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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命悬一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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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青柏最近的日子好过了些,季雨桐在忙着做他中标的机场项目,暂时把收购域科的事情放松了。
如事前所料,机场项目招标过程中“帮”过季雨桐的几位“领导”陆续被调离,扔到清汤无油的闲差去养老了,好在季家中的标没有被废。现在的人都聪明,这里面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在一个不算大的工程上,季雨桐为了打击域科用力过猛,一拳闪空险些把自己栽进去,这账其实并不划算。
程青柏这天生平头一遭去法院当了回被告,安氏电子终究是把他起诉了。安氏的出庭人是位部长,从法庭出来,不停的给程青柏赔礼做解释——域科是有江湖地位的,没人敢小觑。何况官司归官司、合作依旧是要继续的,两人原本关系就不错,最后程青柏被邀到安氏喝茶,又拿了一张货款支票才算消气。临走前,程青柏去了安喻办公室。
安喻看见他,直说来的正好。他把电脑递给程青柏:“看看这个项目域科能不能做,收集到的信息都说这一行是未来二十年的风水所在,我犹豫的是这个项目咱们是外行,上手会有难度。”
这是近来被吵得很热的一个项目,程青柏也有耳闻,但他并不看好:“不管它是不是新兴产业,你要去做就得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人生地不熟的大西北,这边的事情就兼顾不过来了,这很冒险。你如果想试试,最好是用安氏去投资,对于安氏这样规模的企业是不成问题的。”
安喻摇头:“这事和安氏完全不搭边,董事长目前的规划是不扩张、要打造国内尖端品牌,我不可能说服他,除非等到我彻底接掌安氏之后,只怕大家都等不及。”
“那你还是收敛野心,专心研究域科的事情吧。”程青柏无奈的说。除了安喻,他没见过谁能把傀儡做得如此心甘情愿、乐此不疲。
安喻曾自嘲:“安氏电子是董事长的,他想管多久就多久,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这种萌祖荫的家伙,应该追随董事长。”
安氏电子是安普然创立的,几死几生才有今天的龙头地位,是他大半生的心血和成就。虽然把继承人扶上了台,安普然终究不愿意失去对安氏的控制。
安喻乐得扮演成阿斗,让父亲掌管企业,只要老爷子高兴。但装“窝囊废”实在让人扫兴,安喻就在暗地里自己做事情。
如今,安氏、域科,一个是老王牌、一个是新锐,加起来在本地区占了三分之一的市场,这已经是很理想的状态了,再突破很难。加上域科由程青柏打理得很好,安喻也不用怎么管,他闲下来就琢磨着扩张。
安喻说:“怎么操作是后话,先得找到新市场。西北这个项目挺有意思,我信不过那些说客和炒家,你近期有没有空,和我过去看看。”
“知道了,我安排时间。”
安喻又问:“域科赞助的那场舞蹈大赛,什么进度了?”
程青柏答:“暂停了,我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替许禾。主办方趁机钻我空子,要和一个娱乐公司把赛事办成选秀,我没答应。我投钱的时候他们喊我‘救命恩人’,走进市场后发现自己能卖钱了,为了解约威胁我、说要告我,没这么便宜的事,除非他出高价从我这里买回去。”
“奸商。”安喻笑了,想到许禾不对称的膝盖和受伤的腰,他说:“我会说服许禾回来把事情办妥。”
程青柏趁势提起了裴欣:“裴欣昨天找我问许禾的事情,我看她挺难受的,没喝两杯就醉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给许禾。”
“你这是替她来问我了?”
程青柏也不避讳,说:“算是吧。”
安喻认真的想:“这种事哪里有‘为什么’和‘输赢’可讲,倒是能理论下谁能比谁更狠,谁够狠谁就赢了。裴欣很好,好到无懈可击,这让我很佩服、也觉得很不真实。她永远不会说错话,任何事都应对得体,简直是完美的模版——你会爱上一个模版吗?我已经不记得她本人是什么样。就拿许禾这件事来说,我猜她不会来问我,果然又是这样。”
程青柏替裴欣惋惜,她走错了方向,为安喻的女友设定了标准,努力塑造自己达到这个标准,再加上她布局太过稳健,很难制造出怦然心动了。
但程青柏也替安喻惋惜:“恕我直言,错过裴欣,你可能一辈子再也找不到对你这么好的人了。”
安喻沉默,这话他几乎都要认可了。
程青柏告辞:“你要去西北的时候通知我,一起走。”
安喻叮嘱:“这件事情只有你知我知,别告诉裴欣。”
安喻的事情回避裴欣?这可是头一回。程青柏讶异:“裴欣看问题稳妥细致,你应该听听她的意见。”
安喻是少见的肃正:“域科的消息不断被走漏,我今年更是一直被人跟踪,着手查了很久,这两天终于查清楚了,是季雨桐做的手脚。季雨桐是要慢慢斗的,清理门户却要抓紧,你在这方面也要留心,把身边人挨个筛一遍,有泄密嫌疑的人暂时不要惊动调离,留着或许有用。”
程青柏彻底明白了:安喻怀疑到了裴欣,会逐渐把她屏蔽出核心团队。她在安喻这里,无论职场还是感情,都已经走到头了。
这天下午,许禾的家门被安喻的司机老王敲开了,许禾下意识的往老王身后看,空荡荡的没人。
老王很客气:“许小姐,安总派我来的。”
许禾走出来关上门问:“什么事?”
“程总找不到你,让安总帮忙捎个话,问你愿不愿意回去把舞蹈选拔赛的事情做完。如果你不回去,程总想把这个赞助卖了。”
“我和域科了已经没关系了。”许禾撇清关系的说。
老王明白了:“许小姐的意思我会转告程总。”
许禾陪着他等电梯,顺口一问:“选拔赛要转给谁家了?”
“听说是要转给一家娱乐公司,办成选秀那样的,能赚钱。安总还说笑话:没想到搞艺术的人贪起财来比职业商人的花招更多、更豁得出去。”
电梯到了,老王告辞下楼。
娱乐公司?选秀?赚大钱?许禾万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急转弯。
一场为舞剧选角筹办的舞蹈选拔赛,要彻底娱乐商业化……这念头一起,就像弹簧似的摁都摁不住。
许禾不知道具体情况,想来想去只有问钟熠。她手机停机很久了,用木瓜的电话拨给钟熠,十几通的拨过去始终无人接听。许禾不知道的是,钟熠从来不接陌生号码的来电,就是把他的手机打烂了也不会接。
不如当面问个明白,许禾出门直奔主办方去了。
她也怀疑这是安喻的手段,就像安喻最初设计她去域科一样。安喻能轻易的掐中她的要害,他知道她对舞蹈总有一丝执念放不下。这就算是个套,许禾也要往下跳,她不可能坐视一个选拔优秀舞者的赛事变成烂大街的赚钱机器。
主办方租来的办公室锁着,空无一人。走廊里贴着公告:请报名的参赛人员等候通知。门外聚着几个参赛的舞校学生,一个个细腿长腰水葱似的,都是来打听消息的:
“这公告都贴出来一个月了,这比赛是不是要黄了?”
“听说是没钱办不下去了。唉,为了准备这场比赛学校里的好几场演出我都没参加,老师骂死我了,再拖下去我就没法参加了……”
“我也等不上了,家里催着让我回去考幼儿园老师……”
“这么大的比赛不可能出问题吧。再说,现在能给新人跳舞剧的机会哪儿找去啊,等死也得等啊……”
许禾听不下去了,去了域科要找程青柏问个明白:为什么决定支持的赛事却要半途而废,他和安喻就急缺这么两个钱?
许禾曾是域科的顾问,因为安喻的关系她跟程青柏也是说的上话的,但今天她被拦在了门外——没有预约。只能等,许禾甚至问不出来程青柏在不在公司,她每隔一会儿去问,都得到官僚的回答:“还没有见你的通知。”
许禾不耐烦,一跺脚出门去给自己的手机充了话费,开机后拨给程青柏。
程青柏一看来电的人,以为是安喻做通了许禾的工作,她是回来找他上班的,派手下把许禾接进他的办公室。
不待许禾开口问,程青柏简单的说了赞助暂停的原因,随后他的话就是在给许禾安排工作了:
“你回来的正好,再找不到合适的执行人,我怕是真的要再打官司了。主办方那些人已经起了贪心,日后的合作他们未必配合,你遇事要多跟我沟通。总之要把握住,咱们是赞助花钱、是要塑造企业形象,不是去赚钱的,你盯紧他们本本分分的把赛事办好。”
见许禾还站着不走,在文件堆里翻找东西的程青抬起头问:“有问题吗?”
她想问的程青柏都已经说明白了,许禾摇摇头:“没有了。”
“那就去人事部门报个到,尽快上班。”
许禾走出来轻轻的关上门,她对程青柏心生敬重,这是一个有所为、也有所不为的人,他能控制住选拔赛不被贩卖成一个赚钱工具。这项赞助的始作俑者是安喻,程青柏这样的坚持必定也是安喻的态度。如果他不是安普然的儿子,许禾一定会立刻狂奔过去恶狠狠的亲他。
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联系了,安喻想必已经忘了她这个“不识抬举”的女骗子了。
许禾对自己笑笑,去了人事部门办手续——善始善终的把选拔赛办完、办妥,拿钱走人。她无需再为了避讳安喻把自己藏起来,现在一个是安氏电子的总裁、另一个是域科的临时工,就算她千方百计的想见他也未必能得逞。
第二天程青柏亲自带了许禾约见主办,用投资方大佬“谁有钱谁说了算的”的霸道气势为许禾立了场子,也为日后的协作立了规矩。中断的赛事重新启动,这一回推进的速度很快,双方都想尽快结束这件事情。
决赛场地选在了一个封闭式的小剧场,赛前最后一次查看场地,许禾站在观众席里看舞台上的灯光师布光,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钟熠在检查布景,看见许禾凝固在空荡荡的观众席里,他走了过去。赛事恢复后她和钟熠天天在一起加班、混工作餐,堪称密友了。许禾被钟熠打断了神游,对他笑了笑。
钟熠看见她身后贵宾席的暗红色椅子,贴着安氏电子的标签。他很清楚许禾和安喻的事情。就在许禾去安氏找他的第二天,钟熠居然被总裁助理召见,却是被盘问:你和许小姐怎么认识的、她为什么来找你、她跟你都说了什么……那两天,安氏电子里盛传安喻的“地下女友”来找他,两人险些吵起来,总裁大人不顾身份的亲自去调取她的进出记录和视频——这个“地下女友”竟真的就是许禾。
钟熠还知道,如果许禾不回来这场选拔赛怕是也要黄掉,他前期做的那些工作连报酬都没处去要。
“比赛马上结束了,之后你去哪里,还会留在域科吗?”钟熠问。
“问这个干嘛?”
“看能不能再见到你。”
许禾奇怪的看钟熠:“散了就散了,干嘛还要再见?”
钟熠被问住了,只好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薄情寡义的人,而且毫不掩饰。”
许禾嗤笑:“得了吧,咱俩是一种人。你只爱画画,除了对我、你对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的不搭理,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更适合那个台子,比正在上面跳的人更适合。”
“那不是我的舞台。”许禾说完就走。
钟熠追上去:“生气了?对不起,请你吃饭赔礼?”
“还是我请你吧,谢谢你给我画了那么多的素描。”许禾说。
钟熠最近把许禾当成了模特,时不时的一摞文件纸递给她,纸背面画满了她的速写。但许禾请客的主要原因是她知道钟熠在攒钱,他想出国深造。有梦想可追的人都是幸福的人,许禾很羡慕钟熠、甚至有些嫉妒。
而且,和钟熠在一起永远不会无趣,他总有很多新奇的花招让气氛变得轻快奇妙。这些煞费苦心的花招绝不是他在给自己解闷,许禾知道钟熠喜欢她、对她事事用心,而她被安喻缠乱了心,她需要这种解闷。
吃饭时钟熠又问:“吃完饭你去哪儿?”
“你怎么总问我接下来干什么?我还没想呢,怎么了?”
“有没有兴趣消闲一下,喝咖啡?看电影?散步……”
许禾抬眼看他:“约会吗?”
钟熠笑了,阳光男人温和起来有致命的魅力。
许禾也笑了,摇头:“我是坏人,你是好孩子,咱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画家还是应该专心画画出国的,沾上我你就走不了了。”
他们坐在大堂临近门口的小桌,许禾面朝门,说话间迎面看见一行衣冠楚楚的人从楼梯上下来,其中一个赫然正是安喻,和她面对面的撞个正眼。
钟熠发现许禾的脸色一变,盯着他身后看,他想说的话也就没说出口。
安喻也很意外,目光一亮随即咧嘴笑了,走了过来。他上下打量许禾,称赞着:“这不是许小姐么,好久不见。虽然瘦了些、头发也没打理,但人还是这么打眼漂亮。”
许禾笑嘻嘻的:“谢谢安总夸奖,你还是那么帅。”
“你也还是这么会讲话。”安喻笑了,看定了许禾,像锁定了猎物。
许禾起身: “我们吃完了,先走了。拜拜,安总。”
她对安喻摇摇手告辞。安喻向后退一步,给许禾和钟熠让出过路通道,非常绅士:“不打扰你们约会了,再会,慢走。”
许禾和钟熠离开,俊男靓女背影登对。安喻目送,夸奖着许禾:“真是个能压住台的好演员。”
他今天来这家饭店吃工作餐,同来的还有裴欣——安氏电子里,有安喻的地方就会有裴部长。
裴欣也在说远去的一男一女:“真是一对璧人,看着都赏心悦目。”
安喻没听见一般,自言自语的:“如果有一个人,你再看见她的时候还是很喜欢,怎么办?”
不待裴欣回答,安喻撇下裴欣快步出了饭店。车早已停在门口等了,安喻上车吩咐司机:“去许禾家。”
许禾是心头烧着一把火走的,这样才能镇得住她见到安喻时的心惊肉跳。
又是“偶遇”!像之前频繁的“邂逅缘分”一样——巧得像足了电影蒙太奇。她看向钟熠,今天是他引着自己的路线,许禾怀疑他是阴谋家老万的人。
许禾黑着脸问:“你为什么选这家饭馆?”
钟熠理所当然的:“这家店是我们公司的协议饭店,我来这里能打折。”
许禾差点骂出声来,心烦意乱的先送瘟神钟熠回住处,她自己回到家时已经夜色深沉。许禾在漆黑的车里坐着,方才安喻那漫不经心的摸样又出现在眼前,这么长时间没见,他对她的杀伤力依旧强大。他看她的眼神就像甩出的鱼钩扎在她心上,偏偏安喻还一下下的扯着那根鱼线……
许禾叹口气下车,没走出几步,刺目的白光猛然罩住了她。许禾被吓到,忙用手臂挡住眼睛,指缝里逆着光望过去,是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车忽然对着她打开了远灯——这是针对她的,许禾紧张得快要窒息了。
笼罩她的灯光马上就熄了,那辆车里的还亮着,许禾看见里面坐着安喻,面无表情的在看着她的反应。
许禾顿时松了口气,发现手心全是冷汗,她被吓得着实不轻。
安喻下了车走过来,许禾恨恨的瞪他:“大半夜的,你想吓死我!”
“你不是怕黑么,所以给你点光。你在车里发了半天呆,想什么了,是不是在想我?”安喻问。
“管得着么你?”
夜色清冷疲惫,安喻也很疲惫:“许禾,你累不累,我挺累的,咱们和好行不行?”
许禾好笑:“不至于吧你,现在已经不流行旧情难忘了,早点回去睡吧,啊。”
安喻骂她:“无情无义的东西。本来我是忘了,可刚才又看见你,你知道我什么感觉?真奇怪,居然和见你第一眼时一样,明明知道这是个伪装的假货,可就是觉得新鲜喜欢,想看看这张假面下的心是冷是热、是黑还是红。”
许禾装傻,抬腿想溜,不妨被安喻一把抓住了胳膊。许禾被烫到了,但她不敢挣脱,安喻此时喜怒莫辨,她不敢招惹。
近在咫尺,光线稀微,安喻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细长的颈子上。幽暗温润的光泽与纤细锁骨的阴影交叠,是女人的柔美和倔强。许禾从前乖巧柔顺的能化掉他,但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根刺,与他锋芒相对。
安喻叹气,松开了手,说:“谈正事吧,我今天找你有事商量。你做的那个选拔赛再有两天就结束了,办完这件事你和我出趟门。”
许禾摇头:“这不可能,我不去。”
“不可能?”安喻笑,话里多了狠劲:“你知不知道这场赞助花了我多少钱,你中途撂挑子害得程青柏和我险些吃官司,之后为了让这场比赛保持纯粹,我必须忍着恶心同主办方、还有那个娱乐公司做交易。不然你以为这场比赛能像现在这么顺利的办完?那些人都能乖乖的听你的?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我要讨你的欢心!大小姐,你只管使性子玩的高兴,背后真金白银的都是我在买单,这个情你必须领。现在该你报答我了,这次我是去谈生意,但要让别人以为我是带着女人出去玩,可以说是 ‘雇’你做我的女伴。放心,我对你已经没那个意思了,对强迫女人更是没兴趣,只把你当个认识人而已,完后咱们就撩开手。就这样吧,走之前我通知你。”
“这算什么?说是为了我做了很多事,然后用你的所谓‘好心’绑架着我对你感激、对你盛情难却?可我不欠你的,你这情我可以不领。说吧,怎么样才能和你绝交,永世不见?”
“诛心是上策,你有本事可以冲我使这招。”
“其实我可以办到的,让你后悔认识我、对我避之不及,安氏电子里的安大公子。”许禾墨黑的眸子看着安喻,她仿佛说出了自己的命运咒语,是她孽果般的生命来源。
安喻却被她女巫般的神情迷住了,“哦?我迫切的想试试。”
许禾别开脸:“别逼我让你讨厌我,也会让所有的人和事都变得非常恶心。”
“这个随你高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悉听尊便。晚安,许小姐,祝你做个好梦。”安喻说完走了。
许禾想发脾气,但她找不着撒气桶。
他想纠缠她、他就来了,说你欠我的情你必须还,根本不顾她努力设下的堤防界限。何况她心里的这条堤坝本就松垮粗陋,每一刻都在被“安喻”这个名字侵蚀、捶打。
听天由命吧,许禾叹气。她累了,没有力气再绑紧自己的大脑和手脚,强行塞进“理智”的模版里。
就在庆祝选拔赛落幕的散伙饭上,许禾收到了安喻发来的短信,告诉她登机的航班信息。落地的Y城名不见经传,许禾用手机查了一下才知道是在大西北的沙漠边缘,难怪安喻在短信里提醒她带好女士用品。
许禾回信息,叮嘱安喻给她买意外伤害保险。
身旁的钟熠见她在发呆,纳闷的探过头来看许禾的手机,许禾手腕一翻不给他看。程青柏正好过来找许禾,把她带到僻静的阳台上,问:“你和安总一起去西北?行程定了?”
许禾傻乎乎的看着程青柏,安喻说过这次远行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即使是程青柏来问,她也装不知道。
程青柏被她的认真逗笑了,说:“放心,咱们是一伙儿的。本来我也要去的,但是域科临时有事走不了了,安总知道的。这个你带给安总,是这次考察项目的所有参考资料。”
程青柏给了许禾一个硬盘,他的无法同行是因为老冤家季雨桐。季雨桐耿耿于怀在招标时程青柏给他摆的那一道,他理顺招标工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域科下杀招,程青柏现在是寸步难离。
程青柏又递给许禾一个新手机,叮嘱着:“Y城偏远、条件艰苦,我已经替你们在那边找了个帮手,这是手机号,你记得联系他。这个手机你拿着,和我联系用,不管去哪里都要先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把行程告诉我。还有,这部手机你不要关机,没人知道这个号码,打进来的电话你都要接,肯定是有事情要找你。”
许禾皱眉:“你像个老妈子一样啰嗦,还有,我是安喻的贵宾,你不要把我变成他的跟班。”
“为你自己考虑,起码应该有人知道你在哪里、安不安全,是不是?”
“好吧,知道了。”
许禾摆弄着新手机,依照她一贯“交话费、赠手机”的消费层次,这绝对是一款高端通讯设备。
在程青柏看来,安喻这次的行程紧、又比较机密,就算是和许禾处在分不开的热恋期,安喻带许禾同行也是累赘了。程青柏猜度着,以安喻目前怀疑身边有人泄密、甚至怀疑到裴欣的情形下,安喻也可能怀疑到了许禾:他带许禾在身边是真的动了心要谈恋爱,还是想试试西北的消息会不会传出去、然后查清许禾的底细加以利用?也许是兼而有之。
程青柏对许禾说:“手机送你了,算是域科给你的最后一笔奖金。”
许禾觉得不划算:“那我不要,你能不能折成现金给我?”
程青柏无语,不理她,走了。
许禾掂着手里忽然多出来的两件行李:一部手机、一个移动硬盘,耳边是程青柏刚说的那句:“咱们是一伙儿的。”
这次和安喻接触后,她像是被拖进他的事情里了。
直到启程那天许禾才见到了安喻,同行的还有安喻的司机老王。许禾意识到老王不是一个寻常的角色,她猜他是安喻的私人保镖。
中途转了一次机,后半程机窗外的大地是无垠的荒漠。黄沙、只有黄沙,金灿灿的死寂,没有绿色、没有水、没有生命。终于出现的一小方可怜的绿色是Y城的机场,一天只有两趟航班进出。
但Y城还不是终点,安喻要去的地方是Y城下面的小镇,全镇只有一条马路、一家两层楼的宾馆、连个像样的小饭馆都没有。许禾想不明白安喻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到宾馆安置好后,她给程青柏打电话报平安,但程青柏还是批评她:“一下飞机就应该开手机,就应该告诉我你们到了,从机场是怎么到宾馆的?”
“打出租。”许禾说。
程青柏更不满了:“你让安总坐出租车?为什么不联系我的朋友,他特意请了几天假陪你们,等你电话一下午了。”
“我没有你这么丰富的伺候大人物的经验,再这么吹毛求疵我不管你了。”许禾恼火,她看不起程青柏如此的细腻、狗腿。但她还是立刻给程青柏在此地的朋友打了电话——因为安喻确实需要帮助。起码来说,这地方连出租车都看不见,出门办事没有车太不方便,程青柏果然是个事事周到的——狗腿子。
许禾报复程青柏,立刻发了信息给他,直呼程青柏为“小妈”:小妈,你朋友说五分钟就过来了。
她的房间门被叩响,是安喻和老王过来看她安置得怎么样。两人刚进来,门又被敲响,是程青柏的朋友,真的是火速奔来的。这是个黑红脸膛的壮硕汉子,姓黄,笑起来愈发显得牙白,是地质队在附近野外项目的负责人,热情豪爽,但说话很莽、百无禁忌。
安喻手轻拍许禾的肩:“我和黄工有事要说,你先出去玩,乖。”
一路上这是安喻第一次碰许禾,动作也算不上是轻薄,但他的语气太过亲昵。许禾没说话,出了房间。关门之际听见黄工的调侃:“小安对女朋友可是够宠的啊,出远门还领着,真是恩爱。”
“呵呵,哪个男人不想宠女人?”这是安喻的回答,从关上的门缝里溜了出来。
许禾能想象到安喻脸上的笑,似有若无的,辨不清是真心还是不正经。她站在走廊里心神飘忽,就找个替死鬼折磨——程青柏,一条条的发着短信:
小妈,黄工来了,正在房间里和安先生密谈;
小妈,我们住在XX宾馆,三个房间号是XXX、XXX、XXX;
小妈,……
安喻送走黄工,回来问许禾:“就知道玩手机,跟谁甜蜜呢?”
许禾把手机给安喻看:“给程青柏现场直播。”
看着“小妈”两个字,想到程青柏那张冷冰冰的面瘫脸,安喻不禁大笑:“从来没有人对程青柏这样,他每天满脑门的官司,再被你这么作弄着,怕是要疯了。”
许禾笑:“你不知道,他其实很享受这种身在万里之外、却对你了如指掌的控制感。”
许禾眉骨清丽,挑眉斜睨的摸样很撩人。安喻忽的动了情,轻拥了许禾低头想吻她。但许禾偏过脸,他的唇擦过她的脸颊,停在了发际。
“说好了不这样的,你这样我怎么和你一起呆剩下的几天?”许禾说。
“对不起,没忍住,以后不会了,放心。” 安喻笑笑,松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许禾掉坐在床上定定的发呆,感觉着半边脸颊烫的骇人。
之后的几天安喻很忙,许禾跟着到处乱跑,课就是看不出来他到底要干什么:安喻去了大大小小的工厂,各式各样的衙门,拜访过五花八门的商人和企业主,甚至和卖水果的小贩热络的聊了一下午……从始至终,安喻没有报出过自己的山门,像个寻找商机的小贩一样奔波着。没两天,安大公子连胡子也不剃了,一副落魄相,许禾猜他是故意的。
黄工是位老地址队,今年正好在此地作业,他和程青柏是发小,这次来给安喻当司机是纯粹的个人友情。黄工那车就别提了,已经老掉了牙,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老王手劲大,有一次上车险些把车门掰下来。车开进野地里,人必须一手抓住车门、另一手抓住前面的把手固定住自己,才能在颠起的时候不被砸向车顶,姿势和节奏是十足的骑马。
许禾体重最轻,是被颠甩得最销魂的一个,刷白着脸脸话都说不出来。黄工对女人则是最温柔呵护的,无限内疚:“小禾啊,明天我去把领导的豪华越野车弄来,那车好,一百多万呢。有次我陪领导去钻机上检查,那车一溜烟就不见了,我这车拼了老命也追不上。小安你别介意,地质队出野外都是走到哪儿,就在哪儿租一辆破车凑乎用,我们这些人用好车也是个糟蹋。”
安喻说:“老黄你可见外了啊,没你帮忙我就得买辆自行车骑了。”
老王调侃:“小安,你骑车不打紧,小禾往哪儿坐啊?携带不方便了呀。”
“这可真是个大问题啊!”安于深深的点头。许禾正要上车,安喻就对她说:“今儿你别跟着走了,回宾馆吧,携带不便。”
许禾一怔:“为什么?”
老王知道安喻是怎么想的,就说:“我们去小村子看一块地,办完事天就黑了,或许在那儿找个农户家过夜,就不赶夜路回来了,路不太好走。你跟着我们受罪,还不安全,在这里等着吧。”
许禾回头看看简陋的小宾馆,连连摇头:她是宁可和安喻一起露宿街头,也不要独自留在这里。这几天她一个人住已经吓破胆了,更何况老王和安喻都不在,他们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这民风剽悍的偏僻小镇上?
“不行,必须带上我。”许禾飞快的跳上车,和安喻坐在后排。
安喻直摇头:“唉,甩都甩不掉啊。”
黄工开着车,呵呵笑:“小禾,男人不能粘得太紧,得让他有机会认识别的女朋友,比较之后才能知道你最好嘛。”
安喻则深知许禾的没出息,挖苦道:“她现在确实离不开我,不过是因为怕黑的胆小鬼没志气,她可不是什么有情谊的人。”
许禾讪讪的,低头给程青柏发短信:小妈,我们去村里了,得开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宵夜你自己吃吧,不用等我们了。
老爷车开上了国道,越往前走人烟越少,路面的积沙也越厚,路面逐渐变细,最后上了石基路,车子顺着从前的车辙印在开,颠簸得厉害。
许禾神经质的灾难感又发作了,臆想到迷路、失踪、狼群……她变得不安,脖子扭向后看着走过的路、努力的想记住路标,可惜视线模糊不说,所有的沙丘都面目相似。
圆滚滚的红日最后一丝边沿沉进了地平线,黑彻的荒原里只有他们一辆车独行,车灯微弱的夜海里微不足道,堪堪能照亮眼前。
安喻的预感同样不好,在半信半疑中边走边观察着路况。而开车的黄工和副驾驶座上的老王小声说了句话后,把车停下来了。
黄工回头对安喻说:“去小村的路况没有这么差,小安,咱们应该是走错路了,这像是一条采矿结束后的废路。”
“可是路上咱们没见到明显的岔道。”安喻疑惑。黑暗里,他伸手稳稳地攥住了许禾的手,这女人安静得反常,应该是只惊恐的兔子。果然,许禾没有挣脱他,反而向他慢慢蹭了过来。
车上没有卫星地图,手机导航在这种地方根本谈不上可信度,再往前走就是冒险,大家决定原路返回。
黄工于是调转车头。但车身刚一转过来,明明是很平的沙地,一个车轮就陷进了软沙里,黄工把车挂上四驱也开出不来,轮子只是在空转,安喻、老王、许禾就下来推车。好在车里放着些预防意外的木板、大石头,他们把木板和石头垫在了车轮下,好一通折腾才把车从坑里推出去。
此时风很小,四个人还是都已被吹成了沙人,但真正糟糕的事情此时出现了:就在误车的时间里,来时的车辙印已经被风沙吹得无影无踪。
黑夜里阴云压顶,找不到星斗辨认方向;渺小的四个人被扔进了沙海,全世界只有沙子、一模一样的沙子、无边无尽的沙子,安静得可怕。
每个人心头都掠过了恐惧。
“还有个GPS。”黄工想起了救命稻草,从车里翻出了一个便携式GPS卫星定位仪,这是野外作业时的必备工具。众人的心都是“噗通”一声落了地。
靠着GPS上的罗盘,黄工找到了来时的方向,但他们已经找不到原路了,只能朝着大概的方向前进。车避让着起伏的沙山,在黑暗里艰难的兜来绕去,几个人被摔来荡去的就要脑震荡了。
更麻烦的是车接二连三的误在沙里熄火,时间已是凌晨两点,困倦、疲惫的几个人还要不断的下来推车。
很快,汽油也耗尽了,手机依旧是没有信号。今晚只能在野外过夜,一切只能等明天再说。
车里闷热,三个身高体壮的男人蜷缩在座位上,很快轻鼾声起伏,他们睡得都不舒服。许禾睡不着,头抵在车门上望着黑暗打发时间。
终于有了瓦片状的薄云,清冷的月光从云缝里乍泄下来。这就是光,哪怕微弱的一线也能刺破全部黑暗,像是猛力撕开了暗夜的布袋。紧接着,一轮饱满的银月光芒大盛,乌云敬畏般的层层退散,壮丽浩瀚的沙海渐渐清晰,高耸的沙脊蜿蜒着、朝圣般的仰望天幕。
硕大的满月仿佛伸手可触,许禾被震撼到,忍不住抬手想去摸。
“美吧。”本是睡着的安喻忽然低声说。
“美。”许禾兴奋的回头对安喻笑笑,又望向了月夜。
她的眸子反射了月色的皎洁,光采熠熠,清丽的剪影也是亮莹莹的,像黑暗中的烛火。
安喻看着看着,忍不住用脚轻轻的踹了许禾一下。许禾恼火,飞快的掐他的腿,安喻不甘示弱的扑住了她的手,但许禾的另一只手已经毫不客气的扭在了他的腰际。安喻疼的直咧嘴:“女人的招都这么阴损么?”
前排的黄工忽的一个响鼾,咕哝着在座位上挪了挪,又睡了。许禾和安喻偷偷的一笑,老老实实的分开。
“乖乖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安喻低声说。
“明天?”许禾说,明天他们能走出这片沙漠吧。
“我真应该坚持把你留在宾馆,现在你也后悔了吧,跟着我们多受罪。”安喻问。
“没什么好后悔的,一起出来的自然就要在一起。”许禾闭了眼休息,明天需要体力,她必须要睡一会儿。
天光大亮时,许禾是被安喻捏着鼻子憋醒的,她爬起来拍掉身上的一层沙土,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沙漠的晴天通透得没有遮拦,一大早就烈日酷晒,呼出的空气直接就挥发到宇宙里去了,点滴不剩。
“我们要走出去。”安喻对许禾说。
他们面临的情况很不乐观,已经和外界隔绝,更没人知道他们被困在这里,等救援就是坐以待毙,必须弃车自救。如果沿着来时的方向走,万一错过公路他们将通往沙漠腹地,而这里的道路常年处于被风沙掩盖的状态,错过的可能性极大。还有一个办法,是黄工想到的,就是去找地质队的钻机作业点。黄工确切的记得几处钻机作业点的地理坐标,他们可以靠GPS的定位确定方位,走到离这里最近的钻机上,步行大概需要一整天。
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要去找地质队。而且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他们什么都要没有吃,体力本就不济,要抓紧时间。
后备箱里还有几颗苹果、半箱矿泉水,每个人分到了两瓶。几人抓紧时间轻装上路,黄工要用GPS定位算方向,走在最前面领路。被遗弃的绿色越野车很快消失在金黄色的汪洋中,而前路没有任何目标,茫茫然苍天大漠,荒凉诡异。许禾回忆来时在飞机上俯视的荒漠,不禁有些绝望。
沙漠里的步行远比想象中艰难费力,酷热、风沙,翻沙丘更是举步维艰。许禾出发时还背着她的小包,没走出多远就丢掉了——所有的气力都要留给脚下。
为了预防中暑生病,中午时几人在沙丘的阴面挖了个坑蔽阴休息,躲过最酷热的时段。每人分到了一颗苹果,都是连苹果核都舍不得扔的吃了个干净。瓶子里的水都是强忍着尽量不喝,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水。
黄工夸奖许禾:“你是我见过的体力最好的美人,带你出门可真是让人省心。”
“我不是美人,我是骆驼。” 许禾更正。
大家都会意的笑了——黄工第一眼见许禾时“嚯”了一声,说她个头高得像“骆驼”。
安喻伸手去揽了许禾,许禾疲惫的依了过去,她快被晒成人干了,烦躁的直恶心。她是一匹瘦驼,非常不抗旱。
“晚上,我们能到钻机么?”安喻问黄工。安喻的脸颊和唇都起了硬皮,饥饿时间太久反而不觉得饿了。
黄工摇头:“照我们的速度,一天的时间到不了。放心吧,咱们会走出去的。”
老地质队员在鼓舞士气,但他们所剩的水越来越少,食物也没有了,体力急剧下降,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手机依旧是没有信号,废物一块。
饿极了,在沙窝里偶尔会遇到沙棘、沙葱,他们就挖起来充饥,吮着植物根里的汁解渴。许禾见到开着小蓝花的干涩植物,想拔起来吃,被黄工喝住:“那是狼毒花,有毒,不能吃。”
安喻拽起许禾拖着走,数落着:“馋鬼。”
许禾诡辩:“不知道饿死和渴死哪个更凄惨。”
“我们会走出去。”安喻坚定的说。
难熬的白天过去,夜里空气凉爽正好趁夜赶路,但都已筋疲力尽,基本上是在沙窝里连爬带滚了一夜。许禾是最节省的一个,居然还留下了最后几口水,她要分给大家,但三个男人谁都不要。
许禾无奈:“那我就倒掉了。”
这才一人抿了几口,让滚热的喉咙过了过水。
凌晨时分,饥饿、缺水、疲惫、困倦,一个个腿像灌了铅似的倒下了。黄工有经验,挣扎着又爬起来,挨个踢那三个人。他的声音嘶哑,嘎嘎得像猫头鹰:“起来!现在还算凉快必须走,中午再睡。”
“我们还要走多远?”老王问。
“快到了,马上!”黄工肯定的说。这是骗人,他们刚走了一半的路。
这个日出是他们在沙漠里的第三天,最让人担心的还是许禾,无论她身体素质多好终究是最瘦弱的那个。其次就是安喻,公子哥儿的日常锻炼无非是在室内健身、打两场网球,而且他一路都拉拽着许禾,消耗不小。相比起来老王和黄工都算好,也都是苦撑。
酷热来临时,身体的极限也到了,他们找了沙山的阴面躺倒休息。缺水、出汗,都已经没有尿了。
许禾迷迷蒙蒙就要睡着时,感觉到安喻的手指在轻抚摸她晒爆皮的脸颊、嘴唇。她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很难过,他如果还有水份一定是在留眼泪:“对不起,小禾,对不起。”
她扭过头看他。安喻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我不该带你来,真的不应该,对不起。”
许禾的手指去梳理安喻的胡茬,里面都是沙粒,她贴近他、着迷的细细看着他。阳光细碎,安喻沾满沙土的脸异常完美、性感。他们面对面的躺着,呼吸相拂。
许禾说:“你可真好看,我有多喜欢你你知道么?越得不到的就越惦记,我是贼,惦记你很久了。”
安喻愈发的难过:“我在道歉,而你在勾引我。”
“我们被丢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连拆散我们的东西都找不到我,多好。”
安喻笑:“你可够傻气的。如果走不出去,会怎么样?”
“你会是最英俊的干尸。”
“那你是最美的干尸,害怕吗?”
“不怕。”
“怕黑、却不怕死,让我怎么说你?”
“我只怕自己一个人呆着,像是被全世界丢掉了。”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安喻说,太过深情他受不了。
“为什么?”许禾问。
“我想吻你。”
“快要死了,百无禁忌,你随便吧……”许禾的话消失在安喻燥热的唇齿间。
干裂的唇互相摩擦着,扯裂出血,仅有的血腥却是救命之水,他们干渴的互相吮吸着,顾不得其间混杂的沙土。浓烈、滞涩的吻缓慢的刺激着腮腺,渐渐让唇齿间湿润,谁也不舍得离开谁了,相濡以沫间为对方舔舐着干裂的唇,像一对搁浅将亡的鱼,翕张着口唇。
“给你讲个故事。”安喻说:“从前有很多人在沙漠里迷路,只有一对情侣幸存。因为他们拥抱在一起口鼻相对,一个人呼出来的水分就会被另一个人吸进去,水分损失小,所以他们活下来了。”
“骗子!”许禾笑,她被晒伤的脸也不够漂亮。
安喻看着她:“让我做个风流鬼,怎么样?”
“好。”许禾主动依偎向他。如果就这样死了,她期待可以放肆的亲近他,不留遗憾。安喻不知道他在她心里的分量,许禾只祈祷死后能确切的知道他是不是她的血亲,也祈祷他能原谅她的自私和贪欢。
安喻不由得搂紧她,手着了魔似的探进许禾的衣襟,肆意流连。那里温润柔软得不可思议,是干涩沙漠里唯一的温存。他摩挲着不忍离去,感受着生命的弹性和活力——他一定要走出这片荒漠,太多美好的东西在等着他。
安喻听见许禾说:“黄泉路上我给你讲个秘密,你答应不生我的气,我也很难过的。”
“是你上次甩我的原因?放心,我很大方的。”安喻吻她。
许禾虚弱的闭上眼:“睡吧,累。”
醒来时是傍晚,沙漠的晚霞恢弘壮丽,天与沙之间血色残阳垂垂西落。老王和黄工还没醒,沉睡间他们滚落在了许禾和安喻脚下的沙沟里。
许禾的手始终被安喻握着,他怕睡着时两人分开,会再也找不到她了。他悔极了缠着她一起来西北,宁可自己出问题、也不敢把她弄丢了。现在换成他紧张得有强迫症了,许禾则踏踏实实睡得酣沉。
但安喻很快发现状况不对,几个小时里许禾的眼窝明显塌陷,唇色发紫,任他怎么摇都摇不醒。安喻慌了,猛力的揪扯她、拍她的脸颊、试图掰开她的眼睛:“醒来!快醒来!不能睡!”
老王和黄工被安喻惊恐的喊声惊醒,爬起来跑过去,三个人合力把许禾扯的站起来。许禾清醒了些,摇摇欲坠的伏在安喻肩头,众人心头都是一松。但她在含糊不清的呢喃:“星星、亮了……”
此时是大漠落日,哪里有什么星星?安喻意识到,她开始出现幻觉了。
“醒醒!坚持住!我带你回去!”安喻也是气息微弱,他拼命的喊着,绷烂了嘴,被血糊住了嗓子。
但许禾还是瘫软的倒了下去。
安喻跪在她身边,在自己身上摸索着找东西,他急疯了,想割破自己的血管给许禾喝。老王冷静,他费力的背起许禾,喘息如牛,他每迈出一步都像是此生的最后一步。安喻和黄工从两边扶着、撑着他们,就这样,四个人在日落前终于爬上了一座沙脊。老王身子打晃,腿一软跪了下去,背上的许禾跟着掉了下来。
安喻去拽她却被带倒,两人顺着沙坡滚落,许禾已经昏沉,而安喻再也爬不起来了。
冷酷沙海,人命渺小如沙,随风流失掩埋;更是一层薄冰,瞬间蒸发。
安喻天旋地转,他好像也看见了许禾说的“星星”,每一秒都漫长得熬不过去,又短的抓不住。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在这样的地方终结,世界静的可怕,他像是已经走向黄泉路上了。
黄工忽然开始吼,发出嘎嘎的怪叫声,回光返照似的竟然拖着腿跑了两步,随即跌倒。老王顺着他的方向看去,遥远的沙巅有个金属的塔尖,是地质队的钻机。老王残存着半口气,把全身的血都屏在胸口,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向钻机的方向走过去。
很快,老王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依稀是朝向这里。忽然一辆越野车从前方的沙巅一跃而出,跌落下来后径直向他开了过来。后面紧接着是第二辆车、第三辆……
得救了……
老王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走出半步。车轮翻起的金沙像扬起的一波波水雾,残阳下炫目得让他颤抖。
车停下,第一个跳下扑过来的居然是程青柏,手里的水瓶冲着老王兜头就浇了下去,这是久违的滋润。老王说不出话来,指着安喻的方向,后面的几辆车没停,轰鸣着笔直的开了过去。有担架抬了过来,把老王抬上了车。
安喻也听见了车声,眼泪淌了下来,他攥着许禾的手指,想着:回家、我带你回家……
这是一支专业的救援队,带着医药,依次给几人扎上了液体补充水分、降温施救。救援的直升机也很快赶到,将他们带出荒原直飞Y城机场,有专机在等候,一分钟都没耽搁的返程。
程青柏一路都守着昏睡的安喻,他这两天也时刻在煎熬,串了满嘴的大泡。看到安喻平安时,他才切身体会到什么是——天没有塌。如果安喻有个意外闪失,那局面,他不敢想……
一切都要感谢许禾在去小村之前最后发出的那通消息,还有她这些天每到一处就给程青柏发一个短信的恶趣味。正是这种捉弄,让当晚在两个小时后依旧没有收到她“到达小村”信息的程青柏深觉不安——当他被许禾的信息轰炸到抓狂、而这种骚扰却毫无征兆的悄无声息时,只能说明她出了状况。
程青柏想尽了办法依旧找不到安喻的下落,凌晨一点,他无计可施的找到了安喻在警界的朋友唐湛:“安总可能出事了”。
唐湛和安喻是十多年的过命交情,火速赶到局里、动用关系与Y城联系,请求当地警界朋友帮助,他和程青柏搭半夜的飞机赶过去。
事情最初是向着被盗窃、抢劫、劫持的方向判断,但毫无线索。第二天唐湛和程青柏再次坐着当地的车去小村,半路上司机忽然把车拐上了一条小路,唐湛提示走错了,司机解释:“那条大路通向一个废矿,从前矿上红火,路也就宽。”
唐湛和程青柏互看一眼,显然他们想到了一块:全是外乡人的安喻一行,怕是走错了路……
于是展开了搜救,在第二天清晨,他们才找到那辆抛锚的越野,已经偏离道路太远,车上空无一人……
当地人说,这块沙漠每年都有人会因为迷路丧生。就在今年五月,15名科考人员被困,最后仅有2人生还。
人命关天,程青柏再也扛不住压力了,何况他和唐湛没有组织起大规模全力施救的能力。他联系了裴欣:“你去给董事长汇报,安喻失踪了快两天了,在西北Y城的沙漠里,凶多吉少,求他帮忙。”
裴欣是闯进董事长办公室的,饶是安普然大半生叱咤风云,也被这消息惊得魂飞魄散,打电话联络时几度语不成声。
安普然协调到了所有能动用关系:当地政府、公安、交警、军区……甚至每一处的油田、地质队的钻机都派出全部人手徒步搜索。最后,是钻井队的队员在井架上通过高倍望远镜发现了他们,当时只是几个小黑点。
安喻不会知道,接他们的救援车上已经准备好了裹尸的布单、绳子。
第二天凌晨时分,把命悬一线的四人送进医院后,程青柏和唐湛疲惫的走了出来。裴欣等在门口,开车分别送他们回家。医院里聚了很多人,安普然夫妇也都在,他们留着也帮不上忙。
先送唐湛回去,去程青柏家的路上裴欣问:“安喻怎么样了?”
程青柏说:“他没事,情况危险的是许禾,不太好。”
许禾严重脱水,濒临不可逆的衰竭阶段,一路都昏睡着,皮肤被晒裂,处处都是干草荆棘的划痕。
“许禾怎么会和安喻一起混到西北去?你有什么事瞒着我?”裴欣谴责的问。
程青柏疲惫:“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四个人躺在病房里等着苏醒,许禾搞不好身体会落下病根,你还揪住这些问?拜托收起你那一坛子醋劲,我相信许禾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情是问安喻好不好,而不是问她的情敌在哪里、在做什么。认输吧裴欣,许禾和安喻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就算为了你自己,你也不要一条道走到黑。”
“你这么说我就要相信么?季蔓舒还和他结了婚呢,最后什么结果?”
“总之,我劝过你了。”程青柏无力再听裴欣的纠结,下了她的车自己打出租车走了。
裴欣紧咬着唇,这是程青柏对她最不客气的一次,她无法接受这种态度。
裴欣仰头望天,灯火辉煌,星子迷离。城底的人被都市的喧嚣尘埃封闭。
她没有去过沙漠,不会知道死亡世界里的夜海星斗有多么浩瀚、银河有多么壮观磅礴、人又是何其的卑微渺小。那一刻能生死与共、互不放弃的人又怎么可能忘去?
裴欣更没有像程青柏一样,看到昏睡中的安喻攥着许禾的手、旁人掰都掰不开的情境。裴欣当然不会放弃,只会更加拼个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