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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孩子,我在遗忘中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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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颜,你不在我身边,我似乎又开始失眠。我不得不把安眠药的剂量加重了些。
诺诺发完短信之后,整个屋子里仅存的那片幽绿色荧光也逐渐暗淡,消失。涔涔的黑夜,压得人透不过气。她蜷缩在墙角,如同受伤的猫,寂寞地舔舐伤口,敏锐并且恐惧。这时的颜,总会揉揉她可爱的短发,微笑着说着,诺诺,地上很凉的。颜的眼里充满了怜爱与心疼。每当颜唤她诺诺的时候,她假装听不见。她喜欢颜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诺诺,诺诺。那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一个发音不得不温柔的名字。
然而,颜,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诺诺是一个女孩,颜是一个女人。
知道颜这个人是从一本期刊杂志上。诺诺是个极易失眠的孩子,在读过颜的文字后,她发现自己能够安静的入睡。所以,她开始疯狂寻找颜笔下的文字,倾注所有的信仰。那些决绝而绮美的文字抚慰着她的灵魂,如同鸦片一般上瘾。以至于在突然缺失这些文字的时候,她才发觉中毒太深,无可救药。她发E-mail给颜,约她见面。
第一次的邂逅并不在诺诺的预料之中。在诺诺发去E-mail的当天,颜就同意了。回复单单一个好字,如此简洁。
在诺诺的记忆之中,颜是一个喜欢穿高跟鞋,固执化着浓妆,穿着却很随意的女人。第一次见面,她们不断陷入沉默。彼此并不尴尬,反倒怡然自在。
诺诺是个离群索居的孩子。颜的眼神游离,冷得让人彻骨。这样的两个人,被安排在一起。
颜,大概是安眠药发挥效用了,我好困。我也好怕你回来的时候,我看不到你。
颜,我真的太困了。在梦里,你会来看我吗。
……
2.
南顺的手机在半夜响起。全都是一个叫诺诺的人发来的信息。断断续续,几十条。他耐心地看完所有的信息,仅仅因着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一个发音不得不温柔的名字,诺诺。
南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已经是第三天。他是一个四处流浪,没有家的人。没钱的时候卖画为生,有钱的时候一直画画。这必然注定他的穷困潦倒。虽然没有家的人常常会为此感到可耻,长久如此,也就习惯,坦然了。在这条踽踽独行的漫长的道路上,他身心疲惫,倍感孤单。于是,他在这个城市停留,因为不知何去何从。
刚来这个城市,南顺便决定买张新的SIM卡,冥冥中,似乎觉得会在这里长留。上了公车后,他打算把刚买的卡插在手机里。公车不慎颠簸,手中的SIM卡滑落在地。他弯下身伸手拣的同时,一个女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那是个化着浓妆,令人冷得彻骨的女人。他诧神间,拾起另一张卡。
是那时候弄错的吧。南顺这样想。
后来,他在城市的偏僻地带租了房子,足够他一个人住下。古拙的房间,散发着阵阵糜烂发霉的气味。最主要的是这里租金便宜,他向来不奢求什么,便容易安逸。
隔壁住了两个女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女孩,一个女人。房东说的。
三天以来从未与她们碰过面,可能出远门了。南顺又开始不停地绘画,他现在必须为房租和生活而挥动画笔。他无奈地自嘲。这样的生活一直在进行,南顺便发觉自己渐渐凋败,破裂。
诺诺,他喃喃自语。他喜欢这个名字。很亲切,很温暖。
他只是反复看着信息,不删除,亦不回复。
诺诺在等一个人。诺诺在疼痛。关于诺诺,他仿佛了解很多。
莫名其妙,他也跟着疼痛,喘息困难。撞邪了。
3.
颜,医生说我患有轻度的抑郁和妄想症。他们又在说谎了。每个人都很怪异。只有你了解我,听得懂我说的话。我很好,不是吗。
诺诺在结业之后就搬去颜租的房子。
颜的生活很零乱,对于时间不分昼夜,对食物和睡眠没有欲望。诺诺搬去之后,每天出门前会弄好早餐。尽管颜从未碰过那些食物,也许颜从未想起。诺诺一直坚持,这真是个执拗的孩子。她也收拾房间,整理好满地的CD碟和稿纸。
颜说,诺诺,你很好。但不要试图改变我,改变我的生活,否则我将陷入恐慌。
诺诺是个听话的孩子。她来到颜的身边,并不是贪求那些虚无的东西,能听到颜叫自己诺诺,就已满足。后来,颜依然过着零乱的日子。
颜,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颜很喜欢穿高跟鞋,走路的时候发出令诺诺心绞痛的刺耳的声音。
诺诺抿着嘴,犹豫再三,因为她不想改变她。颜,答应我,不要再穿高跟鞋了。它总是让我想起我的母亲。那个恨我恨得发疯的女人,她用各种式样的高跟鞋踢我的肚子和腿。有时她气急了还会脱下鞋子,用高高的鞋跟使劲在我背上敲。我疼极了,大声地叫。然后她就咯咯地笑。
说着,诺诺全身都在索索发抖。颜把她拥在怀里,依旧揉揉她的头发。诺诺,诺诺,我答应你,别怕,都忘记吧。
颜扔掉了所有的高跟鞋,但还是比诺诺高出一个头。
颜,隔壁搬来了新邻居。是个满身有刺鼻颜料气味的男人。邋遢的衣服,蓬松的头发。他身上有阳光的,雨水,灰尘的影子。无论如何,他是个安静的人。太好了,那个会在夜里唱歌吵着你的老女人终于滚蛋了。
4.
南顺在工作了一整晚之后,推开门,见到了隔壁的女孩。在遇见的一瞬间,就判定她仍然是个孩子。
她的脸色黄得发黑,似乎长期呆在封闭没有阳光的空间。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空空的眼神。如同灵魂被抽离躯体,木偶一般,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僵硬。
南顺笑着跟她打招呼。她微微颔首,面无表情,飞快地逃离开,很怕生的样子。
原来,她就是诺诺。颜,她等的人,已经离开了。
以后的日子,南顺都会收到诺诺的短信。支离破碎的语句,拼凑出她的记忆,她和颜的故事。掩埋在她内心的伤痛,赤裸裸,血淋淋得展露在南顺的面前。他迷糊了,一再地认为自己生活在她的故事里,仿佛很久很久。那个叫诺诺的孩子让他莫名地疼痛。
他试着走近她,没什么企图。只是想为她做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也行。
她的神经从未放松,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极高的警惕,似乎没有什么能使她安心。她的世界,有难以逾越的屏障。纵使他如何的小心翼翼,都会惊吓到她。
有的事,也许真的是注定的。
南顺捡到一只黑猫。全身一片茫茫的黑色。他走,它走。他停,它停。它似乎也是无家可归。他甚至想,他们是一样的。因着同病相怜的情感,收留了它。我有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他微笑着说,像是一对难兄难弟。
她叫那只黑猫多多。而它也很乐意接受这个名字。
她非常的喜欢多多,空闲的时间就一直与它呆在一起。渐渐也跟他有了接触。
你不是个坏人。她歪着脑袋,很认真地说。
这个评价很高啊,我如果是坏人也不是今天的模样了。他耸耸肩,咧开嘴。俨然一个大孩子的淘气。
她笑了。纯简的笑。清莹的眸子。
她陪多多玩耍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安静地作画,画得出神,眼里是她,画里是她。
那夜,她终于能稍稍放松地睡了。像多多一样蜷成一团。他放下画笔走近她。她仿佛很累很累,平稳地呼吸着,卸下防备。他就愣愣得看着,随之惊愕。
眼泪从她的眼角溢出,濡湿了枕头。她在笑,宛如天使一般美好。
他不禁伸出手指拭去她的眼泪。温热的。忽然,他掉下泪来。
5.
颜,我找到多多了。它肯定是我们的多多,我确定。多多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颜,我以为自己再也没有眼泪了。我好累好累,两眼枯涩。但我梦到你抱着我睡着了,就像以前一样,我们依偎在一起。不再寒冷,不再孤独。我哭了。结果,却不是你。是那个男人抱着我。我没有害怕,他是个好人。他笑的时候有阳光,抱着我的时候也很温暖。他对对多多很好,对我也很好。嘿嘿,你生气了吗。快点回来吧。
颜,你说我是被上帝眷顾的孩子。终有一天,上帝会赐给我幸福。你说到那时侯,我必须离开你,这是注定的,不要反抗。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我想来找你。也许,我只是个被遗忘的孩子。我不要卑微地等待。
颜,你说化了妆的女人是不可以哭的。否则妆就会晕开,变得非常丑陋。所以你是不哭的,可我害怕会哭,一直不肯化妆。可是今天不会了,我很高兴,马上我就要见到你,我不会哭的。嘿嘿,我化了妆,用了你的化妆品,到时候你说我漂亮吗。
诺诺今天心情异常的好。笑容总是浮现在明净略带削瘦的脸上。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棉衣裙,化了些淡妆,对着镜子痴痴地笑。
煞白的刀尖,划过手腕。突兀的红色,滚烫粘稠的液体。她将手放进装满热水的浴缸里。
这样,就不冷了。她的眼角,唇角都透露着丝丝满足的笑意。
6.
南顺怀里躺着熟睡的女孩,女孩怀里躺着一只全黑的猫。他回忆起那天。
森森入目的红,仿佛绽放在少女脸上的笑容。明媚且忧悒。
她静静的,静静的。苍白的肌肤,泛白的唇。纤薄的身体如纸般轻柔。纯白的衣裙没有沾染任何的污痕。她刻意的,恍然未觉的刻意制造了这样让人怵目的白色。
浓酽的血腥味充斥在她周围。一切都静默了。
羸弱的孩子,有天使的笑容。上帝眷顾的孩子,如何将你遗忘。
颜,你终究还是不要我了。关于你的记忆,我却没能留住。
后记
诺诺进入了我的世界。尽管这是我不愿意承认的。她喜欢我一遍又一遍地叫她诺诺,所以她总是装作听不见。每次唤她的名字,诺诺,都会灼疼我的心脏。温暖得让我阵阵心疼。她是一个被上帝眷顾的孩子。所以,终究有一天她会离开的,她并不属于我。为她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
那一天,她赤足跑回家。地板上血迹斑斑。她凌乱的头发,被撕破的衣服,全身冰凉,显得那样脆弱无力。她抱着我,片刻都不愿放手。我叫她诺诺,诺诺。可是这已经不能够慰藉她的灵魂。
之后的日子,她更加怕生。害怕阳光,更加害怕黑暗。
她瑟缩在墙角,一天又一天。
我的文字里这样记载着。
最近我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诺诺,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会在哪一天,或者某一瞬间就消失了。我开始了无时无刻的记录,却赶不上遗忘的速度。我忘记了一个月之前,一星期之前,甚至是昨天。
身边睡着的孩子,如此的熟悉,有一刻,我忘记了那个比我生命还重要的名字。我慌乱了,四处寻找我的记录。
诺诺,就是这个名字。关于我和她的记忆,我已经所剩不多了。
我安排了一个不知结局的故事。是一个赌注。
我伸手捡起了他的那张电话卡。祈祷,一切都不要太坏。
……
那个无耻的男人,是如此的龌龊。他的鲜血,令我恶心。我手中的刀沾满血污,森寒的刀面,映出他扭曲变形的脸。
此刻,我又忘记了一些事。我从高空坠落,脑中还残留下一些片段。
诺诺。诺诺。诺诺。是谁。一个孩子。我爱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