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妖》盛曦

1、第 1 章

　　此时已是子时了，而淮京朱府从上至下，从老至少，却无一人是在床上安睡的。府上灯火通明，丫鬟小厮乱作一团，朱家老爷正焦急地在夫人唐晓榭的门外踱着步子。
　　“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孩子还没有出来！养你们这些庸医何用！”朱老爷抓着大夫的领子骂道。
　　这大夫刚才屋中出来，就撞上了朱老爷的怒目，登时刚刚急出的一身热汗瞬时又变成了吓出的冷汗，上下牙齿也开始打颤，“老爷，老爷。夫人和孩子，怕是都不行了。”
　　“你说什么！”朱老爷抓着大夫衣领的手又紧了紧，“不管怎样，你们都要给我保住夫人的命！”说完便反手一推，把大夫又推进了门里，“若是晓榭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都陪命！”
　　屋中的喜婆闻言一惊，手下的动作更加不稳了。唐晓榭此时也没了力气，她努力地张开嘴虚弱地对喜婆说道，“去，快去告诉老爷，把我哥哥叫来。”
　　“诶！”喜婆答应着，然后催促身边的小丫鬟去通知朱老爷。
　　没一会儿，朱老爷就焦急地冲了进来，“晓榭，晓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和你家人不是已经断绝来往了吗？”
　　“是的，老爷，不过在我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哥哥说… …咳，咳… …紧急关头，摔断玉笛，他会来助我，不过只有一次。”唐晓榭的眼神越来越涣散了，但她仍强撑着说完了后面的话，“老爷，我恐怕已经不行了，求你，请来我哥哥，救活我腹中的孩子。即使我不在了，还有这个孩子可以替我报答您当年的救命之恩。”
　　“不，晓榭。我会叫你哥哥来救你的，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不要了。”朱老爷为自己的小夫人擦着额头上的汗，又回头吩咐道，“快去把夫人的玉笛摔断！”
　　小丫鬟发着抖答应着，出了屋子，跑去了书房。从架子上取下夫人的玉笛，咬咬牙砸碎在了地上。几乎同时，一缕白烟出现在了唐晓榭的床榻之前，白烟中走出一个白衣红发的男子。那男子也像朱老爷一样坐到了唐晓榭的床沿上，抓住了她的手，呼道，“妹妹，妹妹。”
　　而男子的妹妹，已虚弱到只能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的程度了。男子见状，一把推开了旁边的朱老爷，食指点到妹妹的额头正中，感受了一会后，背对着朱老爷说道，“我妹妹的气都已经散掉了，都是因为你这个‘人’让她怀上了孩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人妖殊途，你到底要害她到什么时候！”
　　朱老爷闻言冲过去抓住了男子的袖子，“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
　　“晚了，妹妹，晚了。”男子没有理会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妹妹，幽幽地说着，“妹妹，你可曾悔恨过？”
　　床上的女子没有作答，也无力作答。
　　“妹妹，为什么这么晚才叫我来？现在要我怎么救你？”
　　唐晓榭的右手动了动，试图抚摸自己的腹部。
　　“要我救你的孩子吗？你怎么到如今，还是看不清。你根本没想过要我来救你是不是？你宁可舍了命了，舍了自己千年的修行，也要为这个凡人怀胎，也要逼我救这个孩子，我的外甥，是不是？。”
　　唐晓榭用涣散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哥哥。
　　男子轻笑一声，左手一挥，瞬时两人又被白烟环绕。而一旁的朱老爷听了这些话后，就自己踉踉跄跄地挪出了屋子，“晓榭，你骗我，你骗我说你已修炼成人，晓榭，你骗我，我不要孩子，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啊，我只要你啊。”他一路推开试图搀扶自己的人，一直走近了书房。俯身拾起了已被摔成了两节的玉笛，揣到了怀里。

　　“老爷，夫人产下一个男孩。”刚才砸断玉笛的那个小丫鬟跑进了书房。
　　片刻之后，朱老爷才回到，“晓榭呢？”
　　“回老爷，夫人，去了。唐公子把夫人的原身带走了。”小丫鬟小心地回答道。
　　“原身，呵，果然还没有修炼成人啊。”朱老爷带着几分嘲讽说道，只是，他嘲讽的是自己，“我怎么会如此愚钝。”
　　不知想到了什么，朱老爷突然抬起头来，盯着小丫鬟问道，“灵儿，晓榭骗我的事，你是不是一直都是晓得的？”
　　灵儿闻言，吓得跪了下来“老爷，我是自小跟着夫人的，夫人的话… …”
　　“罢了，罢了。”未等灵儿说完，朱老爷就摆起了手，“你出去吧，这不怪你们，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老爷，您要不要去看看小少爷？”灵儿小心问道。
　　哦，还有个小的，朱老爷差点忘了这个小的，他抬头瞪着灵儿。灵儿吓得退了几步，“老爷？”朱老爷没答话。
　　“那，老爷要不要给小少爷取个名字？小少爷长得，和夫人很像的。”
　　“滚！”朱老爷把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袖子都掀倒了地上，“滚！”

　　而朱家的小少爷在四岁之前，从未见过自己的爹爹。

　　“灵儿姐姐，灵儿姐姐！这是我从东院的厨房里偷来的桃子。”朱家小少爷双手从背后举出来一个大寿桃，一直举到了灵儿的鼻子下面。
　　“谁让你去东院的！这个也是你能偷的！”灵儿一手拿过了寿桃，一手抓起了男孩的胳膊，迈着碎步跑到了最近的屋子里，满脸焦急的神色，可是旁边的小少爷去一点都不明白灵儿姐姐为什么突然板起了脸。男孩越想越觉得委屈，自己偷来桃子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灵儿姐姐，可是灵儿姐姐却这么生气地骂了自己。
　　“你在东院时有没有被人看见？”灵儿把门掩上后，半蹲在了男孩面前。
　　男孩撇着嘴摇了摇头，眨了眨委屈的小眼睛，“我很小心的，灵儿姐姐。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听你的话，擅自去了东院。可是，我是很小心的，真的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我，我就是好奇，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从来都不许我去。”
　　灵儿把男孩搂进怀里安慰道：“阿桢乖，那里住了一个很凶的、很讨厌男孩子的人。你如果被他看到了，是会挨打的。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灵儿姐姐，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不过，”唐桢把头从灵儿的怀里仰了起来，“那边也没什么好玩的，那里的园子和我们西院的比差远了。厨房里除了这个桃子，什么好吃的都没有。”
　　灵儿听到唐桢跟这个寿桃叫桃子，不仅微微一笑，“这个啊，不是桃子。”
　　“不是桃子？可是… …”唐桢睁大了小眼。
　　“这个叫做寿桃，是面做的。”灵儿把寿桃举到唐桢眼前解释着。
　　“面，还可以做成这样？”唐桢伸出食指戳了戳，“可是，摸起来的感觉，和桃子都是一样的啊！”
　　“这说明，厨子的功夫好啊！”
　　“哦！”
　　“还有啊，这个桃子是不能拿的，这是东院住的那个人送给自己的夫人的。”
　　“他还有夫人啊，那么凶那么可怕的人也会有夫人？”唐桢奇道。
　　灵儿叹了口气，“其实他只对小孩子凶，他对她的夫人可是很好的。”
　　“凭什么啊？”唐桢小声嘟囔着。
　　“好了，阿桢在这等灵儿姐姐一会好不好？姐姐要把这个寿桃给还回去，若是那个人发现给自己夫人准备的寿桃不见了，他会大发脾气的。”
　　“好，我在这等你。”唐桢点着头回答着。灵儿把从怀里放了出来，自己站起身带着寿桃出去了。
　　自从夫人去了，老爷就把自己的孩子当成眼中钉。也许是，把夫人的死都怪在自己的头上太累了，所以定要让这孩子也分担一半的过错。这三年间，老爷把他和灵儿安置在了西院，从未来见过唐桢一面，就连名字也是灵儿取的。而灵儿，也从未向唐桢提起过他的身世，唐桢也只当自己是灵儿的弟弟。灵儿想的是，老爷太过不负责任，等唐桢再长大一点，就把他带回族里。不过族里人会不会认他却是难说的，当年唐晓榭不惜与族王，也就是自己的爹爹扯破脸面，也要嫁给这个姓朱的凡人，早已从宗谱中除了名去。而当时的自己，因为对小姐追求爱情的勇气的敬佩，也一起和宗族断了往来。所以，实际上，她和唐桢的未来，的确说得上是一片混沌。
　　“灵儿，原来这寿桃是被你拿了去啊！”朱老爷的声音打断了灵儿的思想，也把灵儿差点吓了个魂魄出窍。“给晓榭生辰准备的东西也是你们能随随便便就拿走的！”灵儿吓得一个手不稳，就把寿桃跌在了地上。
　　朱老爷见状急忙把寿桃捡起来，捧到手里，“我看在你在晓榭身边长大，情同姐妹，从没计较过你和她骗我的事。可是今天的事，太过分了！这是给她生辰准备的，你竟然… …”朱老爷眼看就要发作。
　　“不，这不是灵儿姐姐拿的！”唐桢从屋内冲了出来。他刚刚听着外面的动静，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外面这位，应该就是那个讨厌小孩子的东院主人了。尽管知道自己若是被这人看到，定是会挨打的。可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让灵儿姐姐待自己受过。这样想着，唐桢就冲了出来，拦在了灵儿和自己的爹爹中间。
　　而唐桢面前的朱老爷看到他时，也把他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顿时心里生出一股恨意，而这恨意的一大半却又是对自己的恨，让朱老爷更加烦躁，“不是她拿的，那就是你拿的了！把他拉下去给我打！还有，灵儿。我说过此生不许他接近东院半步，你到底把我的话放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