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云中子视角（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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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了麒麟崖，不敢驾云，唯恐被飞过的白鹤童子发觉，只以遁法过岭穿山，隐匿了身形，急急往东而去。
却自好笑！云中子什么时候这等狼狈过！
我紧赶慢赶，只怕去得迟了！师尊仿佛专门为了磨我耐性一般，总在微儿有难的关头，将我这个做师父的拘了不放，直到万事尘埃落定才许出来打个转——专为了说两句不咸不淡的所谓安慰之言么？
便如那刚刚过去的金鸡岭上——
虽然微儿仍然欢蹦乱跳地叫我师父，但这不妨碍我将孔宣恨之入骨！
那时节我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打散魂魄，护送残灵转世，凭着我如今大罗之境所得，总能找回来，虽然，那时候微儿已经必不认得我了，而且，也不再是我的微儿了。
……
神仙失了肉身，元神无损，尚可夺舍，也可转世投胎，这般情形，一般都会很快想起前世，而过去的法力道行也能极快恢复。
若元神受损严重，则无法夺舍，只能转世投胎，大部分会混沌了前世，除非有大机缘才有一丝可能记起。
而封神榜的存在意义则在于，将那些还有一丝机会夺舍或转世的元神魂魄，强行摄拉过来。
而若三魂七魄统统打散，元神溃散，也就是普遍所说的魂飞魄散，再无来世，但唯有到了大罗境的人才知晓，其实，还是有的。
只不过，有等于无而已。
天地至公，凡是血肉生灵，自可轮回；而那些并非生灵却有了灵识者——譬如法宝灵识，譬如草木山石生出灵智，虽仍无血肉，却自不同。
并不是每样东西都有资格步入轮回，这是生灵的特权。
而按照仙家眼光，有资格自动步入轮回的那一世，便是初始。
哪吒乃是灵珠子转世，虽只是混沌珠的一块碎片，却是极大机缘，也因此师尊特意命太乙师兄送其转世，而哪吒唯有在投胎之后，得了父母精血，渐渐形成三魂七魄，化作人身，才算是他的第一世。
从一般人来看，魂飞魄散，便是从此湮灭于世间，但唯有大罗境之辈，才能够寻到那魂魄之前的一丝最初灵识，并小心护持，送入轮回。
灵识是没有可能自行投胎的，因此常人才以为是从此不存于世了。
但这样一来，纵然被大罗境者重新护持入轮回，生前的一切，法力神通，因果羁绊，却已经统统斩断，或者不能说斩断，而是根本不再属于，也就无从唤回起。
自然那时微儿也不再是我的微儿，成为了世上另一个人，一世师徒恩情，尽成画饼！
若换了任一个师兄弟得知，怕是要不以为然的——便是上封神榜，难道便不能托人照看周旋了？哪有对自家弟子下这般毒手之理？
只是，他们却并不太懂得。
……
仙是什么？是法力高强神通广大？是不拘于世天地任我？还是长生不老逍遥自在？
都是，也都不是，或者说，这些都只是“仙道”的附带品。
看不到这一点，便也分不出“神”与“仙”的区别。
神有极而仙无极，是以师尊所言：“根行深者，成其仙道，根行稍次，成其神道，最下者入轮回。”
只不过，大部分仙人永生永世也未必能达到这种高度，说是超脱轮回，实则仍然依存于世界，与依附世界而存在的神，并无多少区别。
似这种人，成神做仙都无所谓，有神通法力，可长生不老，自然也都一般了。
但是微儿不同。
微儿是注定要成仙的，这是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愿望，虽然，也许在日复一日的寻常生涯中，她自己也未必清楚。
所以，为师必须送你去，到你能触及心愿的路上。
哪怕那条路上未必还有我存在。
……
离了昆仑山几千里，我才敢驾起云头，心急火燎地赶路，却在刚过骊山时，下方突然伸起一只金光大手，硬生生拦下云路。
我扬手打出一把云光混沌雷珠，顿时炸穿那只大手，幻成点点金光，毫不停顿，正打算一鼓作气冲出去，凌空却又出现一塔、一网、一锤，呈三才之势，旋转不休，将前路拦住。
男子沉雄声音自下传来，“闻说云中子乃是阐教第一多宝之仙，却不知比我这多宝道人又当如何？”
我不得已停云，这多宝道人乃是截教副仙，此人成道极早，传言绝足不离金鳌岛，且我以前与这人从无交集，却不知怎地在此与我为难。
我扬声道：“这都是朋友平日玩笑之语，岂可当真？多宝道兄既有雅爱，云中子改日定来请教。贫道今有事在身，还请道兄放行。”
下面沉默了一会，传来多宝道人声音道：“且下来说话。”
只得按落云头，却见一背剑道人伫立矮丘之上，身形瘦高，着一洗得发白的青袍，足下麻履。
我甫一落地，那多宝道人便回过身来，却是个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唯独双鬓略染银丝，目光淡漠得近乎冷酷，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能放在他心上。
我稽首问道：“多宝道兄有何指教？”
多宝道人极为倨傲，也不还礼，只扫了我一眼，便重新将目光投向东面，良久，才长叹一声，“……火灵死了。”
这话听得我莫名其妙，既不知他这话何意，也不晓得火灵是谁，更不知道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而下一刻，多宝道人自己揭开了谜底，“火灵是我的徒弟。”
我勉强道：“道兄节哀。”
多宝道人眼望长空，声音淡漠没有一丝起伏，“我得道万载有余，生平只拜过一个师父，只收过一个徒弟。”
“我师父有教无类，我却不同；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和兴趣去关注别人，管理金鳌岛诸仙，也只是因为师父的吩咐。”
“收火灵为徒，纯粹是一个意外，一个并不令人愉快的意外。”
“火灵资质不佳，我不喜欢；悟性不透，我不喜欢；仪容不秀，我不喜欢；心思不巧，我不喜欢；性情不柔，我不喜欢。”
“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能令我满意的地方，我自然不会待见她。道法初成，我便命她离开金鳌岛，另寻山门，无事不得擅自回来。”
“火灵也知道这一点，于是竭尽全力讨我欢心，做一切自以为能够讨好我的事；但她越是这么做，我越是厌烦这个愚笨的徒弟，无论她做了什么，对或者错，我都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我云里雾里地听着多宝道人自言自语，这话……有必要对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说？
多宝道人声音低沉下去。“然后，火灵死了。”
他的声音里似乎从没有过悲痛这种情绪的存在，只是平淡地叙述，“我早知道她有这么一天，因为她实在是太不聪明了，我多宝道人怎能有这样愚不可及的弟子？”
他说的这些……和我有关系么？
不过，这多宝道人也真是心性奇特，既不待见弟子，如何又收在门下？
多宝道人看我一眼，“你知道火灵怎么死的吗？”
这眼神让我有点脊背发凉，或者说多宝道人本就是个让人一看就心里发冷的存在，我第一反应便是和微儿有关，但微儿聪慧温婉……这不可能！
多宝道人自家揭开了谜底，“她死在广成子的番天印下。”
我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警惕起来，他这是……不敢去寻广成道兄麻烦，打算柿子拣软的捏么？只不过，我虽一向不喜争斗，但若是这多宝道人真把我当成软柿子，便是想错了。
多宝道人缓缓道：“死在广成子手下，是火灵的愚笨所致。她不该听信无当的话，以为拿回紫电锤就能挽回我的欢心，更不该屡次去找元微麻烦。”
他忽然一笑，“云中道兄，你收了个好徒弟。知道么？她第一次来碧游宫拜谒师尊的时候，你猜我想到了谁？”
不待我开口，多宝道人又是一笑，“无当！三千年前的无当！只不过，比她更年轻美貌，更聪明灵透，更懂得如何讨人欢喜……尤其，是师尊的。”
“你那女弟子，是个厉害角色啊！”
“无当恨她，和我无关；阐截斗法，也和我无关；只是，火灵不该茫然无知地一脚踏进来，更不该无当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她根本不是这一层次的对手，贸然参与的后果，只会是尸骨无存。”
我忍不住打断道：“多宝道兄判事甚明，令高足之事确与小徒无关……”
多宝道人面上露出讥讽的冷笑，“的确，因果牵系，非一人之过，这笔债归到单独任何一人头上，都不公平。所以——”他霍然转身，“让三教一起来还吧！”
我脸色大变，这多宝道人，究竟存着何等疯狂的心思！
只不过我还未说话，多宝道人已经化光而走，“云中子！男师休收女徒，违者皆是邪道！天必不容！”
……
多宝道人一走，我立刻便感应到了微儿正在附近和人斗法，极为激烈。
这多宝道人……好高的法力！我虽初入大罗，道行比他略高，竟也被他瞒过去！
我急忙驾起遁光赶去，却见微儿与一妙龄道姑斗得天昏地暗，四周山石树木皆被雷火电光炸得破破烂烂，空中五光十色法宝齐飞，几乎连空间都要扭曲起来。
这道姑法力要高过微儿一筹，她应付得很有些吃力，而我看到她时，微儿正被一记神雷打中，喷出一口血来，在空中立不住跌落地上，那道姑飞剑来斩时，微儿以先天土遁原地消失。
我大喝一声，“休伤吾徒，云中子来也！”
那道姑抬头一见我，当机立断，往东飞遁，却不料前方虚空里微儿闪出身形，持一小幡往下一刷，顿时将那道姑当头打成碎粉，化作漫天血雾。
我看得真，微儿手里正是玉虚镇教之宝盘古幡，而在她有心算无心下，对方一个金仙，竟连元神也没逃出！
我早知道微儿聪明，但刚才那记正中胸口的神雷，便是苦肉计也太触目惊心了些！有盘古幡这样至宝，却忍到最后关头才使用，一击成功，这孩子真是……
见我下来，微儿欢呼一声就要扑过来，我忙止住道：“休要乱动，仔细动了伤势。”忙伸手接住她，仔细察看。
微儿笑嘻嘻搂着我的脖子，“师父师父，是你把多宝道人赶走了吗？”
我惊讶道：“你竟知道多宝道人在此？”
微儿顿时露出不屑神情，道：“若非察觉多宝道人藏身附近，不得不要分心防备，我哪里还须和无当圣母盘桓这许久？”
无当圣母！刚才被微儿打得魂飞魄散的道姑竟是无当圣母！
我忽地有些明白了多宝道人适才那番莫名其妙的话的意思，却生出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阐教固然也并非师兄弟齐心，但这等面不改色地将同门置于死地的行径，却是没人做得出来。
我叹息一声，手掌按在微儿后心，以法力为她驱除体内残余火毒，问道：“无当圣母……怎地和她结了仇？”
微儿仿佛小猫儿般在我肩头蹭了蹭，不满地道：“是她三番五次和我过不去，又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觉得我不能总被人欺负，不然别人还以为师父您教出个泥捏的徒弟呢！这多不好！”
我道：“明知多宝道人隐身旁边，你还敢和无当斗法，胆子也忒大了点。”
微儿笑嘻嘻道：“这不，师父就赶来救我了么？师父您也是从昆仑山偷跑出来的吧？”
什、什么叫从昆仑山偷跑……
我作势欲打，但真个落到微儿头上，却也只替她理了理发丝，叹道：“你师尊既不阻拦，便算默许。再说我来寻自家徒儿，又有谁能拦阻？”
其实当时师尊是对白鹤童子说“看住你师叔”，却并非对我说，而依他老人家一贯风格，那便是只要躲开白鹤童子耳目，自然便无干了。
毕竟师徒多年，多少有些心照不宣的味道。
而微儿聪慧更胜于我。
所以，她……都知道了！
微儿似是怕我疑惑，从我肩上抬起头来，认真地解释道：“师父，前番在碧游宫，蒙师叔祖赏赐紫电锤，因这宝物是当年多宝道人拜师的束脩，为此火灵圣母向我索要，弟子当时唯恐伤了二教情分，因此擒下她暂时关押。却被人偷偷放去，又来同我做对。这也罢了，火灵圣母那点道行也不在我眼里。唯独无当圣母铁了心与我作对，原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暂时躲避其锋也无不可，然而师祖既已赐下盘古幡，便容不得弟子再退缩了，否则我教颜面何存？”
微儿在我耳边细细地说着，仿佛怕引起我一丝一毫的误解，“其实师叔祖也非不通情理之人，然而却不知为何纵容门下，身为掌教圣人，政令竟不能出金鳌岛！可谓奇哉！……自黄河阵之后，师祖便下了决心清理门户，以作平衡天庭之故……否则，就算封神事毕，纷争仍不能止，乃至上命征伐，那时更是情何以堪……”
这些，难为这孩子怎么想来！我不得不为微儿自豪，但同时，却也忍不住心酸。
微儿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拽拽我的头发，我诧异地抬头，却见她眯着眼笑，仿佛小儿时淘气，我心一软，摸摸她的脸颊，“又要什么？”
“师父背我回昆仑山吧！我复命，您顺便请罪？”
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云中子视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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