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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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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前尘旧事——
今年的梨花开得特别的迟,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梨花早就开了。嫩绿的芽在土灰色的树枝上抽放着,绽露出的一叶白色好似初生的婴儿般可爱而脆弱,那风一吹,白色的小芽就随之舞动起来,而跟着刚结出来的花苞也微微抖动着身躯,仿佛经不起一丝苦难般的向树下的人求救。
去年的梨花开得特别茂盛,整一片的连成了星星点点的火原。白色的小花一丛丛的在绿叶中绽放,犹如一位清纯少女的笑脸般惹人怜爱。不管这个季节里其它陆陆续续绽放的花,她独爱眼前着娇小可人的梨花。
记得,这花是父皇在母妃生日时送的。母妃不喜欢那些大红大朵的鲜艳花朵,说是太嚣张、张扬的缘故,只偏爱这幽幽散发着清香的小白花。母妃喜欢拿它装点自己的宫殿,更加喜欢在沐浴的时候洒在水中,轻拨缭绕的让那白花香遍布全身。就连父皇来宠幸时也将它们铺满了整张床。
那个时候,父皇就会笑着说:“爱妃的清雅淡丽是别人学不来的,比那些浓妆艳抹的还深得我心啊……”
虽然不过是无意的话语,可只这一句,母妃从此以后便独钟情于梨花。
而父皇对于母妃的宠爱在其她妃嫔冷眼旁观中,只维持了不过两个月……
不管母妃如何的装扮自己,父皇的心再也没有回到她的身上。
只有两个月……这两个月是很足够的了,在这样的深宫繁琐中,又有谁知道何时能见到帝王,何时又能让帝王宠幸?只是,母妃很不甘心……如果父皇看上的是个可以与母妃攀比的女人也就罢了,可偏偏那将父皇的注意力抢走的女人年纪不但比母妃大,而且整张脸犹如一朵大红的牡丹般可怕。
母妃傻了……愣了……哭了……求了……
本以为父皇会念在她有了身孕的份上,可以多来看看她,即使不看,让人传个话也好。
可,什么都没有……母妃连父皇的面也没见到,记忆中只有那幸灾乐祸的鲜红牡丹花……
不死心的母妃一直等,一直等……她不相信父皇会这么绝情,于是她赌了,将所有的一切都赌在日渐变大的肚子上。只要她生了男孩,父皇就一定会回心转意,重新注意到她。
可,等到孩子呱呱落地时,母妃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那是个女婴,一个漂亮粉嫩的娃儿……父皇似乎还记得自己添了名小公主,三天后赐了“碧落公主”的封号,连面也不见的再无声息。
此时,母妃从宫女口中得知父皇又新添了一位妃子——就在她痛不欲生的时候,他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的在宠幸着另一位新人。
难道,他真的一点也不顾及以前的情分吗?再怎么说他们也曾有过快乐的日子,不是吗?暗淡无光的殿宇没有了以往的辉煌和通明,低声哭泣的幽然慢慢浸染了整片的梨花。东风吹过,一片的白色无助纷飞花落,剩下的只有一副苍白的面容与忧愁的思绪……
从那以后,母妃对父皇彻底死了心,而她居住的寝宫也成为人戏称“冷宫”……
* * *
冷宫位于整个皇宫里最偏远角落的位置,在里面不外乎是被皇帝抛弃或者是厌恶的妃嫔。绝大多数年轻风韵的妃嫔在得到帝王宠爱时都没想到会有入住冷宫的一天,而冷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也对这些被冷落的妃嫔也爱理不理,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冷宫里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自己动手打理,又或者塞几两银子给太监宫女,让他们帮着张罗。而一旦钱银散尽,就别再指望那些傲慢得目中无人的太监和宫女会好心的为你准备吃穿。一切的吃、喝、穿、用……都必须靠自己解决,国库没有多余的银两来支付那不必要的花费——因为,被打入冷宫的人就等于死了一半。皇上是绝对不会想起也不会问起,更不会为冷宫拨发款项支助里面的开销。
妃嫔们若不自己动手种些吃的东西,那就只能喝白水啃硬馒头。
离冷宫最近的是梨园,也是碧落最爱去的地方。五岁的小孩子对什么都好奇得不得了,只要没见过的就一定要弄清楚是什么,然后顶着一张绚烂的脸到处去炫耀自己那小小的见识。而在所有的好奇中,她独对父皇不敢兴趣,也不敢问。因为只要一问,母妃一定会哭,然后她也会跟着哭。一个让大家都那么难受的人物,她在三岁的时候就知道绝对不能向任何人问起。只偶尔从太监和宫女的口中得知一些父皇的事情,可每每不是“冷落了谁”就是“又宠幸了谁”的话题,完全听不到一点其它的内容。
于是,在碧落小小的心灵里就笃定父皇是个“好色之徒”。虽然是她的父皇,可是她却没来都没有见过他,不管是她诞辰还是祭祖都不曾见过。按道理讲,祭祖时凡是皇室的子孙都必须去的,可是却从来都没有人通传过,也不见有任何想起在皇宫里还有这么一对母女。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小小的碧落一边观看着皇宫里的尔虞我诈,一边寻找着自己的快乐。也许是因为没有受到宫中那繁文缛节的影响和教育,她很自由的在自己的空间里成长起来,慢慢地形成了开朗活泼的个性。
爱玩的她每当梨花开的季节就会很乖的独自一人到梨园去摘取梨花,那小小的一朵白色梨花总能让她心情飞舞起来,好像置身在层层白云间一样。
走着走着,不觉的走出了梨园的范围,来到冷宫墙外。
墙内传来的苦涩低沉歌声仿佛引领着她的灵魂,居然一点也不害怕那阴沉的宫墙和漆黑的大门,只被从里面传来的歌声带了进去。
越往里走,歌声就越清楚——
“都说那姹紫嫣红开放了,不知身锁清宫心如水,便道那世间无人也只有叹息一声,淹没了一层层……”
平实无生气的歌声在看到那小小的身影时,刹然挺住了,只传来幽幽的叹息:“又来了一位……”
碧落不敢吭声,她看着眼前那苍白脸色的女子,好似世间的所有都把她抛弃了似的凄凉惨淡。
“来,孩子……”女子伸出骨瘦如柴的双手,“你是谁的孩子?”
碧落顿时惊惶的倒退了一步,狠狠吸了口气,双眼瞪得大大的看着那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手看了一小会,连忙转身逃了出去。那奔走的身子还应仓惶而差点跌倒,踉跄的直往母妃那跑去,头不回。
那女子仿佛了然的笑了笑,并没有大声责怪。连后来看着被母妃硬拉来道歉的碧落也是平淡笑着,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
于是,母妃第一次和冷宫有了接触,也第一次知道了冷宫里那凄惨的一切。从此以后,她和母妃就多了个去处,也因为这样,她们成为冷宫的第一批客人。大概也因为日渐相处久了,彼此间都有了感情,冷宫里所有的女人都把碧落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疼爱。这也是她们唯一可以寄托生命的存在,只因为她是里面唯一一个还有着鲜活生气的人。
时光荏苒,一晃十年过去了。
碧落看着远处的通天大火,那将天烧成红色的火焰在她的眼里看起来格外的鬼魅和艳丽。早在烽火台火起时,她就独自一个爬到冷宫里最高的树上观看那一片混乱的景象。大家好像都把这里给忘了,所有的人一直往正殿和其它的宫殿奔去,就独独没人往这里跑。而奇怪的是,负责冷国一切事宜的太监宫女也不见了,好像在听闻风声时就集体逃之夭夭,也不知通知她们一声,害得她们被一阵喧闹声吵醒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像现在这样的情景,大概也没几个人能看见吧!身处如此水深火热的地步,任谁有再大的本事,如何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没用,只能乖乖的看着它发生,然后看着它毁灭一切荣华富贵……
碧落回头看了看正坐在一起商量着该如何逃离这里的众妃嫔们——平时一副快死快死的样子,怎么今天那么有精神,还神采飞扬的侃侃而谈?哎,逃离了这里又能到哪里去呢?天下之大,还有她们容身之处吗?
连一向乐观的她都不禁为大家的未来担心。虽然大家身在冷宫,可是想逃离并不容易。历代的叛乱是绝对不会让与前任帝王有所关联的人活命,尤其是冷宫里的人,根本连接近宫门的机会都没有,要怎么逃离啊?
“不必管我,只让碧儿逃走就好。”梨妃低语着,怕被碧落听见似的。
“可这……”
“没关系,在这样的混乱里,女人是很难逃出去的……”她知道对方的军队一旦发现了女人,不是当场杀了就是被掳,而不管是杀还是掳都不是好结果。
其她的妃嫔面面相觑了一会,低首思虑后齐声道:“好,就保碧落一人!”她们既然已经入了冷宫,那就等于是将死之人。不管是不是可以趁乱逃离,最重要的是她们已经没有什么活的动力和生气了。
只有碧落,只有她必须好好的活着。
“碧落,你下来……”梨妃墨黑的眼眸里闪着许久未见的精光。
碧落看了看轰声震天的远处,回了母妃一个微笑后,顺着树干滑了下来。宫里其她的公主一定不会像她那样顽皮得爬树玩耍,而这一技巧也是她从小学来的。那个时候个子太矮,想要摘梨花给母妃沐浴却不够高,无奈下只有攀爬上树采摘白花。还好的是,梨树并不太高,否则不断失败的她一定没办法在两个时辰后还四肢健全的只受了点小伤的回去。
幸好母妃没有骂她,只说“不要像我就好”的话后抱着她低声哭泣起来……从那之后,所有公主该学的东西母妃都叫人打了出去,不许礼仪师傅教导她任何与皇宫有关的礼节。而长大后,碧落猜想:大概父皇知道自己不会礼节,所以从没叫她出席过任何的盛会和宴席吧!这样的安慰令自己那有些疼痛的心好过了点——试问,谁会真的不在乎父亲对自己的存在毫无感觉啊?
才这么想着时,就听到从冷宫外很远的地方传来“皇上杀害公主”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哭闹声和悲凉的惨叫声混成一团,中间还夹杂着许多人撕杀骂笑的声音——她突然有点害怕起来,不寒而栗的揉搓着双臂,企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而就在宫内乱作一团时,坐落在皇城最里面的冷宫发生了火灾。
那一场大火把冷宫烧成一片灰烬,不管里面有没有人死,都无法找出任何完整的可以证明是人的东西……所有的一切皆成灰烬,飘散在暗灰的天空……洗礼的小雨将所有悲哀和凄厉笼罩起来,没人会去注意那冷宫丢失了什么……所有的眼睛只看到崇祯帝那疯狂而残忍行为……
或哭,或笑,只在一瞬间罢了。
逃离的人,庆幸着自己的运气;受困的人,哀悼以后的命运;无知的人,嘲笑着破灭的王朝;被掳的人,忿声痛骂着那无辜的苍天;而最幸运的人,则躺在潺潺的水中,缓缓向前流去,眉宇间挂着一抹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