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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娘,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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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女人
哑巴做了个恶梦,醒来时窗外风雨大作。
哑巴靠在墙上,冷汗从额头滚下,渐渐地回想起了梦中的一些片断。
夜,黑漆漆的。脚不时地陷在泥水里。雨太大了。这条路,哑巴白天刚走过一回,不过,是抬着人走的,女人,一个才死了三天的女人。
哑巴站住了。眼前,一个隆起的灰突突的东西。哑巴愣了好一会,终于,咽了口唾沫,一抹脸上的雨水,提着镐头走了过去。
“哐——”。门开了。
“吃饭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哑巴的嘴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这个,我送你的。”一小瓶“高梁”递了过来。
酒!哑巴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从山上回来后,他一口气喝了半瓶“高梁”,回过身儿,手里多了一把斧头,那一刻,他浑身抖得厉害。
哑巴喝干了酒,吃光了所有的东西,除了那碗肉。
“咋了,不吃肉?”
哑巴抬起眼,看到了一张模糊的脸。
哑巴有二十多年没吃过肉了。
那一年,哑巴七、八岁的光景。大年三十,哑巴兴冲冲地往家跑,他知道今天一定会有肉吃。上一次吃肉就是去年的年三十。
哑巴哭着睡着了,娘说话不算数,说好了今天有肉吃。哑巴扔掉了手里的窝头。
半夜,哑巴饿醒了。娘的铺是空的。娘是去解手了。哑巴想。
哑巴做梦,梦见下雨了,好大的雨点啊,直打在哑巴的脸上。
那天早上,哑巴吃上了一碗肉。哑巴让娘吃,娘使劲摇头。
娘的眼咋了,红红的。
“哐——”门关上了。
哑巴靠在墙上,感到脑袋发胀,喉头发紧,脸上像有一团火在烧。
哑巴长到三十多岁,从未掰过人家地里的一棒苞米。可那天晚上,哑巴却跳进了人家的院子,带走了人家的女人。
那是“瘸子”的女人,是“瘸子”花二千块钱买回来的女人。
“□□,老子花钱买你,就是让老子骑的,打的——”
女人赤着白花花的身子,在地上翻滚,“瘸子”的手里正攥着半截带血的烧火棍。
哑巴去给“瘸子”挑水,一进门就呆住了。那一刻,他看到了娘。
“看你娘个逼!滚——”
“瘸子”总是这样吼他。他也总是服从。十多年前,“瘸子”吼道:“□□娘,哑巴!从明儿起,我家的水就你给挑了。”于是,哑巴就老老实实地挑了十几年。
那天晚上,哑巴一直做恶梦。梦中一会是女人,一会是娘。惊醒时,隔壁传来女人的长嚎和“瘸子”的吼叫。
“烂货,嫌老子瘸——,老子打折你的——”
“再跑,老子就整死你,——别想出这个门。”
哑巴的头昏沉沉的。他只想睡觉。那天晚上,他一口气跑回家,倒在炕上就睡。他睡得真香,就像当初睡在娘的怀里。当公安把他从炕上拖起来的时候,哑巴的口水流得好长。
要是总能这样睡着该多好啊。像娘一样,悄悄地,一个人睡着,什么都不管,连她最亲、最疼的哑巴都不要了。
“啊唔——”哑巴的嘴唇抖着。两颗大大的泪淌了下来。
哑巴想起了娘,想起了娘被人挂着破鞋,在街上牵着走。娘的衣服被扯烂了,就那样露着白花花的身子,在人群中跌跌撞撞,摔了又吃力地爬起来。孩子们投着石子儿,女人们吐着唾沫,男人们不时地发出狼一般地叫声。
人们骂娘是破鞋,贱货,跟着村里最脏,最丑的“胡麻子”。一个杀猪的。
娘死了。哑巴永远也忘不了,娘嘴里的,那根长长的,红红的舌头,就像他最爱吃的肉。
哑巴再没吃过肉。
“哐——”门又开了。
面对着水盆,哑巴摇了摇头。
“衣服,换上吧。”
哑巴似乎没听明白。那人走过来,给他解开铐子。
哑巴指了指衣服,又指自己。
“你的,快穿吧,该走了——”
汽车载着哑巴一路颠簸,下车时,哑巴的腿都麻了,有点不听使唤。
两个人架着哑巴一路小跑,突然停下,腿弯处被轻轻一踹,哑巴就跪了下来。
哑巴抬起头,远处,一个火红的的圆球正缓缓地升起。刹那间,哑巴想起了一切。
哑巴牵着女人,就要推开后门的时候,一只手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胳膊。“抓贼啊——”哑巴的右手猛地一抡,身后就没了动静。
“啊唔——”哑巴想告诉人家什么。
他正想回过头去,却感到脑后被重重一击,就一头栽了下去。
(引某县志:公元某年某月某日,是夜大雨,各地山洪暴发。某公社某大队村民周某,于深夜潜入邻舍吴某家中,用斧头击昏吴某,欲对吴妻行奸,恰被吴父发觉。周某一时兽性大发,击杀吴父及吴妻,且将吴妻碎尸后抛入河中灭迹。吴家部分财物被掳走。周某于次日在家被捕。周某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公元某年某月某日,周某以故意杀人罪、□□未遂罪、抢劫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同年某月某日,周某伏法。但所劫财物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