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1、第一章 一把刀

　　傅红雪第一次发现，无间地狱的夜晚这么静。
　　他每天都要练很长时间的功，有时候还会受到责打，通常一上床就睡着了，所以从来没有察觉过，无间地狱在晚上，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的。
　　厚重的石壁打造的房间，阻隔了一切来自无间地狱内部的声音，外面的声音也传不到这里来，无间地狱离树林有一段距离，离村镇更加远。
　　傅红雪今晚上床前没有关窗子，但今夜连风声都没有。
　　环境非常静时，人能够听到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声音，傅红雪并没有听到，因为他的心并不平静，他其实并不接受这静默，而是努力想从中听到什么声音。
　　无声的夜这么黑、这么冷，他并不畏惧，十二年的夜已经让他习惯了，但今天是第一次沉重得让他窒息，他木然地躺着，闭着眼睛，仍然尽力从夜色里去分辨声音。
　　也许他只是想听见一个稚嫩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叫他“红雪”。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
　　那并不像脚步声，轻轻的一响，就如一片叶子落在木头窗框上的声音，但傅红雪很清楚树林离这里的距离，一片树叶被风吹的再远，也飘不到他的房间。
　　除此之外，他开始感到一种微妙的不安，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才十岁的傅红雪接触过的人实在很少，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个女性，所以他还不知道，那是有一定武学根基的人，对别人盯着自己的目光产生的本能排斥。
　　傅红雪只是知道有人来了，不会是母亲，也不会是冰姨，陌生人，他没有动，没有睁开眼睛，他的耐心一向很好。
　　直到什么东西碰到了他。
　　那一瞬间，傅红雪霍地睁开眼，睡觉时也握在他的手上的刀同时挥了出去。
　　无声无息闯入的陌生人，是个坐在窗框上的青年，骤然见傅红雪睁眼，一仰头就要翻出去，但他的身子落出窗外之前，一把刀递到他脖子前。
　　他抓着窗框停下，傅红雪也终于看清了他。
　　那是一个大眼睛青年，刘海有点挡住右眼，大红衣衫，傅红雪看了一眼才明白，碰到他的，是那件繁复的衣服上的带子。
　　“你是谁！”
　　傅红雪下意识压低声音，不想引来母亲，他很清楚，对于出现在无间地狱的外人，母亲的态度一定是杀无赦。
　　那个青年却似乎并不在乎，答非所问：“我没想吵醒你……”
　　他的眼神很平静，好像没被用刀指着，甚至还有种类似冰姨看到他被责打时会流露的神色，傅红雪不懂那个眼神的含义，但他知道这没有恶意，于是他不想问了，简短地道：“走。”
　　那青年反倒耍赖般地瞪大眼睛：“我不走！”
　　刀又往前一递，傅红雪冷冷道：“不走我就杀了你。”
　　青年似乎信心十足：“我又不是你仇人，你为什么要杀我？”
　　傅红雪心里一痛，第一个因他而死的人却偏偏不是他仇人，而是无辜的翠浓，愧疚和悲哀让他的声音软化：
　　“反正……母亲发现了你，一定会杀了你，你不走，就一定会死！”
　　说到后面，傅红雪又声色俱厉起来。
　　青年却一下绽出笑容，头微微一偏，傅红雪没看到他怎么动作，就从刀锋下脱身，轻飘飘地下了窗框，立在房间里，笑得神采飞扬：
　　“我很强！你娘杀不了我的。”
　　他这个动作让傅红雪浑身紧绷，傅红雪不知道这个青年是不是真的比母亲强，但他已经明白，以他的武功，远不能杀死青年。
　　似乎将傅红雪的沉默当做放弃，青年负手俯身，自来熟地凑近他：“你今天晚上没睡，为什么？”他已经发现傅红雪本来就不是他吵醒的。
　　傅红雪没有回答，也没有动，花白凤只教过他出无间地狱之后该干的事，现在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青年没得到回答，自顾自地猜测：“在伤心？”
　　傅红雪豁然抬头。
　　他说：“我不会伤心。”
　　青年的眼神很奇怪，又像怜悯，又像愤懑，又像悲伤，这些都是傅红雪不懂的感情：
　　“翠浓死了，你也不伤心吗？”
　　傅红雪想回答，是。花白凤就是这么教他的，他没有朋友，也没有感情。可是翠浓，翠浓……那最后一声“红雪”、主动松开他的手，让他说不出话来。
　　青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是你的错。”
　　翠浓是年幼而孤独的傅红雪心里最柔软，也是唯一柔软的一块地方，所以他没有抗拒，慢慢地说：“我没法保护翠浓……”
　　翠浓坠下悬崖的画面反反复复在他脑中闪现，他现在确实希望这个红衣青年离开，活着离开，不管他是什么人。
　　青年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我可以保护自己，我很强，比你娘还强，不用担心，我不会死的。”
　　傅红雪看了他一眼：“是人都会死。”
　　这句话的冷漠不像一个孩子。
　　青年只觉得心痛，他知道现在没办法一下子把仇恨从傅红雪心里拔起来，他曾经尝试那么做过，结果惨烈得让他不想再看到一次。
　　突然间灵光一闪，他说：“我不是人。”
　　他性格一向调皮爱玩笑，第一句出口，后面自然而然接下去，越编越顺：“你以为，什么人能瞒过你娘，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这无间地狱？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人啊。”
　　傅红雪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不外花白凤，这个理由尚算可信：“那你是什么？”
　　青年立志要一次给自己搞定一个最好用的身份，卡了一下，就说：“我是……我是，灭绝十字刀！”
　　“我是你父亲留下的刀，生来就是为了守护你的。”青年为了找到一个好理由而开心地笑起来。
　　目光落到傅红雪身上，他的眼神一下变得温柔：
　　“所以你别担心，我不会死，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傅红雪不完全相信，也没不信，没有谁告诉他神怪妖灵是否存在，他也不会觉得这些都是骗人的。
　　“……我该怎么称呼你？”
　　青年极为开心，脱口而出：“我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傅红雪有些奇怪：“这是你自己起的名字吗？”
　　叶开突然想到，糟糕，还有一个“叶开”会与傅红雪认识啊，赶紧补救：“这是我听过的一个孩子的名字，顺手拿来用的，你知道，刀嘛，哪里来的名字，哈哈。”
　　“好了好了，”叶开不容傅红雪再问，把他按到床上：“小孩子要睡眠充足，赶紧去睡觉。”
　　傅红雪想起明天他还要练功——前段时间他就是与翠浓玩耍，懈怠了练功，才惹怒母亲，翠浓刚死，他不能再让母亲失望了。
　　于是他顺从地闭上眼睛，这个青年荒诞的出现扰乱了困扰他一天的悲伤，傅红雪很快就被疲惫拖入睡眠，失去意识前，他想到了他为什么这么快相信青年的话——
　　他早就下意识发现，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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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这文以前在哪里连载过的亲请噤声。被晋江发现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