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寒轻》蝶繭

1、消失

　　夜晚的礼堂昏暗而森冷，完全不同于白昼的慈穆圣洁。台上的烛火一明一暗，仿佛随时都会灭去。十字架上的耶苏像在微微的烛光从下而上的映照中，扯开诡异而邪恶的笑容。夜晚的静谧更凸显出从走廊传来的呼啸风声宛若黑暗里妖魔横行讥讽的笑声。
　　在这样的环境里，就连大人都会害怕，何况是才刚刚九岁的小椋。
　　小椋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却惊恐地看着四周，他总感觉在烛火照耀不到的黑暗中有无数邪恶的妖怪在窥视着他。小椋也尝试着闭上双眼什么也不去看不去想，可是那无法忽视的尖利的风声却更清晰地往小椋的耳朵里钻，阴冷得让小椋浑身止不住的轻轻颤抖。
　　“晚上的礼堂可是有很多的妖怪哟，他们呀~最喜欢吃小孩子的肉啦。”
　　偏偏这时候，小椋想起了他最讨厌的厨师王大富一脸狰狞着张牙舞爪地对他所说的话。
　　不禁觉得黑暗变得更为恐怖。
　　偏在这时候，后面的门那传来“吱——”的一声，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先是一条缝，然后扩大再扩大，被打开到大约一人能过的宽度。
　　妖怪来了！妖怪开门来吃我了！小麟哥哥，快来救小椋！
　　小椋此时已经顾不得保持跪着的姿势，整个人缩在神台旁，双手抱着桌脚，瞪大的双眼包着汪汪泪水惊恐万分地盯着被打开的门。
　　借着从门投入的月光，小椋看到一支纤细素白的手渐渐伸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的是……
　　面包！？
　　“小椋？”
　　接着，清悦温和的人声带着点疑问在礼堂里低低地响起。
　　伴着声音，一个瘦削的身影轻轻地穿过门隙走进礼堂。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虽然来人面部背着月光看不清楚，小椋却一下是容麟——他的小麟哥哥来了。
　　扑腾扑腾地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慢慢回到胸口。
　　受惊过度的小椋红着一双快和兔子差不多的眼睛冲进容麟的怀里。
　　“小麟哥哥，吓死小椋了。”
　　容麟一边稳住手里的盘子，一边用另一支手轻拍着小椋的背，柔声说道：
　　“小椋不怕，麟哥哥陪着你。”
　　小椋在容麟的怀里，心情一放松，眼泪再也包不住，顺势流了出来。
　　见小椋流泪，容麟拉着小椋靠着神台坐下，放下手里的面包，动作轻柔地拭去小椋脸上的泪珠。
　　“小椋……”容麟稍微迟疑，脸上有犹豫，还有不忍。
　　小椋张着还依然湿润的眼睛抬起头，在看到容麟的表情后，心里突然浮起了丝丝的不安。
　　“恩……没什么。你肚子饿了吧？”
　　容麟始终说不出口那么残忍的话，小椋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小椋点点头，接过容麟递来的面包。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看着小椋吃面包的可爱相，容麟心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小椋，以后不要再去整王大富了，不然张嬷嬷又会罚你整晚跪礼堂。”
　　边说着，容麟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小椋一头的乱发。
　　小椋敏感地感觉到容麟语气中显露的轻微责备，忍不住为自己分辩：
　　“可是，他老用一种很讨厌的眼光盯着小麟哥哥看！而且上次小麟哥哥去拿饭的时候，他还……”
　　说到这，小椋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表情却是委屈极了。看见容麟脸色不豫，又低了头只顾塞面包来赌气。
　　“他……以后不会了。”
　　容麟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一抹悲凉很快闪过，快得小椋根本发现不了。
　　“恩？”小椋塞了满嘴的面包说不出话，只能哼哼一声，然后用不解的眼光看着容麟。
　　看着脸蛋鼓得像小天竺鼠的小椋，容麟忍不住笑了。
　　“过两天，听说几对夫妇会来这里领养孩子，到时小椋如果被领养，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再也不用挨饿，再也不用跪礼堂，再也不用看见王大富。”
　　容麟淡淡地说道，怜爱地看了小椋一眼。
　　“那小麟哥哥呢？”
　　小椋心里一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容麟今天说话怪怪的，仿佛他们就要分离。
　　容麟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在烛火昏黄的光芒中，小椋觉得那笑容就像黑暗的天空中惟一的皓月，是这个孤儿院里最美好的存在。容麟的笑颜总是温和地，不管对谁。小椋有时感觉从那笑颜散发出淡淡的光晕，圣洁而崇高，但此时小麟哥哥的笑脸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和凄美，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小椋的眼前消失。
　　小椋忍不住抱住容麟，闷声说道：
　　“我要永远和小麟哥哥在一起！永远！”
　　小椋真的真的好怕小麟哥哥从他的生命中消失，这是比让他三天不吃饭，在礼堂跪三个晚上还恐怖的惩罚。
　　容麟也伸出了手抱住了小椋，柔声说道：
　　“恩，我们在一起，永远。”
　　埋首在容麟怀里的小椋却看不见容麟眼中再也隐藏不了的痛苦和悲凉，像最深沉的无底沼泽，将容麟拉入地狱。

　　不管人的心里再怎么企求时间能够停住，晨曦依然从容地翩翩而至，真是残酷。
　　容麟感觉到逐渐透入玻璃的光线，又苦笑着看了看旁边依然熟睡着小椋，刚要起身，却发现小椋的双手一直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右臂。
　　心里一阵伤痛，左手轻轻覆上了小椋的手。
　　“小椋，你这样叫容麟哥哥怎么办？”
　　悲哀的低语，却见睡着的小椋皱了皱眉头。
　　小椋醒了？容麟心里暗惊。
　　小椋却不知道嘟噜了几句什么，自己松开了容麟的右臂，翻了个身，没了动静。
　　容麟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已经被小椋捏出红红的一圈，小椋是真的怕自己离开吧，不禁轻叹。
　　可事情到这一步，也容不得自己反悔了，现在就连小椋在无意识中放开了我的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注定吗？
　　又叹了一口气，接着容麟小心翼翼移到小椋的面前，不舍地看了小椋良久良久。熟睡的小椋还什么都不知道，只带着一脸的幸福，如果知道了自己的离开，还会这么幸福么？还是会恨我？这么想着的容麟低垂下双眼，两边的发丝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脸。容麟伏下身，在小椋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毅然起身，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大步走出了礼堂。
　　此时的小椋，梦里热闹着的游乐园忽然变成了冷清的街道，只剩他一人呆呆站在街中央，被突然而来的暴雨淋得遍体湿透。
　　暴雨不停地下着、下着，最终累积成洪水，慢慢溢过小椋的大腿、肚子、胸、颈……最终将小椋整个人吞入了冰冷的水里。
　　小椋不停地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可洪水的水位线越来越高，小椋在不停下沉，没有空气，就快要窒息。
　　好痛苦，痛苦得让小椋从梦里拼命地挣脱出来。
　　脸上凉凉的，小椋伸手去摸，几滴冰凉的液体，用手指沾了液体放进嘴里。
　　咸咸的、苦苦的，从小椋的嘴里直透到心的最深处。
　　呆楞了几分钟，小椋骤然朝旁边看去。
　　小麟哥哥！
　　却是早已人去楼空。
　　小麟哥哥！小麟哥哥！小麟哥哥！小麟哥哥！！小麟哥哥！！！
　　小椋利落地站起来，什么都不顾地朝礼堂外飞奔出去。
　　还没跑出礼堂外的走廊，就撞上了张嬷嬷。
　　“尚椋，跑什么！一副没教养的样子！”张嬷嬷厉声呵斥道。
　　“嬷嬷，小麟哥哥呢？”小椋一脸着急地扯着张嬷嬷的袖子问道。
　　张嬷嬷一拂袖，甩开小椋的手，脸色一沉，没好气地说：
　　“一大早，被一户有钱人家带走当养子去了。”
　　又瞟了小椋一眼，幸灾乐祸地接着说：“人家要飞上枝头当凤凰去了，谁还管你呀。你为了他闹出这么多事，却换来这么个下场，看你以后还听不听话。”
　　“你骗人！小麟哥哥不会这么做！”
　　张嬷嬷看到小椋指着她的鼻子一副愤怒的样子，不由得火起：
　　“你要不相信，随便找个孩子或者嬷嬷问，大家可都亲眼看见他被一辆豪华轿车给接走了。现在院里不知道这件事的也就只有你这个小傻瓜！”
　　说完，理也不理小椋，气冲冲地走了。
　　不会的！不可能的！
　　小麟哥哥不会这样做的！昨晚才约好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
　　眼泪从小椋的双眼中倾泄而出。
　　“小麟哥哥——！”
　　小椋忍受不住心里的难受，撕心裂肺地大喊出来。
　　“小麟哥哥——你回答我呀！”
　　“小麟哥哥————！”
　　可不管他怎么喊，那道熟悉的清瘦的身影却再也没出现。
　　为什么……为什么丢下我？
　　小麟哥哥，你真的不要小椋了吗？
　　尚椋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终于忍不住写BL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