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好合》苏信

1、百年好合

　　细算下来，认识她至今，至多亦不过两年时光。短短的光阴无法酝酿更多的感情，这样也好，免得最后还得伤感。

　　我是怎么迷上她的呢？她样样都普通，然而能一眼就在人潮中认出了，也唯有她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熟悉的，只是我自小朋友便稀少，到现在，虽然比从前合群了许多，可能算做朋友的，也不过那么几人。好容易有了寥寥一两个，便倍加珍惜。

　　当时总是三个人，她和璞璞，还有我。她和璞璞算是“青梅青梅”，走得格外近些。平日里一同活动，也是她与璞璞在前边肩并肩，我一人落后一两步，安安静静听她们说话。她总是特别开心，眉飞色舞的模样，璞璞也是。

　　那样的气场，兴许就是所谓“不可插足”吧。

　　刚开始的时候，还会偶尔插上两句，然而她们就如同完全不与我在同一个世界，她们可以说许多许多，却总在我说话之后，尴尬地沉默几秒。

　　几次之后，我便不再自讨没趣。就这么落在后面，安安静静地听，安安静静地羡慕。

　　之后呢，与她们的交集渐渐多了，渐渐说得上话，渐渐融入。

　　说起来也简单，不过交个朋友罢了。

　　隔阂总是不会消失的。就如同我与她认识不过数月，而她与璞璞，早已相伴了数年的时光。
　　她们有一个我没有机会加入的世界。

　　该说什么呢？说真的，许许多多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那时候想的东西很少，不过是想像璞璞一样与她在一起，她会把她的心情对我说，让我至少对她有一点点了解。

　　太简单了。

　　我们之间发展得很慢，导致现在我再去回忆，全不知道那份友谊是何时开始变质的。

　　那时候我最期待的是有一个只有我才能与她说得上话的小圈子，之后也确实实现了。似乎是从我与她一同变腐开始的。

　　终于有了只有我二人的共同话题，开心得不得了，每日与她厮混在一起，什么都抛得下。

　　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吧，不知怎么就聊到了生活里的同上，她说了句话，我记得很清楚，
　　“我可以接受别人是同，但绝不接受我自己是。”

　　嗯是，现实罢了，早料到了。

　　我把心里边窜过去的那一丝失落无视过去，失落没用的。

　　说起来奇怪，原本我并不觉得我是个性子柔和的人，很多时候没耐性，很冲，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将这些都压下去，即便忍得很辛苦。

　　——很怕、很怕，她会讨厌我。

　　我将这个理解为一个穿越了半个沙漠的人对清水的爱惜吧。毕竟从前真的、真的、太孤僻了。

　　一次，她自己一个人去吃饭，我在一边等她，她边吃边看小说，我看着她，中午的阳光从树上漏下来披在她身上，比从百度那里讨来的唯美图片好看多了，她明明不是一个十分漂亮的人，皮肤是浅棕色的，脸上有几颗不多的痘痘，小小的一两粒痣，眼睛是真的黑白分明，仔细看，倒是很漂亮。

　　与我平日的审美观并不完全相符，但偏偏觉得养眼得很。

　　然后呢，她解决了她的肚子，接着我去冲泡面。

　　我真的没有抱怨她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拒绝不了她。相同的情况，放到我身上，我也一定先满足她。

　　就因为这个吧，她学会欺负我了，真是的……

　　她会抓着我的手说，“珊珊，不准走。”这时候她的眼睛会睁得很大，就像从前看过的一篇文章里的那个人，一双眼睛最漂亮，目如点漆。

　　我想她一定知道我拒绝不了她的。所以在我答应之后，她一定会促狭地笑笑。

　　——多陪陪她也无所谓吧，如果这样可以让我变得更重要。

　　之后的日子很美好，我与她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相伴的人从三四个，到两个，一个，最后只剩下她与我。

　　我可以不顾及其他人，似乎忌惮地看着她——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脸是礼貌嘛。

　　我和她之间的距离，从隔了几个人，到差着一两步，再到肩并肩、手拉手，最后十指紧扣。
　　“十指紧扣”这个词是她说的，她不知道，为了这个词我一个人偷偷幸福了好久。那时候也不十分理解这样的感受，只是很在乎、很在乎而已。

　　有段时间得了空，便与她一同去影院。

　　看的电影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电影情节不精彩，看得人有些昏昏欲睡，她就在我旁边，静静的。

　　我犹豫一会儿，试着靠上去——靠在她肩膀上。说真的，这个姿势并不好受，两个座位之间隔了个扶手，硌得慌。

　　但靠上去，就不愿意起来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是喜欢上了什么，无聊的影片，却十分希望它一直一直这么播下去。当真可笑，小说里被我说成“俗套”的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是一样的。

　　也许是真的，我也如同那些看过的BL小说中的那些人一样，喜欢上了一个人，她的性别恰巧与我相同。

　　一点希望都没有的单恋呐……

　　或许我真的可以接受她所有的东西，但是只有一点她太任性。

　　——她偶尔一个人发呆，把我关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知不知道，她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朋友，可我、就、只有、她、一——个——了。

　　她不知道，呵呵。

　　那一次，很罕见的，我和她没有黏在一起，她和她其她朋友待在一起。

　　过了会儿，再来，却看到她许多的朋友之一在哭，平心而论，真的哭得毫无形象。

　　我听到那个人在边哭边说，越说越伤心，弄得自己满脸都是眼泪，仔细听了听她哽咽的声音，真的很不理解。

　　不过是些小事情罢了，至于么？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一点点地伤痛罢了，还隔了这么长时间。我看说穿了，也不过无痛呻吟。

　　却不知是那人的哪一句话，触动了她的伤心事，她本是低垂着头的，突然也开始掉泪，嘴里面念叨的，全是些我不认识的名字。

　　似乎是个男孩子，青春时没来得及开花的感情。

　　呵呵……

　　我用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温湿的，怎么都擦不完，嘛，还真是在乎那个人。我……我没理由生她的气，谁没有那么一段日子？

　　只是……一点都不想看到她为了别人，那么伤心。

　　算了算了，她的事便由她吧，我有的不过一场注定没结果的单恋罢了，我只要安慰她，然后在她耳边说，“别这样，我会心疼的”，那语气柔和得，哪里像我？罢罢，对她，我也强硬不起来就是了。

　　可，不论我怎么说，用什么样的表情，她始终只是掉眼泪，一句话也不说，如同我不存在似的。

　　嗯，是，我在她心里边没什么地位，就是个朋友，充其量两个人都腐了还有那么点少得可怜的共同语言罢了。

　　最后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她平静了些。

　　嘛我知道的，她只是自己哭累了，伤心累了，跟我没什么关系的。她么……即便是到了最后不得不分开的时候，也不会有多少不舍吧。就是我也一样，我不能保证后半辈子就一直怀念她，心里再也不装其他人了。

　　所以我们都有自己的世界不是么？她的那个还可以为从前的一些小事感伤得泪流满面的世界，我是参与不进去的，就如同即便我看多少小说，写多少文章，都无法改变我们注定无果的结局一般。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之后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过，毕竟不是多愉快的事情。

　　生活依旧继续，她常碰见从前的老朋友，笑着扬一扬手，有时也聊几句。多正常的事，只是看到的时候，心里却有一点点的泛酸。

　　所谓我未来得及参与的过去么？

　　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幼稚。

　　之后又陆陆续续地和她去了几趟影院，什么片子都看些。我依旧喜欢靠着她的肩，一点点的满足，那时候真的很开心就是了，管它那片刻的欢欣有多短暂，多虚无，也勉强算是欢欣，
　　还可以把心里边那个大洞填上一点点。

　　一点点罢了，杯水车薪。

　　记得有次看的是场恐怖片，片头挺吓人，我从一开始就考上了她，看着银幕上那只血淋淋晃来晃去的手，心跳加速，电影已经上映很久了，影厅里只有我与她，还有前排的一对情侣，黑漆漆的。

　　那时我真的很想像很多小说里写的那样，直接扑进她怀里，把头埋在她胸口。

　　若真的是小说，那么接下来我一定要这么写：她一手环住我的腰，一笑，“这么胆小”，说完被我甩了个白眼，她把头一歪，全不在意，又轻声安慰。

　　可惜啊可惜，那是小说。

　　她那么明白地说过，我怎能不识好歹？只是不知不觉地，情不自禁地，就迷上了，罢了……
　　片子的情节不敢恭维，气氛倒挺吓人，我从小就怕黑，前一段时间还天天开着灯才睡得着，这时候更是，我一手攀住她的肩，一手握着她的手，抓得死紧，她腾出一只手来搂住我，手心贴着我的脸，有些凉。

　　明明心里边怕得要死，却突然觉得很幸福。

　　说起来真的很奇怪，我很贪心，即便是她明明白白地说过，我还是常常会做个白日梦——如果我们真的能在一起，会是怎样的生活？通常都一个人的时候想，想着想着，每次想的内容都很像，一看时间，几个小时一晃而过，这才意识到我竟一直一个人在傻笑。

　　可同时也那么容易满足，只要她像现在这样在乎我比最普通的朋友多一些，看电影的时候许我靠着她，时常会与我开几个玩笑，便幸福得快飘起来了。平常闲着的时候就把这些翻出来一遍一遍地想。

　　电影看完了，依旧意犹未尽。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地方还能让我光明正大地学着小说里的那些恋人那样腻着她了。

　　——啧，真傻。

　　有段时间她去了外地，就那么几天。

　　她不在的那几天，不说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吧，没这么夸张，谁离了谁不活啊。

　　只是，总是在想她。

　　记得一次吧，似乎是她先来的短信，那种心情……算不得欣喜若狂，但真的、真的、真的，很开心。回想起来，那时候看到她的名字，手都有点颤了。

　　那天从中午到晚上一直都在聊，就是在书店的时候也时刻握着手机，视线在书页的字上飘来飘去，一点儿静不下来。

　　短信里更放得开些，我叫她“夫君”，没关系的，她不过当成玩笑罢了，天天对着许多人说“不过玩笑”这样的话，连我自己都要信了。我和她，无耻卖萌，撒娇耍宝，什么都敢说。

　　还有一次吧，自己去看了场电影，九点半的时候出来，发短信说“电影里的小怪兽好丑”，
　　那次是真的被吓到了，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看电影，总想有个人靠着。

　　不过她也不在意，没说几句安慰的话。我在短信里发了个“QAQ”的表情求安慰，话说得一点都不含蓄。

　　似乎我一直都这样，只要不是面对面，就有了天大的胆儿，什么都敢说。

　　而且，就算她说的是玩笑话，也很开心，潜意识里告诉自己那是真的。

　　又有一次，前一晚上熬了夜，大中午了还赖在床上，看到她的短信，立刻又聊了起来。
　　不知不觉地就聊到了我们两个的关系上。

　　我发：似乎我们两个每次聊天到最后都会回归到一个卖萌模式。

　　她回：是啊。

　　我发：生活里就不敢这样。

　　她问为什么。

　　我写“我怕我会真的陷进去”，写完又开始纠结，删了又写写了又删重复了好多次，最终还是发了，发完又后悔。

　　不知她会怎么想。她不排斥别人是同，但排斥发生在自己身上，现在跟她扯上了关系，源头是我，嗯？

　　纠结地盼来了她的回复，嗯……

　　怎么说呢，之后我们又发了好几条短信，都是说这个，最终呢……

　　需要答案吗？早就知道的。

　　不想继续这个，我把话题生硬地带开。

　　她没发现吧，那天是七夕，鹊桥相会的日子。

　　我们的天河没有架桥的喜鹊。

　　我想，她一定不知道，在我们的所有短信里，我说的、所有、所有、所有，都是真的，我周围的事和人，我以后的打算，还有，我对她的想念……

　　她不在，我发：我天天都在想你。

　　她回：我也是。

　　她一定又当做玩笑了。可我知道这是真的，一点一滴都是真的。

　　该继续的依旧在继续。

　　某天独自坐在公交车上，又想起了她，突然就像写一篇文章，专门写我和她，将当时种种的悸动、欣喜、失落，原原本本地记下。

　　那么这个故事叫什么呢？就叫《百年好合》吧，因为一件事——

　　那天之后，又与她结伴而行，路遇卖玫瑰花的小贩——七夕的余热还在。她这才想起，七夕这么个日子，就被我们给轻易地放跑了。

　　于是只能感慨玫瑰花真的很漂亮。

　　我说，想要一朵玫瑰花，都没人送。

　　她半开玩笑地说，“那我送你好不好？”

　　我摇头不要，想，要送的话，百合最好。

　　百合，百合……两个女孩之间的恋情，也有“百年好合”的意思。

　　二者于我，都不可能。我只能一个人，做着“百年好合”的梦。

　　想想，也许生活真的是冥冥中就注定了的。

　　——我对百合的花粉过敏，所以，这辈子注定不能“百合百合，百年好合”。

　　所以，只不过遥遥地憧憬着

　　这个故事会有一个怎样的结局呢？故事未完，我也不知。

　　也许这份本不浓烈的感情会在时间的摩擦下逐渐冷淡，最终化为虚无。

　　也许会有一日，我会重新喜欢上另一个男孩儿，从此与她的故事成为回忆。

　　也许，也许，也许，好多的也许，不过是也许。

　　只是如今，这份情感还在，便容许我给这个故事添上一个并不存在的完美结局。

　　我与她一直这么不温不火地生活着，我继续着我的单恋，她继续开着玩笑，消磨掉许许多多的时光。

　　一日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熟悉的街区，似乎每一条街，都能找到我与她一同走过的地方，空气中漂浮着各种味道的回忆。

　　经过花店，不禁停下，看着店中的玫瑰花，火一般地燃烧着。玫瑰旁边是一束百合，浓郁的香气，棕红色的花粉。

　　呆愣一许，低下头，快步离开。

　　——我怕我看久了，真的会哭。

　　一时地方没看路，撞上了一人，连忙道歉，却被拉住了。

　　回头，是她……

　　怀里一大束百合花……

　　我连忙避开，那束花却被她塞进我怀里。

　　“别怕，花粉是摘掉的。”

　　- The happy end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