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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短篇]城葬 ...

  •   《城葬》
      ——净罪剥离

      苏珊很美。她的美是现在最罕见的古典美。更为难得的是她身上有着无论什么手术都修改不出来的气质,东方之温婉娴静与西方之优雅有礼巧妙的交融,塑造出活脱脱一位直接从童话里走出来的贵族淑女,总能让人想起美好与温暖的事物。
      苏伊也很美。他的美是现在最风靡的病态美。更为难得的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缥缈感,雌雄莫辨,像一剂毒或一味荷尔蒙,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挑起人全部感官。保护欲,独占欲,奴役欲,或者征服欲。那般赤裸裸,仿佛世上所有欲望皆因他而诞生。
      然而,从他们走入城门的时刻开始,城主却把第一眼的打量停留在苏菲身上。那一眼之后,再没有离开过。
      也对,和另外两人站在一起,苏菲实在相形见绌。苏菲自己也有自知之明,索性再后退几步,充当黯淡死板的背景,衬托前面耀眼夺目的美人儿。却没想到,这样乖觉体贴的举动反而引起城主的皱眉——也唯有那一双剔透灵活的眸子才能从男人冷漠无情的脸上找出不着痕迹的些微改变。
      或许正是这与众不同的敏锐观察力,让苏菲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越发深觉城主大人对自己的态度非同寻常。
      表面上看来,大人待他们三个一视同仁。该学习的学习,该遵守的遵守,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城里封闭式的生活一成不变的过,除了每月一次的例行餐会外,平日里城主根本不会纡尊降贵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可是苏菲感受得到那种目光,仿佛神经过敏一般——
      幽光自常人未觉的暗处弥漫倾泻,有意无意流连在她身上,时间越来越漫长,几乎停滞不前。
      苏菲想起初次所见的森冷绿色,似野兽或鬼火,散发强烈的死亡气息。后来她不断搓洗自己的身体,仍觉得那可怕的感觉挥之不去。
      会不会是以那位城主的审美标准而言,自己的容貌已经特别不堪到看着就碍眼的地步了?
      但愿如此。
      以后,苏菲每夜习惯把时间耗费在行事录与城区地图上,琢磨各种可能的活动路线与出没时段,精心演变,慎之又慎。城这么大,总能有个地方让她污染不到别人的视觉神经吧?
      潜意识的,不再追根究底。
      做一个无知的人,远离那些危险。这都是为了自己好。
      苏菲,向来是擅长自保的女孩。

      城内的学业专为苛刻刁难人而设置,时刻准备淘汰略有差池的劣等品。机械也好,人也罢,世上根本不存在持之以恒的完美无缺。被淘汰,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差别。这样的差别才是评定候选人成绩的基准,谁能留到最后,谁就是最好的。
      优胜劣汰,物竞天择。
      在这座城里,城主便是天。
      城主只取最好的,精雕细琢。
      苏珊,苏伊,哪一个不是无能所从全球各地的佼佼者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极品?他们有十美,更有十全。相比之下,苏菲其貌不扬,在课业方面也差强人意,虽不曾陷入解题失误的恐慌中,但每隔几日总要悬在及格底限的边缘上,岌岌可危。叫人纳闷,这一次怎么连这等参差不齐的货色也选来充数?全世界的自然人种都死光光了吗?
      苏菲只求自保。
      在这一场你存我亡的能力竞争中,求自保,比求胜出更难。不可太过示弱,弱者将直接被洗刷除名;不可太过逞强,强者更易招惹杀身之祸。她开始借人藏拙,把自己的天赋适度的藏到另一个好控制的人身上。比如说,苏珊。
      苏珊并非胸大无脑的花瓶,然而课业上庞大的知识量、紧促的教学安排、艰深难懂的内容都绝非挑灯夜战就能应付过去的。天赋,一个令人无奈又惹人艳羡的词,在这儿就成了一道利器。可用它保命,更可用它害人。
      她已经记不住自己到底忍受并舍弃了多少才攀爬到这座城里,好不容易进入上流社会,又怎会甘心仅仅因为学习能力上的小瑕疵就被重新扫回贫穷肮脏的底层阶级?
      她需要抓住什么,帮助自己好好在这里活下去。而苏菲所做的,无非是把“天赋”作为诱饵放入她空虚的掌心——
      “条件呢?”苏珊若有所思的浏览,即读芯片里存储着信息量惊人的大型资料库,但很明显,内容已被人为的整理归纳过,精简成价值含量高浓缩的要点。
      斜倚在桌沿边上的苏菲伸出双手,有板有眼的拨弄两指:“其一,帮我守口如瓶;其二,我教的这些窍门你也要用心学懂,以防万一,别让我觉得自己选错人了。”
      “就这样?你帮助我,总还是想要获得些什么好处的吧?”
      眼见大美女愈发谨慎防范起来,活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可怜小白兔,苏菲不以为意的抿唇一笑:“我嘛,纯粹想要个朋友,一个至少在这座城里能陪我说话的朋友。”竖起的两指比出兔耳朵的可爱手势,装出一派本是同类、何必害怕的天真模样,“当然了,必要的时候,也应该是始终站在我这边替我说话的朋友。”
      “朋友?这个借口可不太高明。被上头察觉同期成员私下合作的关系,我们可都会不得好死呢。”
      “那么,不让他们发现不就得了。”
      “我怎么敢肯定你没有设计陷害我。”
      “不愧是苏珊,那我在你面前也不必隐瞒什么了。”舒展背脊向后一靠,适才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了,苏菲的面容浸没在昏暗中,显得晦涩且肃然,“看得出城主大人最近对谁青睐有加吗?”
      “经过昨夜聚餐后,瞎子才会看不出来吧?你是明知故问,特意跑来我这炫耀的?”苏珊坐姿依旧优雅,但闪烁的目光泄露了她的心神不宁。
      “有什么好炫耀?”苏菲冷冷一哼,面色又凝了几分,“我的命太贱,完全无福消受那等屈尊降贵的恩惠。”
      高高在上的城主用一双翻云覆雨手为微不足道的黄毛丫头重新布菜,替换餐具,实在惊世骇俗。若这道宴席插曲引来第二城主或第三城主的注意,只怕她以后将永无安宁之日。
      “说实话,我在这城里不会久留,昨夜的意外对我而言简直是无妄之灾,也许日后还会生成我逃脱出去的阻碍。如果可以……”
      “住在这里不好?外面哪比得过这城里的富足?”
      “哼,城里哪比得过那外面的自在?”苏菲敛眸拨弄自己蒙了薄茧的手指,沉默半晌,似是胸有成竹,下定了决心,“必要的时候,我们交换吧。”
      料想不到有人会推开近在眼前的利益,而且还是苏珊梦寐以求的利益。她动容了,被诱惑着摇摆不定:“我不明白。既然你对这城里的人事比之唯恐不及,为何还要把自己送上门来?”
      苏菲闻言,摇头,笑得有些疲倦:“你怎能要求我一定符合你所想的那样?不要试图去明白另一个人,与其把精力浪费在不相关的人身上,不如多去认识自己,还是先弄清楚自己想要些什么吧。”
      苏珊需要苏菲的天赋做掩护,同样的,苏菲也需要苏珊的美貌做掩护。两人不过是各取所求,互助互利而已。

      5个月后,同期被挑选入城的成员中,苏珊和苏菲显得比较处得来。倒也不是说,两人有多么的要好。仅仅相较于神秘莫测的苏伊,苏珊更容易“巧遇”上凡俗的苏菲,亲近的打一声招呼,说上几句场面话。这其中,又有多少的虚情假意,就无需开诚布公了。
      比较有趣的是,不上不下的挂了5个月的悬念,苏菲仍没有被淘汰的迹象。有人开始打赌,她的好运到底还能撑多久,教官又能放水到什么程度,抑或,那些测试中究竟有多少弊病可供投机取巧。
      然而,依照城里的规矩惯例,5个月已是极限了。今夜一过,本次选入的新手中必定将出现第一个淘汰者。
      会是谁呢?
      谁?苏菲停在自己的卧室门外,手握门把锁,却并不开门而入。垂首兀立几秒钟,她抬起一张眉目含笑的脸,若无其事的下楼出门。
      20多分钟后,苏珊行色匆匆的走进苏菲的卧室。之后的整整一夜,苏菲没有回房,而苏珊亦没再出来……

      电子钟跳过零点,苏菲顶着一张倦意浓浓的脸,端了杯同样浓得发涩的咖啡从茶水间脚步虚浮的踱向摊开各种机械零件的工作台。要把这一摊看起来大同小异的零件重新组装成29种杀人利器绝非易事,而她现在需要练习的则是在三分钟内完成这一切。
      Impossible吗?
      可是在这座城里是不接受任何失败或失误的,一如它的主人,要把impossibility逆转成possibility,无所不能。三分钟,已经是本次试练中可宽恕的极限了。苏菲自知自己的弱点,过去留下的重创及长久以来的伪装早已消磨掉她的健康,“身手敏捷”几乎是与自己无缘的词。可即便只有那微乎其微的缝隙,她也要从中突破自己的极限——
      因为时间不等人。
      因为生命不等人。
      因为机会不等人。
      而那个人,也是不等人的。
      他的背后是重重黑影,唯有靠自己跨越了,才能继续跟随下去呢……
      似乎有一种比浓缩咖啡更原始更真实的苦味在舌苔上流连,不断沉淀到肺腑深处,她整个散漫怯弱的灵魂都为之凝聚,愈发慎重,沉默。深呼吸,吐出那一口凝重后,虚掩的双眸重新睁开,目光清明——
      三分钟,来完成一场指上舞蹈吧。
      啪,啪,啪。
      3,是不祥的数字。比如城中不成文的3位主人。比如本期的3位候选者。又或者是这苛刻的3分钟时限,乃至伴随最后一件武器组装成功的3次嵌槽接合声一同响起的3声鼓掌。
      “精彩。”
      从掌声到话音都带着苏伊特有的风情,舒缓的风情。他独自故我的慢步调总轻而易举席卷他人,连世界也仿佛会因他的悠然而缓慢下来,只为他旋转。
      苏菲自然也被影响了。
      只不过,她像琴弦,越是被慵懒的手随意拂过,越是紧绷。
      转头的瞬间,她已条件反射的换上对着镜子演练过无数遍的标准表情。四分被突然吓到的惊讶,三分面对生人的疏远,以及三分深夜未眠的疲倦。而这种种微妙的神情眼色,随着对方审视时间的延长又相映有了转变,慢慢的,少了惊讶,多了隐忍的不满和羞恼。
      “阁下不知道这里是女子更衣室吗?即便在夜阑人静时‘造访’,也实在并非一名绅士该有的行为。”
      “‘绅士’是什么?从小到大,我只被教导过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表演者呢。”少年修长的身子斜倚在门边,湿润唇瓣间露出一线暧昧的齿白,鲜艳且眩目的诱惑着,“而且世上‘知音’难求,我若刚才没有闻声而至,就此错过了那么精彩的演出,岂不是毕生的遗憾?”
      “那些花言巧语还是留去服务你的金主好了,我有自知之名的。看在首席男侍眼里,我那笨拙花俏的技法其实很可笑吧?”
      “老实说,以前我也以为只要稍加练习,谁都能在3分钟或更短的时间内组出29种枪械。可是在见识过你的动作后,我不会再那么想了。”高挑的身影遮住灯光,压力铺天盖地的袭来,“反复练习只能带来利落流畅,却怎么也练不出行云流水的艺术。”
      “3分22秒,我已经大大超时了。”她不解风情的偏头,目露丧气的拒绝不切实际的赞美,“时间已经证明我的失败。”
      他忽然“吃吃”的笑了:“同样的表演,第一次你花去2分07,第二次2分31,第三次2分49……一直练习到如今的3分22,我倒怀疑这时间在证明别的什么呢。”
      果然都被他看见了……完全接受到苏伊话语中的暗示,苏菲收起面上残存的伪装,反而放松下来。裸露出冷淡平静的面容坦然迎接住对方侵略般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纹丝不动的皮囊下,心思则千回百转。
      苏伊并不是适合当盟友的人选。狡猾,善变,深不可测,最关键的是,她抓不到他的弱点,而他却揭开了她的秘密。谁会笨到留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在身边呢?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呀。
      “奉劝你在杀人灭口前把退路都安排妥当了。处理一件尸体的确不难,可某些私密录影却是随时可能作为我的遗物出现在杜曼老师手中,你想好完美理由解释里面不小心拍到的部分内容了吗?”
      甚少跟苏伊近距离接触,没想到,这家伙原来这么难缠。
      少年懒懒的眯眸,眼角眉梢俱是狡黠狐媚。少女不怒反笑,全不顾对方反应的举臂勾下那傲慢的头颅。
      “这个嘛,”血色淡薄的唇轻轻含蕴一口热气,随后吐露神秘莫测的呢喃,“该如何解释,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终于决定把我一起拖下地狱啦。”
      “就算我不动手,你不也早已沉沦其间,自得其乐了?”
      是的,就是这样的眼神。
      用疯子的逻辑,交流彼此的思想。那些思想中,或许正埋葬着整个世界的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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