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鉴》青山常在

15、江南如画 五

　　傅家。
　　方增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他看着屋子愣了半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仆人打来了洗脸水，说道：“请将军洗脸。”
　　他问：“这是什么地方？”
　　仆人笑道：“这里是傅薄书的家。”
　　“傅薄书？”方增没听明白，“哪个傅薄书？”
　　仆人笑道：“女科状元傅薄书啊。”
　　“傅善祥吗？”方增吓得一骨碌爬起来，“我怎么跑到这里了，我得马上走。”一把抓起桌子上的佩刀就朝外面冲，正巧傅善祥来到门口，笑道：“将军醒了。”
　　方增瞪大了两只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子，被她的美貌惊呆了，看了会儿赶紧低下头说：“我，我冒犯傅薄书了，昨晚我明明还在陈玉成家的，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
　　傅善祥笑道：“将军违规饮酒被北殿的人捆绑了，我若不把你带走，你至少要挨一百军棍。”
　　方增大惊：“傅薄书救命之恩，我感激不尽！”
　　傅善祥打量着他：“这位将军，我在东殿议事厅好像见过你。”
　　方增回道：“我叫方增，是李秀成的偏将，有一次是跟他去过东殿。傅薄书记性真好，对我这无名小卒也能记得呢。”
　　傅善祥笑道：“你们昨晚在陈玉成家饮酒了？这要传出去可不太好。”
　　方增急忙说：“都是童子军的兄弟们，打了胜仗大家高兴才喝酒的嘛。”
　　“童子军的小将啊，那都有谁呢？”傅善祥好奇地问。
　　方增搔搔头，对上那双明丽的眼睛便不想藏着掖着了，笑道：“童子军的兄弟里面，陈玉成是我们的头儿，还有谭绍光李世贤，石沐阳虽然不是童子军出身，不过她和我们交情很好，大家都当她是兄弟的。。。”
　　傅善祥忍不住一笑，“她一个女孩子，你们当她是兄弟？”
　　方增嘿嘿直笑，“在大家眼里，她可比男孩子疯，没觉得她是女孩子呢。”

　　“好你个方黑子，在背后说我坏话啊，害臊不害臊？”一个少女像六月的热风一般冲了进来，瞪着长得如黑疙塔一样的方增。
　　方增惊愕地看着她，“你，你怎么冒出来的？”
　　傅善祥也站了起来，欢喜地抓着她手，“你怎么会来？”
　　石沐阳指了指方增，“还不是因为他？李秀成在我们水师营呢，昨晚他没回去李秀成着急，打听了才知道他被东殿傅薄书带回去处置了。我就想一定是他饮酒被人抓了，幸好遇见傅姐姐救了他。”
　　方增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你真聪明啊。”
　　傅善祥笑道：“没什么，碰巧遇见了。”
　　石沐阳朝方增做了个鬼脸，“要是被北王的人抓回去有你好受呢。处罚人这方面，北王可有一套私刑！”
　　方增吐了下舌头，又朝傅善祥拜谢。
　　石沐阳皱皱眉说：“还婆婆妈妈呀，李秀成等着你，还不快回去？”
　　方增瞪了他一眼，告辞而去。沐阳也不忘在他身后回敬：“小心眼珠子瞪掉啦。”
　　傅善祥不由好笑，真是一群没长大的孩子。
　　二人坐下说话，傅善祥叫人送来早饭。
　　“姐姐真好，我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呢。”沐阳吞着小笼包子嘟着嘴巴说。
　　“慢慢吃，小心烫了。”傅善祥把赤豆元宵推过去给她吃，“这可是正宗的金陵小吃，多吃点。”
　　沐阳吃得开心，烫得直伸舌头，很快就把桌上点心一扫而空。
　　见她用手擦嘴巴，傅善祥摇摇头，拿出手帕替她擦拭，宠溺地笑着，“女孩子家，怎么能这样粗鲁呢。”
　　沐阳歪着头看她笑，“那么，沐阳以后就请姐姐多教些女孩儿家的礼数了呀。”
　　“哪里话。”傅善祥稍微用力在她嘴边点了下。
　　沐阳接过她的手帕，笑道：“姐姐的气度真好看，别人就是想学也学不来。更别说我这乡下来的孩子了，只有仰慕崇敬的份儿了。”
　　“贫嘴。”傅善祥无奈，便转移话题。
　　“李秀成这个人怎样？”她记得在东殿看见他一次。
　　沐阳想了想说：“反正我义父挺喜爱他的，说他以后会成为天国的中流砥柱。”
　　傅善祥思忖：“东王也说他是个有谋略的人，一直很好奇。既然他能得翼王如此看重，定然是个非凡的人了。”
　　沐阳笑道：“还没见过人，就能得姐姐如此赞赏，可是他的福气了。”
　　傅善祥笑道：“在东殿时间长了见过的将领不少，可称得上中流砥柱的人物却不多。听你说起李秀成，自然会好奇了。”
　　沐阳眼珠儿一转，说：“那你有空不，我带你去见见真人？”
　　傅善祥看了看外面的天，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得回东王府了。”
　　沐阳想到了什么，乐道：“哎呀！我们都忘了，今晚东王不是要举行庆功宴嘛，到时候不就见到人了？很多将领都会去东王府，肯定热闹极了！”
　　傅善祥也笑道：“是呢，我怎么也糊涂了。”
　　“嗯，我这就回去，晚上和义父一起过去，姐姐要等我来啊。”沐阳高兴地抓着她说。
　　二人告别后，傅善祥打道回东王府。
　　东王府大门前五层望楼上正在张挂红绸，击鼓厅前挂起了巨大的宫灯，连为鸣冤者而设的大鼓上都披上了彩绸。坐在轿子里的傅善祥觉得奇怪，这不是庆功宴么，似乎是寿宴的摆设。她想着就在大门口下了轿子，恰好曾水源站在那里观望，胳膊吊在脖子上。
　　“曾先生。”傅善祥赶紧走过去，“您受伤了吗？”
　　“哦，是傅姑娘。”曾水源还了一礼，说：“好久不见姑娘了，可好？”
　　傅善祥道：“自曾先生去镇江筹备粮草，善祥十分挂念。在清人地盘夺粮无异于虎口拔牙，先生一定吃苦了。”
　　曾水源笑笑说：“为天国之事操劳是曾某分内之事，姑娘不必挂念。”
　　他似乎欲言又止，傅善祥有些纳闷，便问：“先生受了伤么，严重么？”
　　曾水源摇了摇头，看着几个下人把一个大寿字往门上糊。
　　“东王的寿诞还差好几个月呢，这是怎么回事？”傅善祥不解。
　　曾水源沉默了片刻，看着她，“你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和我说着玩？”
　　她越发糊涂了，问道：“先生何苦这样说？”
　　曾水源表情微苦，叹了口气说：“今天不是你的千秋吗？你自己不记得，东王可记得清楚。”
　　傅善祥怔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府门前的装饰，心往下沉。
　　“这，太荒唐了。”
　　这时，管事李寿春迎过来说：“傅薄书回来啦，东王殿下等您多时了。”
　　傅善祥脸色一变：“今晚不是为天国将领庆功吗，怎么变成寿宴了？”
　　李寿春有几分巴结的笑着：“这些事姑娘无需操心。您可别辜负了东王的一片心啊，这是多大的荣誉，请帖都送出去几百份了。让这么多人为您祝寿，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傅善祥脸色苍白，也没看一旁表情复杂的曾水源，低着头朝里面走去。
　　她来到偏殿看见高高在上的杨秀清一人独坐，默默地跪下。
　　杨秀清脸色阴沉，冷冷地看着她，没好气地问：“上哪儿去了？”
　　傅善祥道：“我回家了。”
　　“回家？”杨秀清哼了声，“你是东王府的人，出去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傅善祥答道：“从小教我学问的先生找到了，我回去安顿一下的。”
　　杨秀清看着她，“回去一个晚上？就是为了安顿你的老师？”
　　傅善祥忍了忍，平静地答道：“善祥自幼无父无母，兄长又在外不归，是先生教育我成人认字。这种恩情堪比父母之恩，善祥怎能忘却？太平军攻进金陵，我与先生就失散了，直到昨日才寻到老人家回来，善祥便尽微薄之力安顿好先生。善祥以为这件事只是私事，便没禀告东王，难道就有错吗？”
　　大殿内肃静的几乎听得见杨秀清的喘气声。
　　他耷拉着眼皮，说：“以后，任何事都要禀告。”
　　傅善祥问道：“东王，外面张灯结彩是怎么回事？”
　　“为你过生日。”杨秀清即使说这种讨好的事情，也是脸色阴沉，口气冰冷。
　　“这怎么可以？”傅善祥站了起来，说道，“上有五候，下有功勋卓著的将领，他们都没这样大张旗鼓的过生日，我算什么？”
　　杨秀清抬眼看着她，一字一字说：“我东殿的，狗，也高人一等。”
　　傅善祥脸色煞白，咬了咬唇，上前几步，又跪倒在地，“请东王殿下取消吧！我不能惹万人唾骂。”
　　杨秀清冷笑道：“给你过生日不假，但又不是完全为了你。”
　　这话让傅善祥怔住了，她睁大眼睛望着杨秀清阴沉的脸，想探出个究竟。
　　杨秀清踱步来到她身边，说：“你知道世上最难知道的是什么？是人心！常言道，人心隔肚皮。他的心是白是黑，你没法知道。背后说坏话的自然不是好人，可表面说好话的人也不一定是真心。拿你过生日试试□□文武百官，看谁支持我，谁反对我，谁在背后说风凉话，谁肯送厚礼。。。”
　　傅善祥摇了摇头，叹道：“东王，你想得人心，可你为我过生日本身就是失人心的事情啊。凡是巴结东王的，有求于您的肯定来送厚礼，而正直的，不理会这件事的人可不一定是不忠于您的。”
　　杨秀清冷冷一笑，“我可不这么分。对我杨秀清唯命是从的便是忠，对我分庭抗礼，敢说二话的便是奸！”
　　“东王！”傅善祥无法劝阻，只好说，“这件事让天王知道了怎么是好？百官的庆功宴变成了东殿女官的寿诞，对东王殿下不好啊。”
　　杨秀清突然发笑，道：“有什么不好？无非是有人说我专权跋扈，对天王不忠罢了。可笑，我为他打江山，这是最大的忠诚！他该感激我才对啊，哪会对我评头论足？”
　　傅善祥觉得他已经不可理喻，也乱了章法，说：“天王是君，您是臣子，不该这样说话。”
　　杨秀清沉声道：“我怎么就不能说他了？在地上他是君，我是臣，可在拜上帝教，我是父，他是兄，他就该听我的！”
　　傅善祥看着他膨胀的野心，觉得危险正向他逼近，而制造危险的人正是他自己。
　　“东王，请慎重行事。。。”她还想着再劝阻几句，但杨秀清已经不耐烦了，“好好收拾一下吧，晚上你就是东殿的主角。”
　　傅善祥脸色苍白，眼睁睁地看着杨秀清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