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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即帝位 ...

  •   微风渐止,紫宸殿上白玉石抱柱边的明黄垂幔安静落回了本来的位置。
      “如此说来,难道尚卿心里竟有更适合继承大典之人,可否告予哀家?”太后温软的声音将步珏拉了回来,她凝视太后虽已年逾四旬却明丽依旧的侧颜,从不曾知道这样一具柔弱的身躯竟会那么坚毅,在皇帝驾崩后滴泪未落,以一己之力扛着胤朝的江山社稷。
      “臣不敢。”尚泽以额触地,已有冷汗沿着耳鬓流下。
      “尚卿言及胤朝未有女帝先例,众位爱卿心里可也这样认为?”太后抬手虚空一指,点到一人:“卫卿,你任宗正卿多年,说到宗正寺藏书阁内存册该当如数家珍。那你来告诉哀家,宗正寺藏书阁密室的金册大典中,先祖可有写下胤朝萧氏不得女继帝位?”
      宗正卿卫史出列,恭声道:“回太后,金册拓本臣翻阅无数次,千真万确未有此言。不过大行皇帝曾御驾亲临宗正寺请出金册大典,臣随侍在侧,不仅未找到不得女继帝位的祖制,翻阅大典时竟无意间发现金册中隐藏了暗槽,打开后掉出一卷高祖仙笔亲书皇诏。”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弘文馆大学士崔植率先发问:“卫大人可知高祖皇诏所书内容?”
      卫史道:“下官不敢逾越造次,高祖皇诏只有大行皇帝一人得见。想必言及皇位传袭,才令圣上留下长公主即位遗诏。”
      “卫大人所言之意是大行皇帝,竟无人能知皇诏上究竟写了什么?”尚泽意味深长暼了一眼宗正卿卫史。既然无人知道皇诏内容,又怎能叫文武百官相信皇诏写下女可即帝位这等颠覆朝纲之说。
      “禀太后,若诸位大臣均有疑惑,却也不难解疑。”始终未发一言的丞相段清宴出列揖首,话音清冽。“臣斗胆,请出金册大典便可知晓一切。”
      “费时费力之事不做也罢。”太后轻飘飘撂了一句话,没等百官出声反驳又撂了一句:“高祖仙笔御书的皇诏,大行皇帝那日在宗正寺发现后便带给了哀家,众卿家实在想见,哀家也并非吝啬刻板之人,唤人请来便是。”
      太后向身后贴身女官云蔷投去一道眼光,云蔷当即领会,却步退出紫宸殿,不多时便领着两位手抬玉石宝观的宫人进殿。
      步珏暗暗叹道,太后竟将一切都掌握在手。回想起来,除了最初的悲恸,她从未表露过分毫惊惶。命人鸣长钟,召见群臣宣告遗诏,再到现在为她正名位,无处不昭示着她的威仪和手腕。
      宫人跪着打开宝观,层层锦盒后露出一块明黄绸缎的包裹。宫人迟疑了一下看向端坐在御座之上的太后,她只微微掀了掀眼皮,侍立在一旁的云蔷立刻躬身上前捧起绸缎跪呈到太后面前。
      步珏注视着太后养护得当的纤纤玉指挑开绸缎,取出一卷洒金绢帛握在手上。“段卿,你来替哀家宣读。”
      “是。”段清宴应声起身,宫人手执银钩挑起珠帘,一袭紫色官袍进到帘内,步珏只觉呼吸凝滞了一瞬,便垂眸落在他束在腰间的金玉带。

      段清宴目无斜视走到太后面前,刚欲跪下便见太后虚抬了抬手道:“免了。”
      “谢太后。”他拱手行礼,从太后手中接过了那卷洒金绢帛。历经数百年岁月侵蚀,绢帛已显薄脆质地。
      他缓缓展开卷轴,苍劲嶙峋的字体携着君临天下的气势喷薄欲出,仿佛五百年前兵戈铁马随高祖南征北战开疆辟国的高祖自卷中走来,睥睨天下苍生。
      他已然相信这卷皇诏确是高祖亲书。
      “胤历二十三年,元启十一年,漠北鞑虏再犯华夏,朕决意御驾亲征誓将鞑虏铁骑斩杀于座下。所虑唯有太子清尔,清幼体余毒未清恐非长寿,朕心痛极。朕登极十一年仅得一子一女,清有幸成人恐也子息凋零。萧氏先祖生于乱世,强于战火,子孙必得先祖之德。倘若无子承袭皇位,则女即帝位,女子虽弱其志也钢。”段清宴稍顿,将最后一句缓缓念出:“朕幸而得遇一人,此生已无憾矣。”
      话音落下,紫宸殿之上百数人竟鸦雀无声。
      段清宴将卷轴收起奉还,太后命云蔷妥当收起,自己则搭着段清宴手臂款款起身来到珠帘前,环佩清泠作响,帘外大臣闻声将头伏得更低。
      “未免日后徒生事非,哀家索性借此机会将些事全盘知予诸位。尚卿与诸位爱卿所忧不过有二,一为女帝即位自古无例,二为长平殿下病体孱弱多疾。前一想必诸卿已无言能驳,只有殿下多疾,此事也是哀家心头之重。”太后一声长叹,似忧愁又似庆幸,话锋一转问道:“众爱卿可知,皇室双子共诞有何意味?”
      百官不敢说出口,心里自然知道皇室双子是为大凶之兆。
      “事关皇室秘辛,哀家本应带进皇陵封存地底,但今时今日却必须昭告天下。载初十年,哀家诞下双生公主,登牒造册后为避忌皇讳,先帝便遵循祖制,携尚为太子的圣上,亲自将长女珏送出宫外,由哀家长兄步北庭抚育至今。长平公主病榻难离,偶得高祖皇诏后,圣上殚精竭虑思索再三,才决意将长公主殿下迎回宫中。”
      太后未再继续,而是回身望向端坐在御座左侧的步珏。
      段清宴微抬半垂的眸子也向她看去,她依然是静默无澜的神色,乌黑的眼瞳如一泓清泉,丝毫也瞧不出那日雨中珞珈山亭中放肆恣意的模样。
      步珏听着他们你来我往暗潮汹涌,嘴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在国公府十六年的平静日子一夕间被搅得面目全非,皇帝,太后,甚至是未再露面的父亲,他们将她架在了烈火上炙烤,从未问过她是否甘愿坐上那万万人屈膝俯首的位子。
      接到太后的目光,步珏缓缓扬眸,云蔷伸手来扶,她便搭着手走下御座足踏。
      “挂起帘子。”她吩咐,两位宫人各执银钩从中将珠帘挑开。她撤开云蔷的手,安然静立在百官面前。
      “如高祖皇诏,母后之言,朕即位,名正言顺天命所归。”
      明明羸弱之姿,却在大明宫紫宸殿上生生腾起了专属帝王的倨傲。女子虽弱其志也钢,段清宴蓦地想起高祖那句谶言。
      眸深如井,晦暗难辨。段清宴撩起官袍屈膝跪地,清冽声音朗然道:“臣段清宴,恭请陛下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参拜敲醒了混沌震惊的文武百官,片刻的死寂后,觐拜之声响彻大明宫上空。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步太后缓步走到步珏面前,抬手握住她的,发觉她的手在微微发抖,使力握了握,步珏只觉一股无形的力气由心底而生,撑住她不至于倒下。
      “众卿平身。”
      “臣等谢主隆恩。”
      步太后携步珏重新坐回御座上,开口道:“既已如此,待大行皇帝孝期一过,礼部也该及早着手准备大典事宜,由钦天监择吉日举行登基大典,不得有些许差池。”
      礼部尚书闻正祁领旨叩首:“臣遵旨。”
      “新帝年幼,尚不能独挡大任,哀家年迈体衰,已无心力辅佐皇帝,大行皇帝对此忧心甚重,晏驾之时将一封手谕留给哀家。”步太后自袖中取出一卷黄帛,对宣旨宫人道:“传先帝少傅沈苍上殿。”
      宣旨宫人领命而去,而殿中几名位高权重须发皆白的大臣却是满眼震惊错愕,段清宴闻名亦是心口一震。其他一些为官不久资历尚浅的大臣均是疑惑,先帝少傅究竟是何许人?竟叫朝中肱骨之臣也闻之色变。
      约半盏茶的时间便听见殿外宣旨宫人高声道:“先帝少傅沈苍上殿觐见。”
      步珏目光随众人一起移到殿门外,日正当午,偏南阳光斜照入殿内,青黑发亮的金砖折着幽幽光芒。殿外月台上传来的踏脚之声,不疾不迟,仿佛闲庭信步。
      既曾是先帝少傅,定是位稳重内敛的老者,暼过那几位微有色变的老臣,许是当年同朝为官的同僚也未可知。步珏端起奉茶宫人才换上的热茶,盖碗挡在唇边,也遮住唇角掩不了的笑。
      如今尘埃落定,她索性破罐破摔,他们想让自己坐上皇位,那她便坐着。倘若有朝一日再想让她下来,那或许便由不得他们了。
      这么想着,入宫以来的压抑郁气仿佛都散开了,沉静的眸中神采亦渐渐重聚。步珏浅啜茶水,眸光落在殿门口,猛地被呛了一口。奉茶宫人眼疾手快帮取走她端不稳的盖碗,递上条新帕子。
      本以为会叫文武百官看了笑话,谁料竟无人在意她的动静,而殿中那几位老臣不自禁的脱口惊呼倒引来群臣的瞩目与猜疑。
      步珏拿帕子压在嘴上闷声咳嗽,盯着踏进紫宸殿的那道修长身影。来人未着官袍,只着一身霜色常服,衣袂垂在身侧飘举欲飞。青丝高束白玉为冠,皎如明月的面颊上,是一双琉璃剔透的眸子,似能从眼瞳瞧见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她见过他。
      初入大明宫那晚的帝寝门外匆匆一瞥,她便记住了那双眼睛,此生难忘。步珏仔细望着经立殿上的男子,这才瞧清了他的模样。有一瞬间她几乎忘了这殿上还有别人,她想: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他更冰雕玉砌一般的人。
      “沈苍恭请圣安,太后金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即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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