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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情殇 ...

  •   烟花烂漫,桃花次第而开。我站在翩飞的花雨间单手执书信步而行。“(孟子)曰:……”我读的是仁义礼孝,思的是忠君报国。却不想在那桃花纷飞的季节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便是去郊外踏青。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清亮的歌喉响彻天际,全没有歌中的幽怨,犹如一股欢快的清泉婉转山林间。我不禁宛尔,何家全然不识愁滋味的小女孩把这悲伤的情歌唱得如此欢快?越人歌少时我常听姑姑唱起,姑姑歌喉虽不算绝好,但是曲中如泣如诉的滋味却是唱得十二分真切,自从那个男子负心离去姑姑便日日吟唱,即使当时只三四岁的我也听得伤心落泪。姑姑时常对我道:“世间薄幸男子何其多?云岭,你将来长大若寻得一心人定要白首不相离,可莫做那般负心薄幸之人。”我似懂非懂的点了头,姑姑眉头的结才稍稍舒开点,却终是抹不去心中的愁。不消两年姑姑忧郁成疾香消玉陨,而那男子却是再也不见踪影。每逢姑姑祭日我也去她坟前吹奏这曲子,但愿如今姑姑在新的世界里已经放下愁怨重新开始快乐生活。想起姑姑心情不由低落,再无心看书。寻一净石坐下,从怀里拿出常带的埙和着歌声吹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吹着姑姑的忧伤,那我不曾懂得的忧伤,却已经深入骨髓划伤了我的灵魂。纵使我已经中得解元,纵使城中媒婆把家门坎给踏破,我也无法得知哪个才是我的一心人可以与我白首不相离。姑姑,我要如何才能不做那负心薄幸之人呢?奈何您早已仙去,而我又从何可得知?
      “你……你很伤心么?”
      一声轻唤,清亮的声音瞬时打破了我几欲入定的沉思,转头望去,桃花树下裙裾飘飘的小女孩带着一抹娇憨瞪着一双无邪的大眼望向我。灿若星辰的眸子仿佛闪着满天的疑问。
      “扑哧”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很可爱的女孩子。
      “你这人真怪,刚刚还吹得那么伤心,这回倒自己笑起来了。我很好笑么?”她边说边轻提着裙摆走到我身边坐下,毫不在意我已是即行冠礼的男子。而她仍梳着双鬟髻,怕是也未行笄礼吧。见我勿自望着她出神,她转头又瞪我一眼道:“人家和你说话呢,怎么都不理人呢?”
      我讪讪的笑笑,又望向远方漫不经心的道:“刚刚是你在唱越人歌么?”
      “嗯,是啊!不用多久就到上元节了,姐姐要带我去参加今年的踏月歌会。我得多加练习才行。你知道吗?今年城东的沐家小公子沐云岭也会参加哦!听人说他最喜欢这首歌了,大家都在学呢。你觉得我唱得行吗?”
      猛听得从她嘴里吐出我的名字,心脏忽然像是漏跳了一拍。不禁又摇摇头轻叹道:“这首歌这般哀伤,为何大家都要学它呢?”
      女孩轻轻吹了吹不小心落上她鼻尖的桃花瓣,一吹没吹掉,鼓起腮帮使劲盯紧了鼻尖尖上的花瓣,再一吹花瓣终于轻轻巧巧的从她鼻尖落下,打着卷儿落入了脚下的草从间。呵,好一个可爱的丫头,我不禁这样想。她处理完花瓣才回答我“其实以前我也不觉得这歌多悲伤。但是刚刚听了你吹的我才知道,原来这歌要配上悲伤的心情唱起来才好听的。我原以为唱歌应该是使人快乐的,却不想悲伤的音乐会像利剑般一击而中人心中最柔软脆弱的地方,姐姐说音乐也会有力量,原来不是假的。”她自楞楞的望着前方绵绵不绝的桃林发呆。她不言,我也不语。在这湛蓝的天空下,在这绿草油油的大地上,在这粉桃如锦的树丛间仿佛有空灵的音乐响起,不需耳朵,只需心便能听到。
      “你知道吗?”不知过了多久,她幽幽的道:“听说沐家小公子才华横溢,未及冠就已中了解元,若上京赶考定然能中状元的。姐姐说若谁家女子能有福气嫁得沐哥哥那样的夫君当真是幸福得紧。”
      我轻轻一笑“世上能人何其多,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这中状元怕也不是轻松能得的。”
      小丫头像是不满我的回答,忽然提高了声调道“你休胡说,沐哥哥定能高中状元的。我姐姐这样说了,就肯定是这样。”
      我不禁哑然失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丫头用她无邪的大眼看着我,忽尔轻叹了一口气拍拍我的手背道:“你,你也不要难过啦!只要你也努力肯定能像沐哥哥一样厉害的。”
      “呵,你叫他沐哥哥。那你一定认识他吧?”嘴里这样问着,心中把见过听过的女孩思索个遍却也没有这样一个未行茾礼的丫头。
      小丫头低着头喃喃的道:“我,其实我并不认识。我都是听我姐姐说的。”
      “哦?那你姐认识吗?”
      她低头半晌未答话,我暗中纳罕,难道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她忽然抬起了头,一双大眼红红的还隐隐含着泪光。我见她像是要哭的样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张口想安慰她,一时间却想不出安慰的词句。倒是她开口了,像是发誓般的说:“我以后会认识他的。”
      我张口结舌呆在原地,看着她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却想不出半点办法哄得她开心,也许我告诉她我就是沐云岭,她会开心吧?心念才一动就说了出来:“乖妹妹,别哭了。我就是沐云岭。你现在不是认识我了么?乖!别哭了。”小丫头听我这一说果然止了哭声,小声的抽泣着抬起头望向我,皱了皱眉头道:“我知道你不想我伤心,故意这样说来哄我高兴的!才刚认识就在公子面前哭泣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是,但是我也是伤心才这样的。请你别见怪!”
      “不是啊,我是说真的呢,我真的就是沐云岭。”平时我都不愿意在外面承认自己的身份,怕就怕被那些媒婆叮上。可是现在真承认了,还有人不认帐。还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小丫头顶着梨花带雨的玉脸认真的左右看了看我,又道:“真的谢谢你好意,不过你没有沐哥哥长得好看。没关系,认识你我也很高兴的。”说着擦了擦眼泪鼻涕,又灿烂的笑了起来。我忽然有一棒子打晕自己的冲动。
      “我叫子夜,你呢?”
      “我……你就叫我木哥哥吧。木头的木。”
      子夜欢笑着应了,忽尔抱着我的手说,“木哥哥,你上元节会来吗?”
      “嗯?你还没行茾礼呢,怎么就想着寻夫君了?”我笑眯眯的看着子夜羞得红朴朴的脸蛋,她并不恼我,低着头轻声道:“我今年满十五了,可以行礼了。只等上元节到。”
      “是吗?子夜。你……你姓子?”
      “不,我姓秋,秋子夜。”
      再次见到子夜是上元节的夜晚,她已经换了成年的装束。褪去了些许可爱新添了些柔媚。她拉着我的手穿行在城内大大小小的花灯间,翩然得像破茧的蝴蝶。振着自己尚嫌柔嫩的翅膀几欲飞翔。
      “子夜”
      “嗯?”
      “怎么不去城外参加踏月歌会呢?”我望着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提着花灯一晚上都没停下欢笑的子夜,忽然觉得心里很满足。
      她眨巴着的大眼睛,一笑起来像两轮新月般可爱。“我不去了。”
      “为什么?”我有些莫名的开心,不参加踏月歌会子夜就是只属于我的,不会有别人能窥视她的美丽。子夜没有回答我,只拉着我在城里的花灯对联间穿梭往返。
      姑姑,我觉得很幸福呢!只要看到她笑,在这身体里便有满怀的激情要喷薄而出。姑姑,这是不是就是幸福?她是不是就是您说的一心人呢?原来爱情是这样美好的东西。
      “姑姑,我要娶她。”我微笑着遥望挂在墨蓝天边的一轮圆月轻声道,那明亮的圆月上似乎映着姑姑的身影,她向我微笑点头。姑姑,你也同意的是吗?我微笑着紧抓着子夜的手“子夜,等我考取功名后一定用八抬大轿把你风风光光的娶进家门来。”子夜轻依着我“子夜不要你考什么功名。也不要什么风风光光。只要你心中有子夜,余愿足矣。”
      那夜我是幸福的,我以为幸福是会长久的,长久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却不知道这一夜的幸福是我和子夜用两人一生的曲折和痛苦所换来。
      勿勿和子夜订了婚后我与同乡的举人一起赴京赶考。如子夜所言我中了状元。红衣高马,我想象着我此时已经是子夜的新郎,转头便能看到轿门里,她美丽鲜红的嫁衣。相像着拥着她再见桃林飞雪,再听那大自然的音乐。不用再吹越人歌,只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是一纸圣旨敲碎了我的梦想。皇上要招我为驸马。我不思考断然拒绝,别人都以为我疯了。而我知道子夜在等我回家,姑姑说过让我不要做那负心薄幸之人。纵使是死,我也不能负了她的心。出乎意料皇上没有降罪,准我回家完婚。我纵马奔驰,一心一意只念着子夜。这去了半载,她瘦了吗?可想我?我如她所言中了状元,她是状元夫人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急急奔进家门,不等众人行礼奔入内堂寻子夜。她自我走后就搬进沐家和母亲做伴。我回来得急,恐怕还不知道呢。我要给她一个惊喜,她会高兴成什么样呢?子夜,子夜。我一遍一遍喊着。子夜,子夜?为什么没有她的回答?子夜,子夜!你在和我玩迷藏么?子夜,你别藏了。我输了,你快出来好不好?
      是夜,子夜没有回来。她父母也搬家了。没有人知道她们去哪了。只听说子夜嫁了一个大官。婚礼很热闹,迎亲的队伍排了十里长。我爬上山头想寻到一点她的踪迹,只看到她留在那年相识的桃树上的三个字“对不起”。子夜,你对不起我什么?对不起,不爱我?对不起,你仍是爱风光的婚礼?对不起,你连半年也等不起?还是对不起,你负了我?我好想笑,姑姑。原来这世间会负心的不只是男人。女人负起心来同样的残忍啊!
      回京后尊崇皇上的意思娶了公主,一个温柔可人的人儿。虽然子夜负了我,但我不能负这个痴心对我的女人。
      光阴苒茬,十年一晃而过。我仍在找那个一夕间消失了的子夜。找遍了记录,问遍了熟人,却没人听说在十年前有人去南方娶了一个叫子夜的女子。子夜,像是青年时的南柯一梦。恍然间我觉得好像人生里其实并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只有我摸到从桃树上剖下的“对不起”三个字,我才能感觉到子夜,那个可爱的女孩子曾经来过,并且爱过我。我的爱情真的存在过。其实,我只想见见她,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然后问问她为什么要舍我而去。可是连这个机会她都不给我。
      又过了十年,公主过世了。临终前她给了我一个地址。要求我代她对地址上的那个人说一声对不起。
      寻到那个种着桃树的小院,轻扣门扉,一个老妇开门问道“您找谁啊?”
      “请问秋云在吗?”
      老妇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道:“在,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人托我来和她道歉。”
      “道歉?”老妇又古怪的上下打量了我。
      “对不起,内子病故,临终前只求我代她来此向秋云当面道歉。请带我去见他可以吗?”
      “你等着吧。”说着,门碰的一声关上了。我轻轻摇头只好在门外等。过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那扇门不会再开了时,门吱呀一声重又打开。老妇探出头道:“先生请回吧!小姐说谢谢你跑这一趟。她已经原谅她了。”
      “可是,内子希望我能当面……”不等我说完,门又碰的一声关上了。我敲门,门内再也没人应声。
      公主不知之前与此人有什么恩怨,却是至死不能原谅。又等了一下午,门没有再开的际象。我只好转身离去。想来她已经知道公主的诚意,公主应该安心了吧。要不我明天再来?想到这,我又转身打量那个小院。
      她,她是谁?在那小院门口,在那桃树下。那身影为何如此熟悉?我不是做梦吗?那人一惊转身要向门内走,我冲上去抵住要关上的门大喊:“子夜,为什么?”
      门松了,看到桃树下的她。的确是她。虽然头发白了,虽然皮肤也没有少年时的光滑,眼角伸出了无数皱纹。可是,她就是她。任时光如何变换,我仍能一眼望出她。
      “子夜,告诉我,为什么?”
      她收起方才的慌乱和哀伤。笑吟吟的望向我,那眼波流转,我仍能看到眼角的泪光。
      “子夜,原来我一直和你在一座城市。”
      她施施然的从屋内取出埙,那漆黑的埙上有一点艳红,是当年我临赶考前漆上去的,送与她表示独一无二。
      “子夜……”我有些绝望。二十年,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却不来找我。子夜,你如何能这般狠心?
      “木哥哥,坐下听我吹一曲如何?”她笑吟吟的望着我。我点点头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子夜也坐与我对面,轻轻吹了起来。是我们初相遇时的越人歌。再也不复当年那般欢快了,幽怨凄凉。一曲终罢,我不再说话。望着院中桃花飞舞,又是一年春开时,姑姑,为何命运总爱弄人?
      “木哥哥”子夜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语“我终于知道这首歌为何这般凄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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