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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黄天化视角(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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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元微与陆压道人同去破那烈焰阵,杨戬哪吒几个都是目眦欲裂的样子——送死的行头谁都不愿,若真被点将点到头上也罢了,这陆压道人非逼着不相干的元微入阵,是何道理!
幸而元微似乎无恙,中途昆仑山白鹤童子将人带走,但纵然如此,只怕也是元气大伤罢!
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到元微。
又过了数日,其中破落魂、红水二阵,待到陆压箭射赵公明,总算治死了这个大敌。
破红水阵的是我师父,所以我也不好跟着杨戬说什么了,因为当时燃灯点将,他师徒两个可是反对得最大声的。
只不过,自从萧升死在红水阵后,当夜,那曹宝便不告而别。
……
在我的想象中,十绝阵这磨人精神的玩意儿总算该告一段落了。但事实上,最后一阵的红砂阵,也不知是燃灯道人故意弄此玄虚,还是我们“合该此劫”。
那日陆压同子牙师叔刚回芦蓬,哪吒跟他们一起回来——话说分明是哪吒杨戬一起办那夺回箭书之事,哪知杨戬却是一人单独回来。我虽晓得哪吒得罪人的本事甚好,却想不到他居然连这一位都能得罪!都敢得罪!不愧是预定的先行官,我等自叹不如。
正想打趣哪吒几句,哪知外面钟声连响,竟是敌人催战起来,只好匆匆排班站好,思量这次燃灯会唤谁去送死。
站在我对面的是杨戬,只见他又露出不忍之色,虽然淡得看不出。上次方相送死的时候他也是这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多大交情呢!我如果说杨戬这人其实挺多愁善感的,有人信么?
但将军临阵哪有不死伤的?生死都要见惯,倘若都依这样多愁善感起来,那还了得?
这就是为何平日我喜欢寻哪吒一处,而非这位杨师兄的缘故。
还没等我胡思乱想完毕,上头燃灯道人已经发话,只不过说话内容,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燃灯道:“此‘红沙阵’乃一大恶阵,必须要一福人方保无虞。若无福人去破此阵,必须大损。”
这又是搞的什么名堂?
姜师叔谨慎地问道:“老师用谁为福人?”
——这个福人不做也罢了。
燃灯神色平静地道:“若破‘红沙阵’,须是当今圣主方可。若是别人,凶多吉少。”
姜师叔大惊失色,道:“当今天子体先王仁德,不善武事,怎破得此阵?”
但燃灯将令已下,哪有那么容易驳回的?昨日即使玉鼎师叔极力反对,他还不是拿了那散仙萧升去填红水阵?
或者在燃灯心目中,姬发就算死了也无所谓罢?反正他还有好些个兄弟,足可继承家业。
其实我也有好些个兄弟,尤其是天祥,小小年纪,却是我们中天分最高的一个,又伶俐乖巧,只除了把哪吒错认了自家亲哥这一条不太好。
姬发果然来了,燃灯道:“方今十阵已破九阵,只得一‘红沙阵’,须得至尊亲破,方保无虞。但不知贤王可肯去否?”
我很清晰地看见姬发脸色骤然苍白,但仪容举止却并不失了他王上的身份,几乎是燃灯话音刚落,他便慨然道:“列位道长此来,俱为西土祸乱不安,而发此恻隐。今日用孤,安敢不去。”
燃灯在武王前胸后背皆画了保命符箓,又在发冠也内用了符印,随即又道:“哪吒、雷震子保武王同去。”
我……前话收回!
“将军临阵哪有不死伤的?生死都要见惯!”——罢了,这话只是因为没轮到自家头上而已。
我和哪吒的关系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这小子一句话说出来能把人活活气死,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堪称登峰造极,当他的袍泽必须有一颗强劲的心脏才行。
但真枪实刀较量起来,那种同你相若又略胜一筹的人,总是叫人佩服中又忍不住略带嫉妒。
虽然平日里看到天祥直接喊他“三哥”,我总是表现得不大高兴的样子,但事实上,别说我老爹喜欢他,就是我自己,也早把他当了自家兄弟。
……
姬发看了雷震子一眼,犹犹豫豫地问道:“道长,既然孤该入此阵,王弟便不用去了罢?”
雷震子眼神闪了一下,很明显的意外神情,上次自从他和几个姬姓王子吵过一架后,便再不许我们称他“殿下”,一直窝在相府,武王派人唤他去王宫也不去了。
究其根本,我们几个都认为,当日收他为义子的是姬昌,又不曾拜见过母兄,如今姬昌又死了,疏远些也是人之常情,留着面子情就不错了。
但姬发今日此言,虽然也只是轻飘飘一句话而已,却似乎……是真的认了这个有些异类的兄弟。
杨戬出列抱拳道:“弟子自恃还有些福缘,愿替雷震师弟保贤王一行。”
太乙师叔皱眉道:“主帅自有分教,何得乱了军令。杨戬退下。”
虽是这般说,太乙师叔那张脸却阴得要滴出水来,其实谁都知道,太乙师叔对待弟子那是护短到不讲理的地步。我等闲来聊起在山上往事时,大家俱是同病相怜,唯有哪吒这厮,让人只想拳脚相加。
罢了,也不知他还能不能撑到被我等群殴的时日,届时我可不会拳下留情。
燃灯之令终不可改,哪吒同雷震子两个陪着武王出去,杨戬一言不发退回队列,神色很有些木然。
我赶上前,一把扯住哪吒,哪吒问道:“何事?”
我想不出说甚,只得文不对题地道:“你早些回来,我答允天祥同你结拜便是。”家里多个兄弟……其实也不错。
示弱的话若真说出来时,怕是要被哪吒嘲笑到死。
果然,他还是听懂了,并且毫不犹豫地翻了我一个白眼,“滚!”
……
这三个人一去便没回来,但那红砂阵主张绍也没提着人头出来,大家皆瞧着燃灯道人,燃灯道:“武王、雷震子、哪吒三人俱该受困此阵。”
事到如今,大约也只有这老道人能保持沉静了,我看得真切,太乙师叔那手背上已经凸起了一条条青筋,而广成子师伯也连连叹气。
偏生那坐在燃灯旁的陆压道人,微微一笑,仿佛事不关己地道:“燃灯道友如何不说,此乃百日之厄,想要出来,并非一时半刻的事儿呢!”
这话果然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姜师叔连连顿足,却连一句质问的话也说不出来,而燃灯道人索性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打算主动开口。
姜师叔原地愣了一会,道:“弟子……先回城中了。”
他一走,赤精子师伯便忍不住开口,道:“燃灯老师,百日之言当真?你原说破阵不过旬月,这话瞒着子牙也罢了,如何连我等也不说?如此偏颇,岂可将相齐心?”
长辈们内部,似乎也随着这破阵时日的延长,有了分歧;但这却也不是我们能够听的,一律被打发了下去,次日,也无音讯。
先去了韩毒龙薛恶虎两个,再是哪吒同雷震子,不知几时,便轮到我们了。
其余人都越发的沉默,某日下篷后,不慎听到金木二吒的争吵,隐约听见木吒高声道:“……那般个无法无天的小魔星,剔肉刮骨还照样活蹦乱跳,这样水花儿也不起一个的死法,有人信么?”
我不敢多听,只匆匆走了过去。
横竖,我是不信的。不是有句话是祸害遗千年么?
……
平日值守芦蓬外的多是哪吒,他不在,便换了我同杨戬大眼瞪小眼。忽然,五位道姑各乘禽鸟而至,中间一个绯衣道姑说道:“烦你二人入去告知一声,唤那陆压来会吾。”
说话的绯衣道姑语气倒还好,但跟着的那几个便不同了,尤其是着绿衣和黄衣的两个略年轻些的道姑,那恶狠狠的眼神,似乎要将我等生吃了一般。
我忙去禀报,陆压倒不惊讶,起身提剑出来,我依旧回到原地站岗。
杨戬面沉似水,道:“想是那赵公明的妹子来了。”
我不以为然道:“他家男子尚且不济事,来几个妇女何用?终不成指望阵上有人怜香惜玉不成?”
这话刚说完,便被杨戬狠狠剜了一眼,我急忙闭了嘴。
这真是冤枉!我发誓我只是因为看那几个气势汹汹的女人不顺眼才说的,绝无攀扯到元微的意思,明明是杨戬自个儿联想的!关我什么事!
再说,那几个道姑虽有几分姿色,却个个戾气冲天凶神恶煞,世上哪有这样的女子!
那边陆压早和那绯衣道姑搭上话。罢了,前话收回,或者阵上也有人怜香惜玉的。当初这陆压道人会赵公明的时候,说词是十分嚣张的“吾今至此绝公明”,一上场就开打;而面对这美貌的绯衣道姑,立刻改了斯文相,变成“白云深处诵黄庭”。
敢问您老人家是通天教主门下么?诵甚么黄庭!
杨戬大约也和我想得一般,皱着眉毛,只看那边如何回答。
最先开口的却不是那为首的绯衣道姑,而是她身后一个黄衣女子,问道:“汝即是散人陆压?”
陆压道:“然。”
黄衣女道:“你为何射死吾兄赵公明?”
陆压答道:“三位道友肯容吾一言,吾便当说;不容吾言,任你所为。
我原说这厮定然是个酒色之徒!只看他对男子不假辞色,各种清高作状;换了女子,便许多怜惜缱绻起来,句句留情,这等人倒高坐与我等师长并列,可不教人羞杀!
再说,您老人家既生就这样一幅尊容,怕是费尽心思,也勾搭良家妇女不易罢?
绯衣道姑道:“你且道来!”
陆压道:“修道之士,皆从理悟,岂仗逆行。故正者成仙,邪者堕落。吾自从天皇悟道,见过了多少逆顺。历代以来,从善归宗,自成正果。岂意赵公明不守顺,专行逆,助灭纲败纪之君,杀戮无辜百姓,天怒民怨。且仗自己道术,不顾别人修持。此是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便是逆天。从古来逆天者亡,吾今即是天差杀此逆士,又何怨于我!吾观道友,此地居不久,此处乃兵山火海,怎立其身?若久居之,恐失长生之路。吾不失忌讳,冒昧上陈。”
我发誓,这是陆压道人到了西岐来,第一次这般长篇大论地说话,比起他平日那眼高于顶的模样,若说他对那美貌道姑没甚心思,我第一个不信!
但即使态度和陆压平时的行为对比起来,算得上恳切,但口口声声还是“你等兄长乃是自寻死路与贫道无干”,把这话对人家亲妹子说去,不是讨打是甚么?
出乎我意料的是,那绯衣道姑似乎真有被他说动的意思,沉吟不语,这陆压道人居然有这魅力?假的吧!
不过,先前那说话的黄衣女却大怒喝道:“好孽障!焉敢将此虚谬之言,簧惑众听!射死吾兄,反将利口强辩!料你毫末之道,有何能处!”仗剑来取,陆压与她战了数合,那黄衣女祭起一件金光闪闪的法宝,便将陆压拿了去。
我等急回芦蓬禀报,燃灯面露惊色,眉头紧皱,诸位师叔伯中却有好几个面露冷笑之色。好罢,我原说过这陆压道人不讨欢喜,虽是同盟,却基本都恨不得他早走早安生。
不过,大约一盏茶功夫,陆压道人又施施然走了进来,燃灯忙问道:“混元金斗把道友拿去,如何得返?”
陆压笑道:“她将箭来射吾,欲与其兄报仇。她不知我根脚,那箭射在我身上,箭咫尺成为灰末。复放金蛟剪时,吾自来矣。”
燃灯脸上笑得很有几分勉强,但还是恭贺道:“公道术精奇,真个可羡!”
看得出来,燃灯不期然也换了称呼,可不是!连金蛟剪都奈何不得的人,哪怕明知此人不是善类,哪个又敢真当面锣对面鼓地得罪他?
陆压道人微微一笑,忽然抱拳道:“贫道如今暂别,与诸位缘分未完,不日自有再会之期。”
人虽走了,但最后留下的那句轻描淡写的言语,却予人一种极阴沉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