼前的云棠木却很不给面子的只被砍进去大概一小半的样子。
我第一次在这砍木头的时候用的还不是若水。那时我刚刚接受我是个魔族公主的现实,被祁夜告知魔族公主都要会砍柴。我彼时被萧衡养傻了,单纯地拿着祁夜给我长剑劈了半天发现云棠木只有浅浅的白痕。
我孜孜不倦地劈了半天柴,终于忍不住跑去问祁夜。彼时,他在云棠木林海中间摆了个风雅的小桌,一边饮茶一边读书,贵公子做派十足。
我放下剑等了好半天,终于瞅见他翻页的机会问道:“祁夜,你不会在消遣我吧?”
祁夜闻言抬头,不紧不慢地浅啜了口茶,放下茶杯之后抬手指向我方才搏斗了老半天的云棠木,勾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挥袖间我当才砍出的那一点点白痕已然不见。
他扭头望向一头雾水的我,狭长的凤目微微挑起,认真道:“方才不大算,我如今这般才算是消遣你。”
我一边怀古伤今,一边按住憋屈的若水,憋屈地劈向云棠木。终于,那摇摇欲坠地大树在我悲愤目光中悠悠倒下。我喜滋滋地觉得自己去了趟人间剑术果然有所长进,忽然觉察出似乎哪里有些不妥。
我收了剑,望着倒在地上的云棠木,想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了——我怎么又在劈柴了,我回魔界不是来找祁夜算账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