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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黄天化视角(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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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路征伐西岐兵马中,洪锦已经是最后一路,三月初三他与龙吉公主成婚,接下来到三月十五便是姜师叔金台拜将的日子。
不过这也和我们这群玉虚门人没甚关系,我父亲叔叔反而都忙得脚不沾地,钱粮,军旗,法令,祭祀……都是满头满脑的事儿,而我们这帮人则跟着武吉在岐山南边督造芦篷——据说那日诸多长辈都要来践行的。
其他的也不论了,我们倒委实清闲快活了好几日,说是督造,实则天天在岐山玩,绞尽脑汁想出新鲜点子,一天一个花样,果然还是人多了才有趣味。
哪吒最近似乎是最志得意满的一个,我早知这小子对元微颇有些意思,而自从那日踏青之后,他便越发变本加厉,成日粘在我们中唯一的女孩儿身边——仿佛那朵捡来的花儿便是聘礼一般,好不要脸!
其实论起相貌人品,杨戬哪些儿不比他强?唯独缺了这种厚颜无赖的本事,于是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委委屈屈地靠边站。
……
这日正是三月十五,师叔在岐山下金台拜相,原本我们都该在山南边的芦篷侍奉师长,只不过太乙师叔极为宽宏地说了句,“好奇便都去看看吧,不必拘在这里了,只记得莫扰了子牙公。”
这一句话仿佛放开了笼子一般,诸人皆都踊跃而去。我们隔着极远瞧着姜师叔上了车辇,武王象征性地扶着走了三步,而后登台祭祀,念动祝文,姜师叔领了金盔袍甲,接了天子旗、剑、印三样,立在台上,好不庄严肃穆,让人全忘了他其实是年过九十的老人家。
也不是人人都忘了吧,至少杨戬还记得,感叹了一声,我隔得远了些,大约总是人间富贵不足恃之类的话,我怀疑他是因为最近情场失意,因此总有些丧气模样。
不过我偶然回头一看,却只见元微,不见哪吒,这倒是一件天大奇事!放着师叔拜相这样热闹不看也罢了,居然肯撇下他近日缠得死死的微姑?什么事这么紧要?
见师叔下台,我们一窝蜂便回芦篷去,等师叔过来。哪吒是最先奉命来西岐,于是站在最前面,仿佛领头一般,倒把好些个师兄们都比下去了。
过不多时,果见姜师叔全服甲胄走来,威仪自生,玉虚门下皆来贺他,说些吉利话儿。
姜师叔倒是谦逊得紧,打躬道:“多蒙列位师兄抬举,今日得握兵权,皆众师兄之赐也,而姜尚何能哉!”
他们这里寒暄,忽然空中仙乐自生,已经是天尊銮驾降临,我等皆跪伏迎接,请了师祖上芦篷坐下。
师祖元始天尊还是上次那般模样,极为严肃,姜师叔来拜他,他便徐徐而道:“姜尚,你四十年积功累行,今为帝王之师,以受人间福禄,不可小视了。你东征灭纣,立功建业,列土分茅,子孙绵远,国祚延长。贫道今日特来饯你。”令白鹤童子取酒,亲手奉了三杯。
姜师叔领了酒,又跪下,师祖问他为何,姜师叔便问道,弟子此行,不知吉凶如何,请老爷指示。
师祖仿佛早有准备般道:“你此去并无他虞,你谨记一偈,自有验也。偈曰:界牌关过诛仙阵,穿云关下受瘟癀。谨防‘达兆光先德’,过了万仙身体康。”
好罢,看着谒子说得倒也清楚明白,大概是还有个甚么诛仙阵等着我们去破,‘瘟癀’不知是甚么,谨防的这五个字虽不知是甚,记住便好,反正师叔最后必然是身体康健的。
我原以为师祖那么个高深莫测的,所说谒子必然晦涩难懂,还好他没有以为难弟子为要务。
说过了这话,师祖元始天尊便自去了,送了他走后,诸位师伯叔也都来给姜师叔奉酒,也是每人三杯。
金吒忙走到他师父身边,道:“姜师叔出征,掌教老爷送了他一副谒子;弟子如今跟随师叔出战,师父也说句话儿?”
文殊师叔张口便道:“修身一性超山体,何怕无谋进五关。”
——这话听着很像是敷衍,总觉得是“你福大命大,为师看好你”之类的。不过总算也是好话,金吒听了倒是欢喜,叩谢了他师父。
哪吒见了,也走到他师父身边,问道:“弟子此行,吉凶如何?”
太乙师叔笑道:“汜水关前重道术,方显莲花是化身。”
——好像也是句废话。哪吒看样子不似很满意,又问道:“只得两句?可还有么?”他师父顿时拉下脸来,自袖里取了一本薄绢册递给他。我瞟得一眼,封皮上写着《清静经》三字。
虽不知是谁的著作,却不妨碍我肚里笑翻过去。
有了这两个好头,众人纷纷去问自家师长此去的前途休咎,我左右看了看,也走去自家师父面前磕了个头,道:“师父,也赐弟子两句话罢!”
等了半日,自家师父却不言语,我有些诧异,该不是他一时半刻想不出来对仗的句子罢?
我有些垂头丧气,以为师父不给,正要说话,师父忽道:“徒弟,你问前程之事,我有一偈,你可时时在心,谨记依偈而行,庶几无事。”
——罢了,这一开头便知道没有好事。
我道:“无论凶吉,总有个结果,师父只管说。”
师父踌躇了一下,便慢慢念道:“逢高不可战,遇能即速回。金鸡头上看,蜂拥便知机。止得功为首,千载姓名题。若不知时务,防身有难危。”
这话说得好生含糊!再说怎么叫做“知时务”?难道做了将官的人,中途还能脱逃不成?
不过,我的字数倒确实比别人都多些,他们都只有两句,哪吒再要时,他师父便索性扔了他一部书,可不笑死人!
我谢过了师父,忽然旁边文殊师叔笑道:“云中道兄,你家两个弟子均都随军,如何偏着?雷震子有谒,元微却没有?”
我循声望去,只见云中师叔果然也在这边,只是脸色很有些难看,似乎是我的……错觉?
元微脸上倒不显什么,笑道:“师伯不知,我家师父早有言在先,哪须等到现在才说?”
这下我确实看得清楚,云中师叔微微闭了闭眼,又睁开微微一笑,道:“正是。”
虽然这位师叔委实是我见过最温文尔雅的神仙,但我却无端觉得他这笑容很有几分惨淡的意味,甚或有种狰狞杀气。
这是……怎么回事?
元微忽然盈盈拜将下去,轻声道:“桃实千年非易待,桑田旦暮固难寻。丹心未敢拟玄石,可容浊水谒清尘?”
我头次觉得自家师父说话还算简单明了的,元微这四句我是着实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只不过似乎语气里透着些询问的意味。
云中师叔沉吟一下,便缓缓答道:“云山休问路几程,清溪九曲桃源深。元是玄都座上客,今向北斗了晨昏。”
果然……还是似懂非懂,不过这师徒两个说完,便自相视一笑,元微退回我们中间,而云中子师叔也随着诸仙和姜师叔纷纷作别,各自回山。
回去时,我忍不住单独过来问元微,“师姐素晓阴阳,可知道我等究竟前途休咎如何么?”
元微笑道:“难道清虚师伯连两句话也吝啬给你?”
我忙道:“师长们说话,总是含糊得紧,教人似懂非懂。”将师父说的那八句念给她听,又求道:“好歹替我解一解。”
元微这次不笑了,只是盯着我看,过了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道:“休要心里埋怨你师父,为人师长,尽心不尽心,并非一时半刻便能瞧出定论。”顿了顿,轻声道:“你自然也该是个有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