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乱》谢逢君

4、第 4 章

　　是宣太后病重。
　　身为秦昭襄王的嬴稷，或许与曾在他即位初期掌权的母亲宣太后关系复杂。作为幼子的嬴章，则总是得到偏爱的那一个了。
　　因此嬴章本意留在宫里侍疾，是昭襄王劝他：“阿娘是生寡人的气，你留下来也没用。何况你身子一向不好，如若你也病倒了，阿娘还怎么安心养病？”
　　“……阿娘知道了，是吗？”
　　国内政局平稳，对外也有白起攻城拔寨战无不胜，有什么事能让一国太后气极到重病？他只能想到是他与白起的事被传到了阿娘耳朵里。
　　嬴章神色平静，“阿娘病倒前，有谁见了阿娘？是舅舅的人吗？”
　　昭襄王有点不自在，含混不清：“不是舅舅……”
　　嬴章点点头：“看来君上已经知道是谁了。是王兄下令，还是臣弟代劳？”
　　昭襄王毕竟理亏：“寡人训斥她了——”
　　公子章把佩剑解下来举至昭襄王眼前，将那句话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是王兄下令，还是臣弟代劳？”
　　昭襄王无可奈何：“来人！赐死华良人！”
　　公子章将剑交还昭襄王：“王兄如约成全了臣弟的一个要求，臣弟日后不佩剑了。”
　　他出宫后闭府谢客，不论是什么人上门，一概不见。
　　这时候白起正领兵在外，等他回咸阳，秦国最尊贵的两兄弟约摸已有七个多月不曾见面了。
　　在咸阳宫里向君王叙战事，昭襄王神色阴晴不定，让司马错送他回府，司马错也是满脸愁容：“原是太后忽然病重，公子章意在进宫侍疾，与君上谈了半晌，逼君上赐死了华良人，而后纵马出宫，据传腰间并无佩剑。再就无人得见公子了。”
　　白起点点头，与司马错别后独自一人去敲公子章的府门。
　　门只开了小半扇：“武安君请回吧，公子连魏丞相也不肯见。”
　　白起退后几步，却不肯走，直直跪下来：“臣白起求见公子章。”
　　开门的侍从叹了口气：“武安君稍候。”
　　很快又出来，仍然只开了小半扇：“公子不肯见，请武安君回府。”
　　白起再道：“臣白起求见公子章。”
　　门又合上，再开时就是嬴章大步走出来了：“滚回你府上去！”一听就知道气狠了。
　　白起平静地仰头看他：“臣听闻太后病重。”
　　嬴章一把掐住白起的下巴：“我叫你滚回去！”
　　“臣还听闻太后对公子避而不见。”白起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把自己的脖颈送到嬴章手边，“一定是臣的过错。”
　　再是怎样能武善战的将军，脖颈总是致命弱点的。
　　嬴章忽而笑了：“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白起？”
　　自那年公子章说过喜好桃花后，白起府上就种满了桃树。只不过他常年在外征战，竟然这么多年来一次也未曾见过自己府上的桃花满开是怎样的盛景。
　　但公子章一笑，即使是这般毫无温柔情意的笑，白起就知道，不必见桃花了。
　　“公子要臣死，何须公子亲自动手呢？”白起拔出佩剑，“公子站远些，不要叫臣的血沾污了公子的衣裳。”
　　公子章果然松开了紧紧掐着他下巴的手，冷眼看他。
　　白起将剑横到颈边：“公子将臣的头提到太后榻前，太后一定会见公子了。”又道，“公子身子不好……”在战场上攻无不克的大将军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叹气道，“臣请公子日后，努力加餐饭。”
　　嬴章低头与他对视，白起目光恳切，嬴章于是把剑拿回来。他刚一显露出要拿剑的意思，白起就松了手。公子章想要什么，他都是愿意给的。
　　然而公子章把剑又插回了剑鞘里。
　　他从前对王兄说：没有不愿意。
　　若是换成如今再说，他就要喟叹道：心甘情愿了。
　　“你回府吧。”嬴章摆摆手，“征战日久，回府歇着去吧。”
　　白起道：“不杀白起，公子何以见太后？”
　　“杀了你，我也不能见太后。”嬴章神色萧索，显然不想再说。
　　白起皱眉：“臣愿为公子解忧。”
　　“太后不肯见我，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嬴章道，“因为没有人，能叫我做我不情愿做的事。先王不能，太后不能，君上，也不能。”

　　秦昭襄王新拜了一个客卿，叫做范雎。
　　也正是在范雎的几个提议下，秦昭襄王主动缓和了与幼弟的关系，还将佩剑赐给嬴章：“那个约定，是答应了先王的，是父子之约。寡人再许你一回，你要什么，寡人都依你，是兄弟相约。阿章，寡人一个人在咸阳宫里孤孤单单的，你也实在狠心。”
　　本来也只是一时恼怒兄长竟然不处置使阿娘病重的人，如今又有王兄先低下身段，自然兄弟二人重归于好，往事揭过不提。
　　说回范雎这个人，才华确实是有的，但公子章不喜欢范雎为人。
　　因此始终泛泛而已。
　　朝堂上的事嬴章早就不管了，他也没有自己的势力，所以昭襄王在以雷霆之势废太后、罢魏冉、迁四贵出函谷、拜范雎为丞相之后，嬴章才得到消息。
　　已是尘埃落定了。
　　听说都是范雎的建议。
　　咸阳中有权势有荣宠的几乎都在范雎的谋算里，唯独公子章例外。
　　范雎一开始就不曾劝昭襄王要对公子章下手，昭襄王觉得有点奇怪：“虽然范卿你真说了要如何如何对阿章，寡人反而会生气，但据寡人所知，范卿与阿章并无交情。”
　　“公子章于君上是不同的，臣何必惹君上动怒呢？”范雎笑答，“何况臣也算恩怨分明了吧，既然无交情，自然无怨。”
　　其实反而是有恩的，不过公子章不记得，范雎也觉得自己当初实在狼狈。能在公子章记忆里是秦国丞相，又何必叫那人记得他低到尘埃里的样子呢？
　　恩情他静静报还也便是了。

　　白起率兵于长平活埋了四十余万赵军的消息一传回国内，嬴章就写信催白起速回咸阳。
　　其一为了免除君上猜忌，其二……嬴章觉得白起这一生杀伐太过，心有不安。
　　公子章年少时是不信鬼神的，但前几年母亲宣太后与舅舅魏冉相继病逝，除了期望确有神明可以护佑亲人，他还能怎么办呢？
　　……甚至还有其三，嬴章又病了，这一回他预感自己怕是好不了。白起征战在外他自然不会叫他知道，可要是已经赢了，白起还来不及赶回来见他，他有点担心白起到时候也要大病一场。
　　即便是从前不知道嬴章的心意，白起也对他事事依从，何况那日剖白心迹之后。嬴章要他回咸阳，白起就真的先一步回来了，向昭襄王请辞。
　　昭襄王想到现今缠绵病榻形销骨立的幼弟，便嗓音沙哑：“准了。你去见阿章吧……骑马去。”
　　白起陡然抬头看向君上。
　　昭襄王只是侧过脸，摆了摆手。

　　知道白起出了咸阳宫一定就先来他府上，嬴章偏要站在府门口等。
　　虽然他已经站不稳，要靠内侍搀扶着。
　　但是那是白起啊。听到他的名字，就会令六国胆寒。见到他的旗号，就会使敌军未战先怯。
　　他在白起面前一向高高在上，自觉时日无多，就更随着性子来。
　　白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嬴章府前的，看见嬴章站在门口等他，他心神一松，下马时几乎将自己绊倒。
　　嬴章打量他，不像是身上有伤：“慌什么？我还没死呢。”
　　白起眼眶一热：“……公子瘦了。”瘦得叫人心生不详。嬴章府上的人俱是默默垂泪。
　　嬴章只点点头：“我已经等到你了，便觉得无甚憾事。扶我回房吧。”

　　白起跪坐在嬴章床头。
　　嬴章神志已经不是十分清明了，白起这样生性沉默寡言的人，也口中不停地和嬴章说着话。
　　嬴章叹了口气：“阿起，我最后求了王兄一件事，你不要怪我。”他用那柄佩剑，向昭襄王求了恩典，让白起为他守陵。这是很不合礼法的，但是范雎没有容下白起这样功勋显著的人的雅量，白起性子又直，势必会有冲突。嬴章活着能护住白起，他死了，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昭襄王。
　　“臣不会再上战场了。”白起握着嬴章的手，“我……公子做什么，我都是心里欢喜得很。”
　　嬴章牵了牵嘴角：“嗯。”他精神陡然好转许多，“阿起，我是心悦你的。”
　　白起用手背把眼泪擦掉，强笑着把脸贴在嬴章手心，不敢去看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我知道，我知道……因此我也没有什么憾事，只是有些可惜，我为你在府上遍种桃树，却没来得及陪你看一看桃花满开的样子。”
　　嬴章顿了顿，劝慰他道：“这也很好。总要留些事情，你下辈子再同我一起去做吧？”
　　白起点头。
　　嬴章声音转轻：“阿起，我睡啦。”
　　他被白起牵着的那只手，手心被眼泪濡湿。
　　白起道：“……好，我守着你。”

　　祝我最亲爱的朝歌生日快乐(///ω///)
我希望这个少女永远被偏爱，永远平安喜乐，诸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