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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怎么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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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老板含笑接过跑堂递过来的酒壶,一边往里舀酒一边说道“让大人误会了,小人祖籍也是山东。只是年轻时四海为家,走的地方多了口音便有些杂。有时冒出一两句南腔北调,自己还要想上一会儿才辨明白是哪里口音。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每每外出办货回来,一进荷泽地界就总有人问我‘客官,住不住店’去了外省反倒都当我是本地人,走进客栈都没人搭理我,有时还绕过我去招呼那后来的。”于老板摇头,“真真苦恼。”
“于老板相貌堂堂,保不齐他们以为你是京城来的。”赵节级惯会吹捧,一分像能说出八分相像的嘴口,赞得于老板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
于老板连连道谢“谬赞了,谬赞了。”他不是读书人,因着与李笙厮混久了,总将谬赞两字挂在嘴边,说的时候大鞠躬深作揖,不伦不类的有些可笑。
同于老板的不伦不类比起来,他的酒反而更实在些,一开封醇香扑鼻,整个楼层都溢着酒香,隔得老远的客人都忍不住高声赞道“好酒~”。
于老板面带得色,用酒壶给在座每人斟了一盏,讲道“这酒是窑藏十年的老酒,里面放了十五味中药材,配比都是独家密制,平常我轻易不拿出来,今天早上一开门就听到喜鹊叫,心想今天必然是有贵客,果然,一看这公子风流倜侃样貌不俗,想必也是京里来的贵客吧?”
姚正笑而不答,低头闻酒香,眯着眼睛感觉那香味渗入肺腹。如同受到酒香鼓舞,姚正两眼微张,看向于老板时精光四射。何为季看出姚大人对人比这酒兴趣更浓,于是也仔细打量一番,发现这于老板也就一般人,没什么特别之处,样貌还没有刘基顺眼呢。
姚正笑“人家的状元红有古井龙涏,你的状元红呢?”
于老板说到“我这酒也不差呀,曹县状元红的名声在外,赵主簿家庆生用的都是我这儿的酒,曹县的地保、乡约、图正,但凡红白喜事也是在我这里用酒,还有钱太守每年特特着人从我这里运走五大坛酒。我这酒滋阴补阳一夜连御七女都不成问题,平时有个头疼脑热根本不用请医延药,一碗酒下去保管痊愈,还能治陈年腰腿疼痛,大姑娘小媳妇喝了也有养颜的功效,喝了我这酒五十岁的大嫂都能生孩子。”
姚正哈哈大笑“你这酒照这样说可是堪比神药了。”
于老板顺着话音吹嘘道“您老可知道,我这用料讲究啊,水也讲究,封酒的泥坛都是绍兴的红泥。咱曹县的水不怎么样,自家打井十米深的水都特别硬,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难怪我们地方上的百姓脾气都硬得很呢。话说远了,再讲我这井,我家的井深几十米,当年凿井的工匠可都是京城里来的,那是给大户人家做活计的,光工钱就花了足有一两。那水质不是一般的好啊,我们卖的散酒用的都是这口井打上来的,给老爷开的这坛酒,用的水更特别,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什么时节用什么花上的露水吗?我这坛酒用的水就是门口那大槐树上冬天的雪水,这叫天露,您尝尝是不是甘洌清纯?”
姚正摇头“于老板真会说笑,是有个趣的人。”
于老板口沫横飞,真真假假的把他这状元红说得十分难得。
何为季见姚大人听得痴迷,探过头来在耳边说道“要知道这酒以前是卖给贫家的,最初时里面只有一味枸杞。”姚正朗声大笑,拍着何为季手臂说“有趣有趣。”
何为季盯着姚大人的手看,这姚大人说话便说话嘛,总是拍拍打打的做什么?
赵节级一边吃花生米一边偷看姚正,见姚正打量于老板的眼神,心有所感,“于老板。”
于老板调转头冲他,“哎,您说。”
赵业明皮笑肉不笑,用惯常看人犯的眼神自是把他审了个心里直打鼓“你做这店才几年,怎么就有十年陈酿?”姚正侧目看他,这赵业明果然值得栽培。
于老板说“您有所不知,我这也是兑的别人的店面,原来的主人家便是做酒水生意。因为他家之前摊上些事,家里人急急的卖,也没什么具体交待。等我接过店面一盘点,好家伙,地窑里真有好东西啊,当时我就开了一坛,酒不上头但是有后劲,醉得我三天不醒人事,现在这坛也是那老酒勾兑出来的呢。”
刘基十分好奇,于是问道“你既然知道之前主人家有不好的事,你就不嫌晦气吗?”这可是人命官司,经商的就不讲究一些吗?
于老板毫不在乎一笑“我最不怕的就是那些个东西,有点胀东西更旺我,说句脸不红的话,我这走南闯北得什么没见识过,就像那老汤看着澄清澄清的其实都熬好几十年了,哪有什么厉鬼冤魂的,装神弄鬼的都是里面有机关。话说早年间,我还年轻的时候,看人跳大神,就有样学样的,和朋友也弄了一身破烂衣服,然后我俩都钻进去,他从我腋下伸出两只手,我们敲着两个破盆,与那跳大神的走了个脸对脸,哈哈,把他吓疯了,一边喊‘走马了~’一边往回跑,鞋都跑掉了。我不怕,鬼还怕我呢,咱有理走遍天下又不亏心,怕什么,真敢来,我就关起门来把它烧烩盘菜。”
姚正听不明白“走马了”是什么意思于是同赵业明咬耳朵,赵业明告诉他,“就是真的鬼来了,遇着鬼了的意思。”
姚正呵呵笑道“难怪于老板这里生意最好,我也爱听你讲故事。”
于老板笑“现在不行了,人老了,讲的都是以前的事,不像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的全是新鲜事儿。年轻的时候身体也好,二百斤的老酒挑着走,一口气能走几里地,吃菜自己就能吃一锅。现在,抱这一坛小酒都费力,吃饭也只能吃三碗。”因着见刘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想着可能是把鬼烩盘菜的话惊到他了,于是哈哈大笑,“我也就说一句玩笑话,当年兑下这店也是迫不得已,因着这掌柜的原本就欠着我些旧帐,再加上手上本钱没有多少,这店辅位置也确实不错,将来再难遇到这样便宜的价钱,于是咬咬牙也就买了。”
姚正徐徐问道“那你和余分之前有打过交道了,你觉得他那人怎样?”
于老板对着这位十分谨慎,他觉得这么几个人捧着唠的人非富即贵,于是沉吟了一下。
赵节级说“问你便讲,不可隐瞒。”
于老板垂头,貌似思索“那是个老实人,很厚道,平时也是有把子力气,一般人弄不动他。我听旁人说那杀人的也是个庄嫁人,大高个,有余分两个那么宽,凶神恶煞的,双手一较劲就把余分勒死了。”
于老板两手比划了一个勒死的动作,做瞠目结舌状“当真吓人,我们做生意的,和气生财,若是谁摊上这样倒霉事,着实晦气,这样暴厌之徒早就该杀了,不明白怎么关在县衙里这么久,也不知道新来的大人什么时候斩了他,这样的凶神恶煞没了,一方商贾才安心做生意。”
姚正看着他默然不语,倒是何为季问道“于老板接手客来香之前是做什么生意的?”
“以前可是吃过不少苦头,做为商贩,挑过担还给人打过零工,早年间还当过流民,一路上发点小财,积攒下些散碎银子和朋友合伙倒酒,我们哪里都走过,经陕西过河南,到过甘肃下过苏杭,偏偏和曹县有缘,本是在这停留一段时间,没成想倒做成几个主顾,后来也就在这安家落户了。”
赵业明说“于老板在这也有些年头了吧?成家了没有?”
于老板笑“少说也有五六年了。”说起以前走南闯北的经历,于老板的话匣子便关不上了,姚正也有心让他多讲些,两人有来言有去语,虽然于老板是站着侍候,几位都坐着,倒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这时节因着上客,人越聚越多,便有徐娘半老的妓户挈着琴上来弹曲,赵业明看那女娘面熟,便问“这不是常驻在李笙那里的那个那个叫什么花的吗?”
于老板笑“赛金花,是她,他们做堂口的随便串串,哪里生意好便去哪里。李笙也不计较的,一则我与李笙私交最好,另一则他那还有说书的唱戏的,只要赛金花忙得过来两边跑跑多挣些也是他的恩惠。”说话间与赛金花挤眉弄眼,赵业明笑“这就是你的老相好?”于老板自是否认,因见别桌客人招呼她生意,这一节也就岔了过去。
正巧里面雅间撤席,于老板立刻撇下这边迎了过去,“哟,赵主簿,您可吃好了?”点头哈腰极尽恭维。
姚正看着他轻声说“这生意人的面孔当真好看。”桌面上零零落落几声捧场的呵呵笑,无非是赵业明、章先生与刘基,何为季淡然扫向桌面,只顾说话菜都没怎么吃,趁现在挑起块个肘子到碗里。
忽然听到姚正冷笑道“如今衙门里的风气也有些势力了,是要整顿整顿方好。”何为季垂目专注对付肘子,其它人也没有敢应声,各自转着自己的主意,揣测大人的意思。
于老板如此逢迎赵主簿也只从鼻孔里嗯嗯两声,抬头看见姚正,如同刚刚发现般满面春风迎了上来“姚大人向来在衙门里用餐,今天微服私访,万万没想到啊,这是合县百姓的福份啊。我早就说过我们姚大人就是曹县最好的父母官,果不其然,大人您到了多时了?卑职不知道啊,早知如此就请大人进雅间了,怎么在大厅里坐着呢?”
姚大人淡然笑笑“无妨无妨,我们也吃完了,正准备离开。”赵主簿立刻上前侍候,连扶大人起身都不想假手别人,于是两人携手而行,下楼梯时亦相互谦让,到底是姚大人先行赵主簿跟后。楼梯有些窄,赵主簿紧紧在姚大人身后走,两手还做出保护的状态,嘴里喃喃“大人小心。”
赵主簿比姚正的年岁大了一轮还多,姚正下到最后一级后,也回转身亲切执了他的手,“您也小心。”他们到了楼下,紧跟在后面的随从排成长长一溜,后面的还有站在最上一级台阶没下来的。姚正抬头看了看,赵主簿这一行人马也巍为壮观啊。
赵主簿早就知道姚大人在外面,听到下人贴耳报上来的时候,就有些疑心这姚大人是不是预先知道他约了当地乡绅,因为之前下马威的事记恨在胸,如今倒堵上来?既让人好笑又让人心生不爽,所以就干晾着他,躲到这时节方出来,满面红光的又一副暗自可惜的模样“早知道大人在这儿,说什么也要与大人把盏,谈谈这曹县风土人情。”又言“大人下次微服,定要带着下属才好。”“下属会把一切安排妥当。”等语。
跟着赵主簿一脉的自是有几个衙门上的人,担心姚大人记住他们面孔于是远远落在后面希,倒是几个乡绅紧紧凑过去,恨不得抢上前与姚大人说上两句,因着中间隔着赵主簿没有旁人说话的份儿,是以跃跃欲试满脸期待。
姚正说道“想喝酒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也正想和赵主簿亲近亲近,挑个好时节好地方我们把酒言欢。”乡坤陈知蔡终于抓到机会立刻上前一步,他是个纨绔之弟有的是银钱,“在下刚刚与赵主簿约了花期在我家喝酒,借此机会请姚大人赏脸同来。”姚大人侧目“噢?什么时节?”
赵主簿笑道“这陈知蔡是有名的花仙,家里的月月红品种合县他这里最全。日子就定在这月二十二。”
姚大人满脸期待,定要看看花仙家的月月花,说还不知道曹县有这样雅致的人物,姚大人答应得痛快,陈知荟的满脸的荣光,对姚大人赞不绝口,即便恭送走了,也要对着姚大人的背影说“这姚父母当真是个气节高洁的隽秀人物啊。”
赵主簿脸色倒不像很好看,哼哼笑了两声,各自走开。
姚大人一出门,门首就有下人上来贴首耳语。姚大人吩咐了一句,何为季只听到什么图这样的字眼。回到衙门几个人坐在一处,那图就上来了,原来是客来香饭馆的画影图形,楼梯的位置,楼面的格局都罗列得清楚明白。
原来姚大人在意那个楼梯的格局,果然一边楼梯通往楼下大堂,另一边通向厨房。这是京城里许多大饭店的时兴格局,并无特别,只是出现在曹县这样穷僻的小地方,让人觉得耳目一新,果然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姚大人问几位下属对刘掌柜的有什么看法,一直未说话的章先生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人是见过世面的,惯会逢迎也擅长应对突然状况。他揣测出大人有来头,却并不知道大人身份,是以见赵主簿称呼大人时,他有几分吃惊,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
姚大人又问赵业明“赵节级你是老江湖,上午查城门时可有收获?”
“有一些。”赵业明毕竟比何为季有些手段,不是轻易就能被敷衍的“老赵虽然说是一天人来人往的那人没什么特别,所以没大留意,但是属下查过,余分死的那个时候正是应对流匪的时节,要求查验搜身,那人进出城门时间正是宵禁严查时,老赵想起个细节,他身上没有武器。”
刘基说“或者杀完人扔到某处了也未可知,对了,余分不是被酒坛碎片割破的喉管吗?”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一起拿眼睛注视着他,刘基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一副迷惘面孔。
姚正道“再查查。”
“是”赵业明觉得姚大人都已拿马巍当人证了,还找凶器做什么?这么久了到哪儿找凶器去,但是这位大人新官上任,性情还难以琢磨,所以有了吩咐,也只答应下去然后再说。
姚正反反负负问马巍行止时间是因为他离城时,正是宵禁时,刚好要关城门,守门老赵自然是对这个忽于出城的人要好好盘问,探查他言词,赵老对赵业明说过,那人虽急,但是不慌乱,也没有做贼心虚值得盘查的细节,他也是第二天才知道那人犯了人命官司。
而余分老婆发现余分死的时候已经是城门关后满城敲梆子提醒大家注意火烛时,那时发现她丈夫还没上楼,于是下去探看,这中间隔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中间干什么去了?虽然卷宗说她在整理房屋,但是楼下发生那样大的响动,酒坛都碎了也不下去看一看吗?这些疑点当年都有没有人问?宗卷里根本就没记载。
姚正问“廷魁回来了没有?”下人答回来了,很快就叫了进去。姚正问“之前着你去查,余分的老婆现在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再嫁?嫁给什么人?查得怎样了?”
廷魁表情端正严肃“余分的老婆未嫁,这两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连肉菜都是有人专门送过去的,家下常走动的只有一个邻居刘妈,两人十分相厚。”
姚正嗯了一声默默想一中,忽然笑了一声,因为笑得突然,引得大家侧目,还是章先生问了句“大人可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
姚正摇头“你们不觉得那老板说当年当流民一路上发了点小财时表情很有意思吗?去,查查刘老板的底细,看他到底是哪儿来的盲流子。”
回屋以后刘基还十分纳闷自己哪里有错,问何为季,何季为但笑不答,推说口渴,于是自己倒了斟茶,问刘基“刘兄,你喝不喝?”刘基摇头,默默辅床。忽然何为季失手跌破了茶盏,刘基抬头看去“小心扎手”不提防何为季拿起一方碎片向他走过来,照刘基喉咙比划一下,刘基连忙闲身“你干什么?”
何为季笑“我试试看,能不能割破。”
刘基愤愤生气坐到桌边“何兄,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见他真的生气了,何为季也坐到桌边“刘兄,你不是说那老板被碎片割喉而亡吗?”
刘基刚想骂他两句,比如“那你就拿我做试验?”或者其它之类的,忽然意识到这中间有问题,如提壶灌顶般看向何为季“何兄,你说他不是被碎片割喉而死的?”
何为季无奈的看向他“这要多大的力度,多锋利的瓷片啊~”于是附耳过去“合县人都知道的”等数语,刘基不由得对何为季刮目相看“何兄果然细致,再与我破说破说。”
何为季走向刘基整理好的床辅,他虽有辅盖,但是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榻,天已近秋有些冷,支应局的人拨发物资速度缓慢无比,刘基又不肯同他睡一张床,那只有谁先爬上去就是谁的。“我不讲了,官场上的事哪有讲得完的,明天还有事呢。”
“你做什么去?”刘基十分纳闷,这些人里就何为季最忙了。
“我去看李笙。”
刘基表情古怪,“你去看李笙做什么?难道大人让你把私人罗乱都处理完了才行?”
何为季扯过蒙子,闭上眼“说我看李笙就完全是私事了?”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睡吧,别想太多。我这也是公事。”很快呼噜声响起,单剩刘基在灯下茫然。
何为季第二天去看李笙,李笙正抱着酒壶揣测,只到有人来才懒懒的将酒壶放到一边,踩着鞋披着衣服表情冷淡“请进来吧~”
何为季一进正堂便觉得气愤不对,果然与李笙一番示好“是赵主簿的人我是大人的人,以后还要多多亲厚。”时,李笙就白了他一眼,全然不看陪在一般董生元的面子,照样不给他台阶下“何兄,你终于来了,我还在想呢,我那些损失怎么办。”
何为季笑“你哪有什么损失啊。”
李笙挑眉,摘下头上的碧玉簪子仰着头掏耳朵“你耽误我出利钱了。来人哪,拿算盘来,让我算算何先生欠我多少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