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叮咚》以美为光

1、泉水叮咚

　　不安定的风，潜伏在季节里，蠢蠢欲动，等待出袭的时机。入冬而不寒冷，可以听见风声咻咻地刮过树木，虎虎地盘旋在天空，像在搜寻着什么，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只是，这个城市常常下雨。连绵的雨势，不饶不歇，像是一种不肯妥协的坚持或者宣告。我在夜晚的教室里听课，身后黑板黑幽幽的，仿佛是一汪直立起来的水潭，总觉得脊背阴冷寒凉，恐怕泛滥倾泻。教室里所有的灯都开着，通明透彻。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声响，躲在高领毛衣后面的人们全都行色匆匆的奔向食堂。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天气，我喜欢来一碗热粥，两个茶叶蛋，一小块豆腐乳。一直都不太喜欢豆腐，却疯狂的喜欢外婆做的豆腐乳，有点咸又有点甜，依稀有着外婆的味道。晴天的时候，外婆会把豆腐细细切成块，然后放在日光底下连续的晒上好几天。等到入冬，外婆便把切好的豆腐放入一个小罐头，倒进酱油，再加点盐，慢慢等它发霉。瓶装现卖的豆腐乳味道太浓，外婆做的咸淡正好。很多个早晨，外婆坐在我旁边打毛衣，我在餐桌上喝着热粥，品着外婆自制的豆腐乳。粥里的热气渐渐地迷蒙了灯光，空气中氤氲满室。
　　某个秋风割人的夜晚，路灯昏黄，我躲在毛衣背后听耳边呼啸向我讲述外婆的故事。然后我会突然的怔在路的中央，抬头望天，低头落泪。我始终觉得外婆的离开是一件很残忍的事，那里蕴藏着我最天真的笑容。记得那次回家探望久病的外婆，她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脸。外婆的背早就弯了，她在床上的背影近似佝偻，在被窝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只有些微的头发露在外面，苍白而又略带凌乱。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如脆弱的露水，在和外婆的笑语中转瞬消失无遗，但心头的悲哀却坚强而持久。我一直以为，外婆像一棵英武的大树，可外婆那蜡黄而没有生气的脸不得不令我砍伐掉梦中的大树。无论我多么的惋惜，这棵大树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倒在了我眼前。
　　从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凝练成一颗石子，潜伏在涧底。时光如水一般在我身上流淌而过，我只是身在水中，不觉水流。静止的自己，仿佛在时空之外，无际无涯的大自然里，仅由水面眼光闪烁，或明或暗地照见一个依附于无穷的我。或者，遁入书中，一头钻进浩瀚无际的书籍世界，远远地抛开家，抛开世界，忘了自己的所在。
　　直到国庆再次回家，爸爸往桌上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麻辣豆腐。我满满盛了一汤匙胡乱的往嘴里送，不由辣得热出眼泪。我是吃不得一点辣或是酸的，只是这二十年来爸爸从来都不知道。想到每次回家，爸爸摆上一桌满满的菜，却没有一样是我喜欢的食物，我的嘴角总会露出一抹高深的讥笑。然而，恰恰是这盘麻辣豆腐，让所有的感动与原谅就这么轻易地像潮水般涌到身边。电光石火间，记忆的闸门打开了，对所有往事的回忆就像开闸的洪水汹涌澎湃的塞满了整个干涸的河床。我的心里荡着秋千，摇摇摆摆，看到爸爸和外婆用他们的青春兑换着我的成熟和叛逆。
　　于是，我终于希望自己放逸得像倾泻的流水，让数不清的日子成为我冲洗下的石子。而水沫就这么轻轻快快、滑滑溜溜地流。河岸束不住，淤泥拉不住，海阔天空，随大气漂浮，并让亲情成为我生命中永远的叮咚。