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飞冬雪》客子流年

34、番外-相忘谁先忘

　　信纸上是熟悉的清隽字迹，风干的梅花仿佛还有香气，带着风雪的凛冽寒意，不似这江南春天，日暖花明。这是张旭尧离京的第二年，托沈竹交给她的第五封信。
　　一切仿佛都在那个雪夜了断，包括那些只能埋葬不能言说的感情，就像做一场梦一样。
　　第一年新春，她听说他回来过，丝罗和她说的时候，刚替沈竹烫好的酒不小心洒落，隔着厚厚的冬衣，竟也会觉得疼痛。
　　他走的前一晚叫了沈竹喝酒，沈竹喝得酩酊大醉直到深夜才回来，云樱记得清楚，那日彤云密布，夜晚天空中却飘起了碎雪，院子里那株含苞的梅花竟开了，她拨旺了炭火等着沈竹归来。
　　沈竹醉了，他很久没有喝的这样痛快，除却必要的应酬能推的便都推了，连爹都说沈竹比以前稳重多了。下人们乱糟糟的，沈竹踉跄的站都站不稳，却在她赶到的时候一把抱住了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声声在她耳边唤着“云樱”，无尽欢喜却又透漏着满满的心酸。
　　他的马车就在府外，却终归没有露面。
　　沈竹转交给她的一封封信上，只是兄长般的叮咛，无关风月。
　　沈竹待她很好，比如那些交到她手上的信，即便再不情愿也会乖乖的交给她。会乱七八糟的买一堆东西来讨她开心，会突然从身后紧紧的拥住她，再忙也会抽出时间陪她出去走走，偶尔也会吃些干醋。
　　已经很幸福了，这一切已经是自己当初不敢奢求的幸福了。梦醒了就应该回到现实，梦醒了就应该忘了，她依旧是沈竹的妻，做好妻子应该做好的一切。可是……

　　夕阳将屋里晕染得昏黄，窗前女子的剪影被拖得很长，她翻阅着那些书信，无悲无喜，只剩一声叹息。
　　心里终究多了一个人啊，那样全心全意的感情她再也无法给了。
　　六月，栀子花都开了……大朵大朵，洁白繁盛，一如当年，像一条芳香的河流漫溯而下，只是她一回头却再不见树下假寐的男子，听不见那一声笑语。
　　八月，中秋，月圆。她还是会想起小院里的日子，想起枯叶映灯的景致，想起俯瞰人间灯海的情景，想起那人月下的清俊容颜。
　　十二月，大雪，她去寺里上香，求了父母康健，求了沈竹平安。却在那条覆满雪的长长阶梯前愣了神，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有人在诸天神佛前许下誓言“世间纵无双全法，宁负如来不负卿。”
　　正月，上元，漫天的烟花，花市灯如昼。人群中那一声“再见”，可是今生最后一次告别。

　　“吱呀。”
　　云灵推开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长姐失神的侧颜。她无法揣测长姐和那个清逸公子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往，沈竹方才在这里站了许久，脸上是她所从未见过的黯然神伤，在见到自己时还是笑了笑，就转身离开了。
　　“灵儿。”云樱回过头，温婉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姐姐，最近过得好吗？”
　　云灵生了个女儿，许是为人母的缘故，渐渐褪去了年少时的娇蛮任性。

　　“姐姐。”
　　“嗯？”云樱将那些信件放回原处，漫不经心的应道。
　　云灵握住了云樱的手，许久才慎重的说道：“该放下了，日子还要过下去。你不放下，那个人怎么放下？”
　　那始终带着柔柔笑意的面容渐渐褪去了血色，连最后一点笑容仿佛都挂不住了。
　　“是啊，是，是该放下了。”云樱喃喃的点着头，应和着。
　　人生的路还那么长，纵然不念不忘，也该让你知晓，我放下了，我过得很好。没法陪你一起走接下来的路，也该让你放心去找对的人，只愿君余生，平安顺遂。

　　这是他离京的第三年，幽州第一场雪来的时候，他接到沈竹的信，云樱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张旭尧孤身站在城楼上，紧了紧身上的黑色斗篷，今年的雪下得真早啊。
　　双鲤寻来的时候，看见公子就这样望着南方，静默的站了半宿，白雪覆盖了肩头，见了她，竟还笑问。
　　“你说，这么大的喜事，该送什么样的贺礼才好呢。”

　　孩子的周岁宴办得热热闹闹，这一年，张旭尧回来了。
　　孩子趴在云樱肩头软软的撒着娇，云樱笑着哄他。沈竹看不过去翻个白眼要接手，孩子却偏过头不要他抱，惹得沈竹一阵气恼，硬是抢过去才罢休。那小子也是个混的，立时哭闹起来，心疼孙子的沈老夫人闻声赶来，瞪了沈竹几眼，就把孩子抱走了。
　　沈竹委屈的撇撇嘴，便去拽云樱的手，云樱却只是笑。
　　“旭尧，这里！”沈竹忽然招招手，云樱听见这名字，恍惚间竟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看着他渐渐走近，整个人被岁月雕琢得越发温润，稳重，云樱脸上也慢慢溢出笑容。
　　她听说，张首辅为他选了世家的一个姑娘，已经定亲了。那姑娘在孩子百日宴的时候她也是见过的，眉眼清亮，知书达理。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

　　她低头，垂眸，轻声道：“张公子。”
　　再抬首已不见眼里那点水光。
　　他眉眼坦荡，微颔首：“沈夫人。”

　　相忘谁先忘？即便无法忘记也要深埋心底，也该让你知道，我很好，你放心。
　　相忘谁先忘？即便我不能，也还是希望有人能陪你走过这孤独的人生，直到最后一程。
　　相忘谁先忘？其实……我们都知道，恐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