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汶湖畔》易修罗

10、10

　　每周五的文学鉴赏课，卫施极其罕见地缺席了，唐修文在教室内粗粗一扫，就知道某人没有来上课。
　　气还没消的唐修文打开花名册，准备公报私仇：“下面开始点名，没到的同学期末成绩扣五分。”
　　坐在后排的凌扬一个激灵，心中暗叫不妙，班长从来不逃课，怎么那么赶巧没到一次就赶上老师点名。
　　“卫施。”
　　“老师，”凌扬壮着胆子举手，“班长生病了，让我替他请假。”
　　“请假条呢？”
　　“……没有。”
　　“没有请假条视为旷课。下一个。”
　　凌扬着急地低头发短信：班长！唐老师点名了！快来！
　　“后面玩手机的同学，是想一起被扣分吗？”唐修文严厉的声音把凌扬吓得紧忙把手机塞回身后去。
　　“旷课名单我已经记录下来了，从现在起赶到的一律无效。其他同学，认真听课。”

　　平日里就冰点十足的唐修文沉下脸，周遭的温度又低了几度。同学们都感受到今天唐老师的反常，在课堂上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大家一哄而散，跑得慢的凌扬被唐修文叫住。
　　“凌扬同学。”
　　“修……啊不，唐老师。”
　　唐修文走下讲台：“你说你们班长生病了，是真的吗？”
　　“这个……”
　　“说实话。”
　　凌扬吞吞吐吐：“没有。”
　　“那他怎么不来上课？”
　　“他最近出了点不愉快的事，就有点、有点沮丧吧，待在寝室里不愿出门。”
　　唐修文哼了一声，拿起课本往外走：“你回去跟他说，下堂课再不来，期末扣十分。”
　　凌扬跟在后面擦了把汗：“一定来，一定来。”

　　回到办公室，系主任居然在这里等他。
　　“小唐，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下。”
　　“主任您说。”
　　“咱们学院的刘老师前阵子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结果不是太好。”
　　“刘姐？她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需要动个手术。不过刘老师很敬业，坚持这一学期结束才去住院。”
　　“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还好，就是手术后至少要休息半年。现在学院内没有闲暇的辅导员了，刘老师提出来希望能让你替她一下。”
　　唐修文忙推辞：“辅导员？这个我做不了的。”
　　“辅导员的工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只是管理学生们的日常学习生活。你年轻，课时又不太多，我也想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刘老师平时挺照顾你的，你就帮她带半年，等她身体恢复了就会回来。”
　　唐修文知道这次是不由他拒绝了：“我尽力吧。刘姐带的是哪个班？”
　　“来年升大二的，中文系三班。有事情你可以联系她们班的班长，就是学院一等奖学金获奖的那个，卫施，你应该认识。”

　　被迫接下代理辅导员工作的唐修文一个人坐在笔记本前，犹豫了很久才打开他专门为琉璃扣申请的□□小号。
　　果然不出他所料，刚一登录，提示音就响个不停。
　　小羚羊：徒弟弟！！！！
　　小羚羊：徒弟弟你哪里去了T口T
　　小羚羊：徒弟弟你快回话啊，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类似的消息凌扬发了十几条，最后一条是今天下午发的。
　　小羚羊：徒弟弟今天也没有来T口T 为师想你T口T
　　唐修文叹了口气，开始打字。
　　琉璃扣：小扣儿也想师父T口T

　　那边几乎是秒回。
　　小羚羊：徒弟弟你上线了！！！！
　　琉璃扣：嗯……只是上□□，没打算上游戏(。﹏。)
　　小羚羊：发生什么事了啊？我知道我没尽过什么当师父的责任，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唐修文把卫施的行为三言两语描述了一遍。
　　琉璃扣：就是这样子的(。﹏。)
　　小羚羊：可是我不明白啊！我也以为你跟帝释已经是那种关系了！
　　琉璃扣：并没有(；′⌒`)我跟他的关系就是一开始约好的那样，是因为师父你说他要人帮忙挡桃花才假装在一起的。
　　小羚羊：晕！那你们两个表演得也太入戏了！

　　琉璃扣：总之我是不可能上线了，□□也把他拉黑了，以后不要再跟我提到他o(︶︿︶)o
　　小羚羊：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我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啊！他这两天只要见到我就追着问你的下落啊！！
　　琉璃扣：师父说不知道不就得了(ˇˇ)
　　小羚羊：你是不知道他本人有多执着啊！我根本就躲不开啊！
　　琉璃扣：师父辣么机智，一定可以的()
　　小羚羊：你自己上线跟他说清楚好吗！！
　　琉璃扣：我真的不会上线了师父，客户端我都卸载了。
　　小羚羊：晕……
　　小羚羊：好冷酷好无情好无理取闹。
　　琉璃扣：我有理。
　　小羚羊：好冷酷好无情好有理取闹。
　　琉璃扣：╮(╯▽╰)╭

　　小羚羊：可是我好舍不得你啊/(ㄒoㄒ)/~~
　　琉璃扣：我也好舍不得师父，都是帝释害得我们师徒分离/(ㄒoㄒ)/~~
　　小羚羊：明明就是你自己冷酷无情有理取闹。
　　琉璃扣：反正我不会回去了，看到那个称号就烦╭(╯^╰)╮
　　小羚羊：那为师想你怎么办T^T
　　琉璃扣：可以□□上找我呀，但是师父要答应不能出卖我！不然我□□也不上了！
　　小羚羊：徒弟还敢威胁师父！
　　琉璃扣：不过要是师父以后转服，我可以跟师父一起呀~~~
　　小羚羊：好端端的我干嘛要转服！
　　琉璃扣：世事无常，谁造呢╮(╯▽╰)╭
　　小羚羊：哎，本来还以为你们能破掉诅咒呢。
　　琉璃扣：什么诅咒？
　　小羚羊：《魂淡OL》里每一对生死不离的结局都是江湖不见！
　　琉璃扣：呵呵呵，这个诅咒就只能等师父您来破了~~~~~~

　　唐修文关掉□□，号称已经卸载其实一直都在的游戏图标孤零零地躺在桌面上，半年前琉璃扣从这里诞生，起初的目的就是为了体验另一种人生。现在她的生命已经走向了终点，过去荒诞的大半年，也应就此画上句号。
　　唐修文跟卫施永远只会是老师与同学的关系，并且在未来对方毕业之后，二人将不再产生交集。

　　自琉璃扣沉湖那天起，帝释就夜夜守在逝汶湖边钓鱼，寸步不离。起先有些幸灾乐祸的人，慢慢都被他的痴情打动，帮助他召唤琉璃扣回归。
　　但打定主意的唐修文，坚决不会允许事态继续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对凌扬的屡次央求都狠下心来拒绝，对论坛中的座座高楼更是视而不见。
　　两个月后，《魂淡OL》第一届PK大赛在湖朔举行，3V3的种子队伍决赛缺席，岚盟不战而胜。
　　这一年的五月到七月，琉璃扣与小羚羊师徒二人相继失踪，成为了岱山服务器里的一段神话。

　　卫施风尘仆仆地走在烟大校园里，过去的三个月他远赴西北，跟随晋大的梁教授做了一部史书翻译的课题，收益颇丰。刚回到烟大还没等稍作休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教师宿舍。
　　唐修文暑假时向自己的研究生导师极力举荐，为卫施在对方的课题团队里争取到了一个位置，半为公来半为私，希望卫施能藉由这段时间的忙碌忘掉琉璃扣这码事。现在他接到了电话，正在宿舍里等卫施过来。

　　几个月没见，卫施剪短了头发，看上去比之前精神了不少。在他手里有一个不小的袋子，里面装着梁教授委托他捎给唐修文的东西。
　　“教授大老远的让你拎这么多东西。”唐修文从对方手中把东西接过，但是没有请对方进来坐的意思。
　　“里面有梁师母自己腌的小菜，她说您念书的时候很喜欢吃。”
　　像梁师母这样时刻挂记自己的人不多，唐修文有些感动，对卫施的态度也柔和了。
　　“刚回来就这么急着赶过来，也不休息一下，这些东西放着也不怕坏。”
　　“放在寝室里就被同学吃掉了，还是拿过来保险。”
　　“真是辛苦你了。课题做的怎么样？”
　　卫施真心地感激：“非常好，跟梁教授在一起学到了很多，也感谢老师给我这个机会。”
　　“他也跟我夸奖了你一番，看来你们两个很投缘。”
　　“他希望我去读他的研究生，我会认真考虑的。”
　　唐修文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对了，”卫施从包里掏出一个移动硬盘，“这段时间缺了很多课，我能把您上课时的课件拷回去自习吗？”
　　“可以。”唐修文没有多想，把卫施让了进来。“在我电脑D盘下的课件文件夹里，你自己拷吧，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麻烦了，老师。”
　　尽管卫施这样说，唐修文还是去了厨房，他的笔记本电脑就在书桌上，一旁还摆了不少书，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就是被翻过很多遍显得有些陈旧的《琉璃扣》。
　　卫施没有觉得意外，既然这书也是唐修文最喜欢的小说之一，在这里看到它也实属正常。他碰了碰鼠标，桌面取代了屏保，一个熟悉无比的图标闯入他视线。

　　唐修文端着水杯出来的时候，课件已经在拷贝中，进度条快速地闪动着，电脑前的卫施却坐着一动不动，表情有些古怪。
　　“喝水。”唐修文放下水杯，总觉得自己好像疏忽了什么。
　　卫施并没有伸手去拿：“老师，我有一个问题。”
　　唐修文淡淡地嗯了一声。
　　卫施转过头来，笔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您也打游戏吗？”
　　唐修文心中咯噔一声，花费了极大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不动声色：“你说什么？”
　　卫施点了下鼠标，文档被隐藏，露出桌面上《魂淡OL》的图标。

　　“想不到您电脑里也会有这个游戏的客户端。”
　　“哦，你指的是这个吗？”唐修文坦然自若，“是个学生装的，周末他有时会过来玩，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这种小孩子玩的东西，我不感兴趣。”
　　“可是您不像是那种会在周末邀请同学来宿舍玩的老师呢。”
　　“那要看是什么关系的学生了。”
　　“能跟唐老师打成一片的学生可不容易，我有点好奇。”

　　唐修文表现得毫无破绽：“告诉你也无妨，就是你们班上的凌扬。他上高中时我就认识他，现在的关系也比普通师生要亲近一点。”
　　“原来是这样。”从卫施的表情中，看不出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不过打游戏这种事，终归还是影响学习。你是班长，希望能劝他少打游戏，多去上晚自习，要是为此旷课就更不应该了。”
　　“明白了。”课件拷完，卫施拔下插头，“我会提醒他的。”
　　把卫施送出门，待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唐修文才阖上宿舍的门。几分钟后，原本已经走掉的人，却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楼梯尽头，视线停留在唐修文的门牌号上，久久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